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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59)
    此时已经入了夜,没多久,江随舟便随着魏楷来了。
    他来时,霍无咎正坐在桌前,百无聊赖地翻桌上的书册。
    因着喝了酒,他的情绪多少有两分外露,对那书册不耐烦的情绪比往日更甚一筹。
    他坐在轮椅上前后慢悠悠地地晃,将书册翻得哗啦哗啦地想,听着推门的声音,便将那书往前头一推,抬头道。
    来了?
    江随舟闻到了酒味。
    你今日去见娄钺,喝酒了?他在旁侧的榻上坐下,问道。
    霍无咎点了点头,单手摇着轮椅往江随舟的方向走,紧接着又觉得有些碍事,单腿一撑,便将轮椅逼停,站了起来,走到江随舟的身侧,极其自然地坐了下来。
    没喝多少。他说。老家伙年纪大了,酒量比前些年还差,就喝了这么一点,差点让人给他抬回去。
    他脸上表情虽然不多,却莫名有几分眉飞色舞的感觉,与白日里见庞绍时那般深不可测的冷肃模样截然不同。
    江随舟连忙问道:那么就是成了?
    霍无咎摇了摇头。
    他还嘴硬着呢。他正色道。不管怎么劝,就是死活不肯。
    江随舟顿时有些急了。
    抛开他旁的心思不说,他知道娄钺对霍无咎来说有多重要。在霍无咎的计划里,娄钺的兵马是极其重要的一环,可以说,没有娄钺的兵,他的计策便根本无法实现。
    那怎么办?他看霍无咎眉心凝起的模样,更加急了。
    却见霍无咎看了他片刻,笑了起来。
    眉眼舒展,带着无法忽视的愉悦,抬手在他背上摸猫儿似的顺了两下。
    别急。他说。这不是有你吗?他现在嘴硬,不过是还没被庞绍逼到绝路上。但你也清楚,眼下已经有了苗头,早晚的。
    他神情骤变,江随舟立马反应过来,霍无咎刚才是在逗他。
    恶劣得很。
    他虚惊一场,多少有些不赞同,责备道:你吓唬我呢?
    他声音很轻,即便皱着眉,也没有多凶。轻飘飘的一句责备,反而让霍无咎觉出甜来,只觉眼前这人即便皱着眉头,也是招人喜欢的,极可爱的。
    他抱着胳膊,往后头的软枕上一靠。分明一副大马金刀的山大王模样,却像是在跟人耍赖一样。
    没有啊。他口齿清晰,目光清明,带着两分懒洋洋的笑,看向江随舟,说道。
    我喝多了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霍无咎:我喝多了,要老婆亲亲抱抱才能起来;d
    江随舟:躺着吧你。
    第81章
    霍无咎这幅模样,哪里像是喝多了的样子?
    对上那双带着懒洋洋笑意的眼睛,江随舟愣了愣,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了起来。
    既喝多了,就早点儿歇吧。他这般说着,便径自要站起身。
    却没想到被霍无咎拉住了。
    他一抬手,便握住了江随舟的胳膊,借着他的力起了身。
    他分明是可以自己坐起来的,却硬要拽着江随舟,反倒将江随舟拽得险些摔倒在榻上。
    你
    江随舟连忙伸手撑住坐榻上的桌沿,这才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他正要开口,便听霍无咎在旁侧道:好了,总之你不用担心。
    江随舟转过头去看向他。
    不过,朝中的那些事,我手伸不了太长,估计庞绍真要对娄钺做什么,我也无法第一时间得到消息。霍无咎说。
    江随舟点头。
    这些你都放心。他说。我自一早察觉开始,就一直让人盯着。但凡有半点风吹草动,我立刻就知会给你。
    霍无咎应声:有你在,我就可以放心了。
    他眉眼带着未褪尽的笑意,语气也轻飘飘的,但江随舟却不知怎的,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种信任和认真。
    他也笃定地点了点头。
    便见霍无咎往旁侧的靠枕上一歪,道:我倒是有件事一直想不明白。
    什么?
    江随舟问道。
    霍无咎单手随意地翻弄着手边的书册,眼睛却看着江随舟。
    我听说你父皇挺宠爱你的。他说。怎么让江舜恒当皇帝了?
    这可是问到点子上了。江随舟虽不是靖王本人,可却是专业的,估计有些事,靖王本人都没他知道得清楚。
    父皇去得突然,没留遗诏。他说。他虽不受宠,却是父皇的嫡长子。父皇一死,我母妃便被暗中害死了,我无依无靠,自然比不得他有庞绍撑腰。
    霍无咎啧了一声。
    可惜认识你得迟了。他道。
    江随舟被他逗得笑了起来。
    怎么,早了的话,你要拥兵让我做皇帝吗?他说。
    便见霍无咎眼睛一垂,似在想什么一般。不过下一刻,他便抬起眼来,单手撑着靠枕,靠近了江随舟。
    这么一想,倒是也不晚。他说。
    什么?江随舟不解。
    便见霍无咎盯着他,眸色虽深,却目光灼灼。
    要真有那么一天,你想不想做皇帝?
    江随舟自然不敢将霍无咎的话当成认真的。
    在他的认知里,南景注定要灭国,此后几百年的掌权者,都是姓霍的人。这是封建时代必然要经历的朝代更迭,也是他们所有人的历史轨迹。
    要真如霍无咎所说
    他作为一个穿越者,改变了北梁灭景的历史进程,自己坐到龙椅上,从此之后便从一个研究历史的人,变成史书上的君主算了算了,他一个穷教书的,没这么大的胆子。
    江随舟想也没想便摇头道:不想。
    霍无咎却不相信。
    真不想?
    他离江随舟有些近,让他半边身体都有点紧张。他小心地往后靠了靠,坚定地摇头道:没想过。
    便见霍无咎看了他片刻,噗嗤笑了一声。
    你还真是他叹了一声。
    他看出了江随舟的神色不似作伪,一时间想不通,他那个昏聩的父皇是怎么宠了他那么些年的。泼天的权势和富贵,只教养出这么个胆小守礼的包子来?
    江随舟看他这般神色,却不解道:这有什么的难道你想过?
    却见霍无咎不假思索道:想啊。
    江随舟却没想到他会这般干脆和坦诚。但想到他历史上与他这番态度截然不同的结果和选择,他更加不解了:那你为什么
    他的问话停在这儿,霍无咎知道他想问什么。
    浔阳那场仗,知道吧?他道。
    江随舟点头。
    我父亲死了,我皇兄与叔父都在战场上失散了。他神色淡然,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我手下那点兵,即便突围,也难以活命,我就先寻到了叔父,与他汇合。
    江随舟应了一声,就听霍无咎顿了顿,接着道:我叔父与皇兄都是在那时重伤落下的病根,叔父是因为硬要回头去寻我父亲,而我皇兄,则是因为我找到他时,太晚了。他手下的兵几乎全军覆没,我是在死人堆里,把他挖出来的。
    江随舟听得出,他平静的声线下,藏着几分难以觉察的沉重和颤抖。
    他一时发不出声,只静静看着霍无咎。
    就听霍无咎说道:起事的是我父亲,按理,也该是我去坐这个皇位。但他们一家随我父亲起事,落到这个结果也与我父亲脱不开干系
    说到这儿,他笑了笑,状似轻松道:这么一想,我也不是多想坐那个位置。我们一家起事,本就是为了自保而已,而今目的达到了,皇位给他们,全算作补偿吧。
    这是江随舟在史书上从没看到过的。
    他只知道浔阳一战有多惨烈,但在史册上,也不过是浓墨重彩的一笔罢了。提到那场战役,人都道霍无咎用兵如神、计出险招,是史上难得的绝地反击的漂亮战役,却没人知道,这样一场让他一战封神的战役,却是给他全家致命一击的战役。
    他们一家人,原不过是想求生自保罢了。
    霍无咎顿了顿,再抬眼看江随舟时,便见他是这样一番表情。
    眉毛都没精打采地沉了下去,一双眼睛盯着他瞧,心疼的神色似乎都要溢出来了。
    这样心软的人,最招霍无咎这种心硬如铁的家伙的稀罕。
    霍无咎凑上去看他,唇角也挂起了笑。
    怕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他说。
    江随舟却低声道:所以,你打算以后再回去守阳关吗?
    霍无咎眉头一挑。
    我回那儿去干什么。他说。又荒又偏,鞑靼人都不稀罕来抢,整天守着连场仗都没得打,有什么意思。
    江随舟却疑惑:是吗?
    他看向霍无咎,便见霍无咎也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是啊。他说。想什么呢?
    江随舟顿了顿,心下却浮起了些疑惑。
    霍无咎不会骗他,但是他在历史上,为什么会回头去在阳关一守就是一辈子呢?
    这是只有江随舟才知道的事。他将这点疑惑藏在了心底,只等能从霍无咎的身上寻出原因来。
    这日之后,他便如往常一般来往于礼部衙门了。
    礼部的事并不繁杂,只要没有大的节庆和仪式,素日里就要清闲些。这日他在衙门里走了一圈过场,眼看着没什么事,作为一个合格的摸鱼人,他便同新任礼部尚书打了个招呼,回府去了。
    却没想到,到了府门口,他看到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是个女子,却穿着箭袖的劲装,瞧上去颇为飒爽。她身后的小厮怀里抱着些东西,像是礼品,而她站在门口,似在与守门的小厮对峙。
    竟是娄婉君?
    江随舟有些疑惑,同时心下升起了几分莫名的紧张。待马车停在了门口,他便起身下车,正好听见了娄婉君的声音。
    哦,不让进啊?行,那我走了啊。她说。
    看门的那小厮连忙道:不是的小姐!是咱们王府有规矩,需小人先去通禀一番,您先稍等片刻
    这小厮想必是看出了她身份贵重,并不敢怠慢她,可娄婉君却半点不接茬,道:我也没什么大事。既然这么麻烦,就算了。我心意到了啊,是你们不让进门的。
    说着就要走,那小厮顿时没了主意,反而上前来拦住她。
    小姐!不是的小姐
    他哪儿见过这种人啊!分明是上赶着来王府送礼的,自己也没刁难她,可她死活就是不进门,像是被谁逼来的一样。
    就在这时,小厮听到了一道声音。
    娄小姐?
    是王爷!
    小厮总算松了口气。这样的麻烦当前,即便是令人胆寒的王爷也变得慈眉善目起来,使得他面露感激,朝着江随舟行了个礼,便狗腿子似的跟到了他身后去。
    这位小姐是来送礼的,却不进门。小厮道。
    江随舟看向娄婉君,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这姑娘似是眼睛一亮,直盯着他看。
    是你啊!娄婉君爽朗一笑,接着便冲他抱了个拳。民女娄婉君,见过王爷!
    倒像是个江湖人。
    抛开霍无咎那层关系不说,江随舟知道这姑娘是个极讨人喜欢、爽朗坦荡的人。这是该令人高兴的,毕竟对霍无咎来说,也不至于所托非人,对他来说,也不必为霍无咎担忧。
    只是他高兴不起来罢了。
    他淡淡点了点头,道:娄小姐今日来,是有什么事?
    哦,也没什么。她指了指身后抱着东西的小厮,说道。就是来看看霍无咎,我父亲担心他。
    她也知道,自己爹说担心都是假的。他那天喝得歪歪倒倒,就是跟霍无咎喝的酒。能把她爹都放倒,想来霍无咎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她爹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
    所以她也没想好好办事,只来走个过场,回去就说进不去靖王府的门,她爹也不能因为这个把她揍死。
    只不过
    她看向站在面前的靖王殿下。
    这人还穿着朝服,应该是从衙门里回来的。她身在军营,从没见过长得这么漂亮的男子,更何况,气质清冷却又总觉得带着两分温柔,特引人注目。
    断袖就断袖呗,也不妨碍她欣赏。
    便见那位靖王殿下淡淡一笑,说道:这样啊。既如此,娄小姐只管入府便好。
    娄婉君还是不想去。
    她又问道:听我爹说,你和霍无咎住一块儿的?会不会不方便?
    那靖王明显愣了愣。
    好家伙,美人害羞,娄婉君有点儿兴奋了。
    这长得漂亮的断袖男人,是比军营里那些五大三粗的男人有意思点儿,还会不好意思呢。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江随舟。
    却不知江随舟心下已然有些紧张了。
    这是让娄婉君误会了吧?毕竟自己断袖的名声在外,霍无咎又是那样的身份,想来常人不误会是不可能的。旁人误会也就算了,若是娄婉君想岔了
    江随舟知道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厉害,他即便喜欢霍无咎,也不愿在这样的时候,让误会拆散他们人,反让霍无咎失了良缘。
    但是这解释话,他又无法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堂而皇之地告诉她。
    他顿了顿,忍住心下的难受,淡笑道:没什么不方便的,姑娘请。
    娄婉君眨眼看了看他。
    美人反复邀请,岂有不去的道理?
    那就谢谢王爷了。她冲着江随舟一笑,抬手请他一同进门。
    即便是江随舟,也不得不承认这笑容惹眼。他勉强回了个笑,与娄婉君一同往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