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风雨阁主楼的最高层,俯首便可看清洛阳城中最繁华地带的一举一动。
今日是风雨阁新阁主高稷的继任宴,但见阁前门庭若市,马车络绎不绝,院中宴席百台,筹光交错,热闹非凡。
除了门口在接待客人的弟子外,院中还便装安排了数名高手蛰伏在往来的宾客中,以防邪魔外道的再次入侵。
江湖名流纷纷远道而来,宾主尽欢。
有一辆马车在街道上缓慢地行驶,片刻后在风雨阁前勒马停下。
“掌门,我们到了。”说话的是一位墨袍少年,他跳下马车,礼貌的敲了敲车窗,静静等待着里面的回答。
“知道了。”车内飘出淡淡的声音,似乎是刚睡醒。
车内的人桃眼半阖,形如花瓣的眼尾处有淡淡的殷红,他墨色的长袍垂到地上,单手撑着额头,惺忪的打了个哈欠,而后拉开了车卷帘。
细碎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萧萧肃肃。
“薛掌门?快,里面请,里面请。”他刚下马车,便有人殷勤地凑了上来,“承蒙薛掌门不弃,远道而来,着实辛苦,在下已给您提前备了雅座。”
“高阁主客气了。”薛锦铖微笑着朝他微微点头,漆黑的眸子灼灼有光,“贫道今日来,也是替墨云观尽仙门之交的一份心意,高阁主不必把我当做贵客。”
说话间,车后又走来两个少年,皆是墨云观弟子的装束,他们把搬来的礼物双手奉上后还非常礼貌的作了一揖。
“两位小道长不必多礼。”门口的管家笑着带他们去了自己的坐席。
“薛掌门这是哪里的话,”高稷上前一步,拱手作揖,“能邀请到墨云观,是高某的荣幸。”
是墨云观的客人来了?院中宾客闻声,顿时抬头朝外看去。
但见来的人是位年轻的公子,他发束银冠,阴阳八卦簪横/插其中,身姿傲然,衣袂飘飘,他步伐悠闲,行走时一袭墨色长袍拂地而过,足踏红云,身若行云流水,窸窣间已撩袍踏进了院内。
他的眼光随意扫视了一周,看的在座众人心里皆是一咯噔——早就听闻墨云观的后继掌门人长相是出了名的妖媚,如今百闻不如一见,这薛掌门绝艳人寰,待人亦是彬彬有礼,完全不端仙门的架子。
“中道而来,扰了诸位的兴致,贫道在此赔礼。”薛锦铖躬身施礼,引得宾客一片喧哗。
“薛掌门真是太客气了。”
“哪算迟来,这宴席还没开始呢。”
“是啊是啊,您太客气了。”
众人不约而同的对他点点头。
薛锦铖闻言微微一笑,道了一声多谢,然后便被高稷领着去了另一处坐席。
今日来风雨阁的人极多,江湖名流数不胜数,高稷便自然带他们按照身份分成了几拨。
像墨云观这种并立五大仙门的,那自是要安排在一等一的高座上。
薛锦铖来到的地方在屋中的一扇屏风后,桌席上已经坐了两个女子和一名男子。
“薛掌门,左边这位是音瑶阁的圣女,名叫白露;右边这位是神祭的弟子,旻紫玥,最后这位是清凝宫的檀沥护法。”高稷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将人逐一介绍了一遍,随后又向在座的几位介绍道:“这位是墨云观的代掌门——薛锦铖道长。”
“见过薛掌门。”四人纷纷起身行礼。
“不必如此客气。”薛锦铖笑着对他们施了一礼,但目光却落在身着湖蓝色袖衫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也在看着他,四目相对间,女子忽然开口道:“薛掌门是很好奇我为何会在这里吗?”
薛锦铖眸光一闪,不慌不乱的解释道:“贫道并非家主,怎么会有权过问高阁主都宴请了谁呢?”
旻紫玥喝着茶,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宾客既已到齐,济济一堂,江湖名流,仙门佼佼,各门各派高朋满座。
高稷坐在首座,先是与台下宾客客套了几句,然后侍女们将佳肴奉上,宴会正式开始。
弦乐响起,纱帐缭绕,伴随着缓缓踏出的步伐,舞姬们一袭戏服,挽水袖,轻盈一跃,婉转的歌声伴着妙曼的身姿,在层叠起伏的纱幔中旋转起伏,踏碎一地柔光。
酒过三巡,薛锦铖喝的微醺,他眼睛一斜,和高稷对了一眼。
高稷意会的点点头。
两人对视期间,屋内灯火徒然熄灭,只听天上雷声滚滚,乌云迅疾聚拢,霎时间连屋外也黑了许多,似是暴雨将来的趋势。
管家此时正在招待院中的客人,眼见天要变色便赶忙召集弟子将客人们都引到大厅。
乐曲骤失,舞姬们也都匆匆从台下跑进了屋中,一时间,场面竟有些混乱,高稷只好先去帮忙。
薛锦铖眼中笑意瞬失,他冷冷看了一旁的旻紫玥,快步走到了门口,手中重霄乍现。
屋外的人或许察觉不到,但屋内的四位心里已经都很了然,这场突来的风雨并非天气本身原因,而是有人在背后施展了强大的术法,牵动了天上的浮云和气流走向,从而引来的风雨,这种细微而又复杂的灵气变动,也只有术法修炼到一定境界的人才会感受出,而屋外的多半是江湖上武功高强者,并非修真界的修仙者。
术法到了足够的境界,只要周身气体稍微有所变动,便立即能察到不妥。
薛锦铖正是感受到了这一丝细微的差距才幻化出了重霄。
呼风唤雨需要极高的修为和灵力,可见背后施展这一手的人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呼风唤雨?”旻紫玥似乎也察觉到了对方所有的术法,她立在屋檐下,凝颦细思。
当今世上能施展出这一招又不漏痕迹的至少得有仙君那样的修为吧。
难道是逸尘仙君来了?
她回首瞥见其余三位的反应,也都不是不解,若真的是白素清来了,也没必要弄成这幅架子。
这很明显,是要动手的节奏吧……
旻紫玥挪了两步凑到了薛锦铖旁边。
感受到清淡萦绕的香氛逐渐靠近,薛锦铖往旁移了一步,表示距离。
“我说薛掌门,你今日可不是为了给高阁主庆祝才来的吧。”她轻笑着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昨天把那个陷害了我一路的小道长和另一位都抓回来了,听说他俩都跟你关系匪浅呢,请问你打算怎么跟我解释呢?”
天上雷声不停,暴雨扑面砸来,两人虽站在屋檐下却并未沾到一滴雨珠。
薛锦铖袖袍忽地一撩,挡在旻紫玥身前的结界顿失,硕大的雨珠呼啸而来,劈头盖脸浇了她一身。
旻紫玥咋呼着退到了屋中,惹得屋内两人奇怪的看着她。
“对不住对不住,吓到你们了,真是不好意思。”她满脸堆笑的赔了礼,再一回头,薛锦铖已经不在屋中了。
甚至连声音也没发出,他就这样凭空消失在了这里,旻紫玥心道不好,赶忙朝高稷方才走进的那间屋子狂奔去。
几乎是一瞬间,旻紫玥便出现在了薛锦铖和高稷面前。
薛锦铖不满地皱起眉头,但语气还是很恭敬:“敢问阿紫姑娘一直追随贫道是有什么事吗?”
“那当然是有事了,”旻紫玥挑眉,“现在正好就你我二人,话挑明了说不是更好?哦不对,高阁主也在这。”
高稷早已和薛锦铖商量过,他见此连忙上前劝说:“这里人多口杂,若是二位不嫌弃,我们换个地说吧,薛景阳道长和穆浅小道长都在我的阁楼里休息。”
“如此一来,你的继任宴怎么办?”旻紫玥问道。
高稷:“阿紫姑娘放心,这次的宴会不过就是在下宣告天下的一个形式,既然今天大家都来过了,我想这场继任宴等私事结束再向大家赔罪也是可以的。”
“那便烦请高阁主带路了。”薛锦铖斜倪了身旁的人一眼,眼神中多有不悦。
旻紫玥满不在乎的轻嗤了一声。
高稷交代了管家后,带着两人避开了聚集在主楼中的人,悄悄从后院离开。
屋外的雨下的极大,敲打在窗户上哗哗作响,薛景阳被点了穴无法动弹,一旁的穆浅安安静静的坐在他身边,一句话也无,甚至连呼吸都听不见。
门口安排了许多守卫,见高稷来了便纷纷让道,恭恭敬敬对三人拱手。
结界在开门的一瞬间徒然消失,狂风登时吹开了紧闭的窗户,将它们摇的呯呯作响。
高稷只手一挥,窗户便重新合上,穆浅听见了声音,连忙起身,护在了薛景阳身前。
“浅儿,是我。”薛锦铖垂眸扫了一眼薛景阳,走到了穆浅身前,“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师尊?!”穆浅讶然,喜形于色,“阿阳并没有把我怎么样,我很好。”
“啧啧啧,好一场师徒情深。”薛景阳运转内息,试图冲破穴道,怕被对方有所察觉,他讥诮道:“薛锦铖你但凡有点良心,也不会派个被你弄成这副模样的人来,你让他以身试险,现在又来关心他,你是在猫哭耗子吗?”
“你倒是有闲心管我的事,”薛锦铖目光游移,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手中重霄微微扬起。
毕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重霄的威力,薛景阳眸中畏惧之意瞬地闪过,继而被寒光覆盖。
“言过其实,狐假虎威罢了。”他轻嗤一声,轻蔑鄙夷的看着薛锦铖。
“今天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得跟我回去。”薛锦铖走到他面前,说话时已是愠怒,“我不想跟你多费口舌。”
“哎呀。等等,带回去做什么?”旻紫玥嬉笑着凑了上来,“他杀了陈老阁主的事看样子您是打算装聋作哑咯?”
薛景阳瞳孔徒然一放,他刚想开口,穆浅却用手指抵住了他的唇,作了个“嘘”的手势,随即点了他的哑穴。
薛锦铖冷着脸,目光蓦地沉了下来,他缓缓吸了一口气,才勉强把聚在胸口的闷气压住,“阿紫姑娘,饭可以乱吃,但话不可以乱讲。若是阿阳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风雨阁的事,贫道自会给大家一个交代,但现在高阁主都未说什么,你就妄加断论,难道你是觉得你不需要为你的话负责吗?”
“您教育的是。”旻紫玥顺势倚在了一张椅子上,慵懒地接着道:“这事儿是风雨阁跟你们墨云观的恩怨,跟我也没多大关系,但——”
她顿了顿,忽然露出了两颗小虎牙:“本姑娘不能白白挨打,所以,你们谁来道歉好呢?说好听点的,本姑娘一高兴也就既往不咎了。”
“……”薛锦铖把牙关咬的咯吱作响。
穆浅深知自家师尊的性子,薛锦铖没有动手已经算是极大的容忍了,他见此便上前一步,弯身拱手道:“在下穆浅,见过阿紫姑娘。前几日是在下有错,洛阳途中对你频频出手,浅儿自知有罪,在此向阿紫姑娘赔罪。”
旻紫玥打了个哈欠,摆摆手:“罢了罢了,你已经对傅兴辰道过谦了,我们之间的事已经算了。”
穆浅又是一礼:“阿紫姑娘深明大义。”
“剩下的事,全权由高阁主定夺,不过呢,本姑娘倒确实想知道真相是什么,再说逸尘仙君派我出来的目的不也是为此吗?你们总不能让我空手而归吧。”旻紫玥言下之意简单明了,众人哪有不明白的道理。
无论是看在神祭还是白素清的面子上,他们都是没有理由拒绝她要知道真相的请求的。
薛锦铖沉着声,“那便由高阁主定夺吧。”
高稷左右为难,一边是神祭,一边是墨云观,这两家仙门不合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骑虎难下,他手心不知不觉中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薛掌门先把道长带回墨云观吧,阿紫姑娘这里在下会给个解释的。”他面上虽带着微笑,但眼神飘忽不定的落在了薛景阳身上,“高某先去引开楼下客人,几位快些离开,阿紫姑娘若是不嫌弃可以在这里等待片刻,待高某安顿好宾客再回来同你解释如何?”
“好啊,只怕有人不想让他们走。”旻紫玥扬眉,给他们让了一条道。
“只要你不再跟着贫道,就没有人会不让我们走。”薛锦铖冷言,把薛景阳扛上肩头,快步走了出去,穆浅紧随其后。
楼下宾客喧哗,想来无非是感叹这场风雨来的太不会挑日子,该看的好戏一出没看到,好酒好菜也皆被这突如其来的风雨打湿了,无法再食用。
众人嗟叹之际,高稷闲庭信步的走了过来,他负手立在众人面前,高声道:“今日风雨来的突然,是高某没有做好万全之策,多谢各位远道而来,但大宴中断,高某在此向各位赔罪,为表歉意,明日我会在洛阳最大的醉仙酒楼重摆宴席,还望诸位赏脸,不醉不归。”他言罢,抱拳一礼。
众声哗然,今日风雨实属突然,大家也都没有吃个尽兴,是以纷纷点头同意。
宾客的目光皆被高稷吸引,自然不会注意到有几位墨云观客人正从他们身后悄然退出。
大雨如注,乌云压城,若大的朱门被狂风徒然吹开,就在此时,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气势,凌厉的杀气让所有人的心底都不由渗出一层寒意,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向门口看去。
那一刻,连待在高楼中还未下来的旻紫玥都感觉到了那股气势,她忍不住推开窗,运气周身,让瓢泼大雨从她周身坠下,却没有半滴雨珠打在她的身上。
“诶?”她撑着下巴趴在窗口,在看清来者的模样时,不禁讶然。
她目不转睛的望着站在府口的男子,逐渐蹙起的眉间忽然涌起一股迷离之意。
这是动气了吗?看起来气好像还不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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