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门,愈是放肆大笑。
甚至风止明明都走远了,屋内还能听着那肆意爽朗的笑声。
林卿卿眼瞧着陆安之不发一言,脸色却是一寸寸沉下去,虽是不解,却还是本着清晨将将说过的话,要离他远些的原则。
道:“我还有几页书没抄完,您先忙。”说罢,便是迅速走到屏风前的矮桌处,坐下身细细抄写。
然她不过抄了几个字,就发觉不对劲。
陆安之一双眸子死死地钉在她身上,一动不动。林卿卿便是仅以余光,就感觉他似是要吃了她。
她错了,她应该说她要歇息了。陆安之再狠厉的眼色,总不能越过屏风落在床榻之上。
于陆安之另一侧坐着的身着蓝色衣裙的女子,自风止第一声笑就紧抿住唇,偏偏风止离去时笑得太过恣意,竟忘了叫她一声,害她一直坐到现在。
眼见得陆安之盯着那姑娘,似要将人生吞活剥了,她默默咽了咽口水,忙是起身:“属下告退。”
说罢,不等陆安之回应,便是迅速离去。
“林卿卿!”
陆安之忽的开口,林卿卿手指一颤,一笔落下,“长”字拖了极长极粗的尾。
她看向他,分明她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错,落在他的眼睛里,却是莫名慌张。
陆安之望着女孩无辜的模样,嘴角微勾,扯起一抹冷厉的弧度。
他低唤:“卿卿呀……”
“谁给你的底气?”
林卿卿心底咯噔一跳,一声“卿卿呀”陡地将她勾回从前。那时他偶尔这样唤她,能吓她一个激灵,现在如是。
只不过,悄然添了些暖意。
她等了许久,终于等到能够回报的现在。
她仰起脸就要看向他,陆安之却是已然大步离去。
林卿卿自是不知,她一言一语早惹得陆安之心思杂乱,生平不易动气的人,偏生被她搅得生了怒意。可她又是无辜着,叫这心内憋气之人无处发泄。
陆安之走后,门口看守她的人换成了寻常仆人。一直到大半时辰后,月折方才回来。
林卿卿想起风止所说,“后山有狼。”
遂站在门口,扯了扯月折的衣裳,小心翼翼道:“月折,那人……那人当真被丢到后山喂狼了?”
“嗯。”月折淡淡开口,似是习以为常。
林卿卿蓦地吸一口气,眼底这才有些惧意。“就这么生生被撕咬,被吃了?”林卿卿长于江城繁花之地,又常在内院,何曾见过狼。但旁人豢养的狗,略凶猛些的她却是见过。
闻说狼是比最凶猛的狗还要骇人。
月折摇头:“本是如此,但他选了留一个全尸。”
“啊?”林卿卿下意识惊异道,“他不是选了死路,不介意被丢到后山?”
“公子要从他嘴里知道结果,自不能这么轻易。”
“他背叛三辰宫,就应想到有此下场。”月折顿了顿,又道,“只是,他不曾去过后山,不知后山凶险。”
“还有别的?”
月折摇头:“仅是树林与狼。不过,他是衣裳被扒得只着一层中衣,缚住手脚被吊在树上。那高度与位置都是刚好,狼群袭来,正巧能够着他。”
“待他被啃了双足,绳子便会下坠,再是……”
“别别!”林卿卿忙伸手掩住月折的嘴,月折说来轻飘飘的,她却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方才陆安之没能吓着她,月折倒是吓了她一跳。
林卿卿嘴角微抽:“你不用详说,只说结果吧。”
“我们做杀手的寻常是不怕死,但这种折磨,鲜少有人扛得住,更不说是一个叛徒。”
月折悠悠道:“他扛不住求了饶,我们便放下他。他说出名字,我们给他一个了断,留他一个全尸。”
厉害,厉害!
林卿卿默然感叹,她实在的低估了三辰宫的手段。
她回到桌前,又抄了好一会儿书才渐渐平复心静。一本书抄罢,她又大略翻了一遍,这才拿起另一本。
“《兵法奇谋》?”
林卿卿只看了第一页,就被上面诸多词语搞得蹙了眉。明明每个字都认得,偏是站在一起就令人不解。
她自个忍不住低语:“兵法,陆安之往后应该用不到吧!他一个杀人的,应该用不着兵法。”顿了顿,又是叹气,“算了算了,他与人相交,皆是有手段有心计之人,学些兵法用来对付人,或许也行得通。”
说过,便是捧着书艰涩地啃起来。
此后数日,陆安之日日待在正殿阁楼,林卿卿原想去瞧一瞧,又想着她自己才说过,要保有些距离,遂是忍住。
连带着月折那处,亦是隔了好几日才问她一句:“你们公子可好些?”
“嗯,好多了。”
“那他……”
“公子下山了。”
“哦。”林卿卿闷声道。
入夜后,林卿卿趴在窗口瞧着天上的残月被遮蔽在乌云后,只漏了尖尖的一角,忽的想起什么:“月折,今日几号?”
月折思索片刻,道:“三十,明日鬼门大开,七月初一。”
已然月底了。
那陆安之醉酒便是今夜。
林卿卿思及此,因着练了一整日的剑,身子的疲倦困顿顿时跑了大半。她须得警醒着,从前陆安之便是今夜夜半时分醉酒而归,直直地冲进她的房间。
那一次,她还举着簪子想要杀了他,结果被他锁住,又困顿在他的怀里。这一次,她想换一种姿态。
同一时刻。
江城繁花之地,毅王府灯火通明。
往日毅王府虽说也是这江城独一份的尊贵,但灯火俱燃,明亮得像白日一般,也是头一次。
很明显,府上是来了客。且是贵客。
走过前院,穿过九曲回廊,再过一池碧莲,池中央的亭内正摆了一桌酒。桌前坐了两人面对面,两人身后又分别站着一人。
衣着极是华贵那人率先执起雕银琉璃酒杯:“今夜您肯来,实在是鄙人之幸。这杯酒,小王敬您。”
对面那人玉冠束发,一袭青衣,姿态慵懒随意。唯腰间锦带是以金线绣制的云纹,透出静谧的奢华。
他慵懒笑着:“毅王折煞我了。”毅王,可是这楚国之地唯一一个异姓王,他与他自称“小王”。
“风止得您相邀,已是幸事。”
贵客自称风止,毅王的脸色悄然就黯了几分。
但他仍是迅疾道:“王爷风流无双,自是我等不能及。”
说着,又不是不住地叹息:“小人顶着异姓王的名头,可谓小心翼翼,唯恐一朝踏错,便是满盘皆输。”
风止拎着笑意听人恭维,无谓道:“您过谦了,我一个江湖人,哪能与您相提并论?”
毅王往前推,他便往后撤。毅王这老脸再是厚实,也略有些挂不住。
毕竟,眼前人若是不认自个的身份,毅王要求之事便落不到他身上。
若说寻常人不知风止的身份,这高官侯爵哪人不知他是当今圣上最小的弟弟。甚至风止手上随意拿着的折扇,上面便有圣上的题字。
而他这毅王的称谓说得好听些是异姓王,是蒙了祖上荫封,祖父为开国功臣,又是救先祖而死,这才有了泼天的恩宠。可世袭的恩宠,落到毅王这里,也是用尽。
待到他百年,长子至多落一个国公的虚名。甚至,沦为侯爵也未可知。
江家百年荣耀,便是败了。
至此,毅王索性丢了满脸谄媚,搁下酒杯正色道:“既是风公子,本王便与公子说些闲话。”
“公子要找的人,我这边确实得了信。”
风止笑道:“这就是了,你邀我来,不就用的这个借口。说正事才是要紧,不必虚与委蛇扯些有的没的。”
毅王道:“您要找的女子唤作迟枝,二十有四,昭王府侍女。”
“元锦十五年,女子失踪,下落不明。”
风止轻哼了声,知晓他找人的,能够探听这些也不是难事。
他轻笑:“你倒不如说些紧要的。”
毅王道:“她还活着。”
风止原本闲散地坐着,这时身子猛地前倾:“你知道她在哪?”现如今已是元锦二十一年,迟枝失踪也已经六年。风止找了她整整六年,一无所获。
毅王占了主动,下颌不自觉都扬起些:“公子找这女子找了多年,本王既是知晓,自当告诉公子。只是……”
他特意停顿会儿,风止自是明白其意。道:“直说!”
毅王这才直接起身,于风止面前恭敬一拜:“借公子身份一用。”
说到底,江湖身份何用,风止原来的身份,昭王才是用处。
风止知晓他定是如此,不妨毅王蓦地又道:“本王有一女,说不得沉鱼落雁,却也是端庄得体蕙质兰心。”
“恳请昭王,迎小女入府,做王妃。”
风止本是惊了一惊,待毅王说罢,不由得笑起。
他摩挲着下颌,略有些无奈:“毅王爷,莫说你知晓我在寻一个女子,便是你不知,我可从未见过,还有这般结亲的。”
毅王神色不变,只照旧垂着头:“小王这异姓王终归比不得您是正宗传承。为家族计,只得出此下策。”
“您若是不喜小女亦是无妨,只当府中多养了一人,略微给她些正妃的体面即可。”
风止冷冷地瞧着他:“毅王爷,你家女儿知晓你就这般将她卖了吗?”
毅王的脸色终于有些挂不住:“这是为她好。”
“若我说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