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桃太过懂事,懂事得令人心疼。原莺却像是长不大,时时令人忧心。她何尝想吓到自己的女儿,可任由原莺继续任性,将来吃亏的还是她自己。
氏族的婚姻牵涉太多,夫妻双方都肩负责任。
原桃的情况特殊,她的婚姻是一场结盟,只要郅玄和王子淮的关系不变,原桃的地位就相当稳固。她需要夫君的喜爱,却无需不顾一切去争宠。这就让她有了更大余地,今后的生活也会更加自由。
然而这样的婚姻可遇不可求。
等到原莺出嫁,难言是何种情况,唯一能确定的是,她的丈夫不是君侯也会是大氏族。
如有千分之一的机会,她能成为普通氏族的正室,羊夫人必然会松一口气。可以西原国目前的发展势头以及郅玄登位后的种种,羊夫人几乎可以肯定,原氏女的夫家都不会差,最低也会是中大夫。
思及此,羊夫人更想叹气。
羊琦的表现代表他今后要走的路。如无意外,他会得到重用。即使不能继羊皓之后成为卿,也能做到上大夫。
原莺身为国君妹,身上又有羊氏血脉,她未来会嫁得如何,无需细想也能明白。
羊夫人丝毫未感到雀跃。
实在是原莺的性子太愁人,而且忘性极大。她之前多次教导,原莺当面记得清清楚楚,回过头来,没几天就忘得一干二净。
“莺,适可而止。”看着依旧抽抽噎噎的小女儿,羊夫人沉声道。
见母亲表情变化,原桃斟酌片刻,没有再护着妹妹,而是将她推坐起来,让她认真聆听教导。
原莺只觉得母亲严厉,姐姐也不护着自己,好像要被全世界抛弃,顿时更加委屈。
羊夫人不打算惯着她,示意原桃不要再插言。她必须让小女儿明白,她的性子再不改一改,今后注定要吃大亏。
“莺,你最好牢牢记住,你身为原氏女,有必须背负的责任。你将要及笄,不可继续任性。你是我出,并非嫡女,和君上不是同母!”
羊夫人本不想说得如此直白,奈何不说清楚原莺根本不会明白,更不会记在心上。
“如果你还想不清楚,我会送你去羊氏住上半月,亲眼看一看嫡女和庶女的区别。”
见原莺要开口,羊夫人抬手止住她,沉声道:“君上仁爱,性情宽容,不是你能仗恃任性的理由。如果你想不明白这一点,就去看看你舅父的几个女儿,你就该知道自己该不该任性。”
原莺脸色涨红,咬着嘴唇低下头,半晌不发一言。
羊夫人有几分被气到,也没有说话。
原桃正准备开口,忽有侍人禀报,郅玄送来两盒珍珠彩宝。据说是之前清扫南下狄戎时缴获,领兵的大夫送来西都城,郅玄特地挑出两盒,一盒给原桃添妆,一盒赏给原莺。
东西送到后侍人就转身离开。
木盒打开,里面装满拇指大的珍珠和各色彩宝,在素绢的衬托下,显得绚烂夺目,光华耀眼。
见多珍宝的羊夫人也不免被闪了一下眼,更不提原桃和原莺。原莺忘记了委屈,拿起一枚红似火的宝石,表情中满是喜爱。
见她如此表现,羊夫人胸口的气忽然消了一大半。
终究还是个孩子。
实在没办法,只能请求君上让她晚两年出嫁,自己慢慢教吧。
继郅玄之后,王子淮送来一盒玉饰,紧接着是羊皓派人送来的一大箱彩绢兽皮,其中两张白狐皮尤其难得。
原桃有意分给原莺,羊夫人拦住她,除几匹花色不合宜的绢,其余都添加到嫁妆里,一样不落地记在单子上。
时火光阴,半月时间转瞬即逝。
原桃出嫁当日,西都城内锣鼓喧天,以绢装饰的彩车停在国君府前。
彩车高两米,车身雕刻吉祥图腾,鲜艳的绢环绕车身,车檐垂挂玉石彩宝,遇风摇曳,互相碰撞,叮咚做响。
车前六匹骏马,皆为枣红色,连额前的斑纹都一模一样。
护卫彩车的甲士分立两旁,另有穿着彩衣的婢女侍人,面上都是喜气洋洋。
媵妾乘坐的车辆跟在彩车后,再之后就是原桃的嫁妆。相同式样的大车排成长列,占满整条街道,一眼望不到尽头。
拉车的牛角上系着彩布,赶车的奴隶俱着麻衣,脚上还穿着鞋,这一身比别国的庶人也不差几分,可见原氏财大气粗。
道路两旁聚满人群,见到彩车和堆满嫁妆的大车发出阵阵惊呼。
吉时将到,王子淮驾车出现。
因原桃不是正室,王子淮未穿婚服,为表对联姻的重视,他特地穿着绣有山川纹的王子朝服,头戴朝冠,腰间佩王子剑,高大的身材挺拔健壮,面上带笑,愈发显得丰神俊朗。
原桃身着玄色嫁衣,领口袖摆绣有金线,阳光一照,金纹如水波流动,一片流光溢彩。
郅玄将送原桃出嫁,遵照传统走到房内,在宗人唱礼后,单手穿过原桃的膝弯,另一手托住原桃的背,轻松将她横抱起来。
在此之前,原桃已同羊夫人拜别,本以为自己能适应得很好。可随着府门渐近,她还是控制不住心慌,眼圈隐隐发红。
这一别,不知何日再能见到母亲。
怕是今声再难见上一面。
郅玄低头看向怀中的原桃,能感受到她的不安,当即道:“别怕,要是丈夫对你不好就带人回国。我给你安排五十甲士,不用担心打不过。”
原桃愣住,破天荒有些犯傻,抬起头,样子呆萌得可爱。
“你兄长是西原侯,你背后是西原国。谁敢欺负你就写信告诉我,兄长替你出气!”
郅玄郑重其事,话说得斩钉截铁,只为让原桃明白她身后有娘家,不惹事也无需怕事,更不会平白受委屈。
“桃记住了。”
原桃展颜,双臂揽住郅玄的脖子,用力点头。
原桃调整好心态,郅玄却没忘记她方才的不安,看到等在府前的王子淮,想到自家水灵灵的白菜要被连盆端走,突然看他不顺眼,相当地不顺眼。
王子淮迈步迎上前,正喜滋滋地准备接过原桃,不小心对上郅玄的双眼,突然感到背后一凉。
他很快就会发现,有一个实力强横的大舅哥,是何等的痛并快乐。
第一百四十八章
送嫁队伍离开西都城,沿途经过氏族封地,必有车驾相迎。路途行到一半,运送嫁妆的大车已由一百辆增至两百辆,且有继续增多的势头。
王子淮站在车上,同郅玄的战车并排而行。
望见前方又有黑旗招展,料定是氏族相迎,王子淮不由得吸气。
与其说是为添妆,西原国的氏族更像是在彰显实力。一家接着一家,鲜衣怒马,军容威严,令王子淮印象深刻。
他能猜到背后的原因,心中不免躁动。
视线转向郅玄,观察这位年轻的国君,一个念头在王子淮心中疯长。原本该隐藏在角落不见光明,如今却破土而出,想压都压不住。
“君侯力强!”王子淮由衷佩服。
能让氏族这般表现,足以证明郅玄对朝堂的掌控力度。
郅玄笑了笑,欣然接受王子淮的夸赞。
谦虚是一种美德,却不是时刻需要。不合时宜的谦虚未必能带来好处,相反,该骄傲的时候骄傲,甚至表现出几分傲慢,才更符合氏族们的作风。
队伍继续前行,接连又遇到三支氏族队伍。
这三家都是老牌氏族,家族底蕴深厚,原氏立国之前就已存在。虽然数代没有卿,家族实力却未衰减。按照郅玄的话来说,他们才是闷声发大财的典范。
东梁国屡次挑衅,朝堂上下同仇敌忾,氏族们都被调动起来,以往不显山不露水的家族也不例外。
他们借送嫁彰显实力,以此向中都城表明态度,西原国不会容忍东梁国屡次挑衅。国家威严不容践踏,两国之间必有一战!
这场战争不是国君一人主张,而是全体氏族共决。
遵照氏族传统,一旦氏族们决心开战,别说是国君,就是中都城也不能强令休战。
借王子淮之口,人王会清楚西原国的态度。战端不开则罢,若是开启,西原国上下一心,朝堂上君臣一体,不打到东梁国伤筋动骨绝不会善罢甘休。
郅玄祖父曾和北安国交战,两国一战就是数年。期间边境城池数次易手,更有几个倒霉的小国受到波及,在战争中灰飞烟灭。
因两国实力相当,继续纠缠只能空耗国力,氏族们权衡利弊,最终以会猎盟约的方式结束战争。
如今争端有当年的势头,甚至比当年更甚。究其原因,北安国行事光明正大,东梁国实属小人行径!
氏族中的老人犹记当年,听到东梁国数次挑衅,还曾派人刺杀国君,当即拍案而起,一把丢掉装样子的拐杖,抄起佩剑怒道:“昔夺我五城,手段卑劣。今又生歹意,发兵,誓要破国灭城!”
头发胡子花白的老翁集体爆发,一把扯开衣襟,或亮出护心毛或展示腱子肉,兵器舞得虎虎生风。
见此情形,家族后辈还有什么好犹豫,自然是群策群力,不打到东都城不算完。
氏族们达成一致,借添妆送嫁的名义展示实力,专为向中都城表明各家态度,也为断绝东梁国向中都城请求调和的后路。
国战不是国君一人决定,而是氏族共下决心。除非中都城向西原国全体氏族下诏,否则地话,只要有一家不休战,战争就会继续。
各家都心生狠意,不战则罢,战则拼尽全力。
此战不只要拿回五城,更要让东梁国吃到教训,再不敢轻易挑衅,更不敢对西原国虎视眈眈,生出贪婪之意。
郅玄神来一笔,亲自送原桃出嫁。这给了氏族们发挥余地,一家接着一家亮肌肉,确保王子淮一路上都不“寂寞”,每时每刻都能看到西原国军威壮大,实力强盛。
送走三家老牌氏族,王子淮正打算和郅玄说话,前方又有旗帜出现。观战车和甲士数量,至少是上大夫之家。
想到一路见闻,王子淮心情复杂。
他清楚西原国针对的不是自己,可看到这些强横的氏族,心中难免发憷。
回忆接过原桃时,郅玄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王子淮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实力强大的姻亲固然好,怎奈压力实在太大。
将王子淮的表现看在眼里,郅玄勾唇轻笑。他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不过局限在真正的聪明人,而不是自作聪明。
王子淮是他的合作对象,随着生意规模扩大,两人的合作会愈发紧密。如今又成姻亲,彼此成为实际意义上的盟友,不说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也会互相产生影响。
合作对象可以随时更改,盟友就不是那么容易。
这次见面,郅玄从王子淮身上看出一些东西,是之前未曾见过的野心。
他不清楚这种改变是因何出现,也不确定是否之前就有,仅仅是被掩饰。他唯一能确定的是,这种野心会推动王子淮走上充满腥风血雨的道路。
仔细想一想,以王子淮的身份地位和所处环境,有野心才正常。之前万事不理一门心思赚钱才令人奇怪。
“权力当真是个好东西。”
郅玄不只一次发出类似感叹。
就目前来看,王子淮十分谨慎,他小心隐藏自己的野心,只在必要时显露几分。郅玄能够察觉还是他故意为之。
猜测王子淮的意图,郅玄不由得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