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听得满口发苦,虽暗自痛骂不休,可到底安心了些。
江湖上早有传闻,折翅雁花钱如流水,瞧眼下这个模样,他也确实贪财,哪怕为了放长线钓大鱼呢,恐怕也不会对自己兄弟怎么样吧?
贪财就好,贪财就好啊!最怕的就是对手什么都不要,那可是真的没得谈了。
宋老大才要说话,却见马老二忽然把眼珠一转,“倒不是我们兄弟不愿意,只是爷爷有所不知,那些财物甚是沉重,我们这出门在外的怎么好带在身上?”
他的话还没说完,却见刚还笑眯眯的廖雁毫无征兆飞起一脚,将他整个人都踢了个翻转,“少在老子面前耍花招,你骗得了旁人,却骗不得老子!你们这些个厮居无定所,得手之后便立刻销赃换地方,便是亲娘都信不过,自然要走到哪里?带到哪里,又怎么会另寻他处?”
马老二吃他这一脚,整个下巴骨都碎了,口中鲜血狂吐不止,两眼一翻昏死过去,再也不能胡说八道了。
而廖雁在做这一切时,脸上笑意半分不减。
他生得好看,笑起来自然也赏心悦目,可此时这份笑容落在宋老大眼中,便如夺命的罗刹,不由浑身发抖,冷汗涔涔而下。
“爷爷饶命,爷爷饶命!”宋老大心中仅存的一丝侥幸瞬间烟消云散,当下顾不得许多,拼命磕起头来。
虽说江湖人士口中天天嚷嚷什么:脑袋掉了,不过碗大的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可当真正的死亡威胁降临才会发现,只要能活着,谁愿意去死呢?
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廖雁一把薅住他的头发,笑嘻嘻凑近了,“怎么样,这会儿记性好了吧?应该记得钱放在哪里了吧?”
他虽然是笑着说的,可以眼中的寒气却宛如实质,仿佛淬满了冰碴的冻湖,几乎要把宋老大整个人戳成筛子。
“好,好了……”宋老大瑟瑟发抖道,“记得了记得了!就在我兄弟二人的马腹上缝着!”
正如廖雁所说,他们两人谁也不相信,每次得手之后会立刻把赃物换成方便携带的金票银票,然后用油纸仔细包裹后,额外贴一块皮子缝在马腹之上,如此一来,就能走到哪儿带到哪儿。
廖雁扬了扬眉毛,另一只手啪啪拍着他的脸,欣慰的笑道:“真是好孙子。”
说完,一个手刀砍昏了他。
宋老大和马老二乔装打扮入城之后,就找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歇脚,此时马匹就寄存在那里。
廖雁下楼跟白星一说,立刻翻窗去了。
过了约么两三刻钟,廖雁果然心满意足的回来,从怀中掏出两个扁平纸包丢在桌上。
“好家伙,他们这些年可真没少干!”
光金票就有上千两,另有银票无数,都够养活一个大家族了。
孟阳哪见过这么多钱啊?嘴巴都合不拢了,趴在桌上笑眯眯数了一遍又一遍,开心道:“有钱啦!”
他虽然不奢求什么大富大贵,但是当银子非要砸到自己头上时,也没有硬往外推的道理,不是吗?
“那星星,咱们接下来去哪儿啊?”孟阳前前后后数了十多遍,意识到白星一直都是这么干的之后,再次刷新了对她富裕程度的认识。
唉,好像我这辈子再怎么写话本也养不起星星啊……
星星可真有钱!
白星也不知从哪儿掏出个小本子,上面鬼画符一般写满了字,孟阳看了半天,愣是没看明白。
白星在上面点了几下,“顺着南下吧,正好可以去杭州看荷花。”
南边有几名受害人的家属一直在高额悬赏这两人,怎么说也得让苦主出出气。
说起苦主,孟阳心中刚刚积蓄起来的一点喜悦又瞬间消散,很有点不是滋味,“他们手中有很多人命的话,那其他的受害人呢?”
这些悬赏的好歹还能出出气,可那些穷苦人家呢?
白星摇了摇头,“一朝出门,三七生死,哪怕人真的音讯全无,谁也不敢保证他是生是死。且天下之大,又怎能判断是否死于他兄弟二人手中?”
世道艰险,一出门就很难联系上,很多时候人都在外面烂了,家人还苦苦等待呢。
而放出悬赏的这几家人也是花了好大功夫才打探到消息,确定自己的亲人是死在宋老大和马老二之手,所以才能悬赏。
孟阳叹了口气,默默将那些金票银票收起来。
“喂,书呆,”廖雁挤眉弄眼凑过来,“你们读书人不是慈悲为怀吗?你为什么不提议替他们做几场法事什么的?”
“我不信教,”孟阳幽幽道,“更不信什么前世来生,我只看当下,也只活当下。”
法事之流也不过是做给活人看的,人都死了,又怎么能知道呢?
若说我佛慈悲,可那么多人生前都虔诚礼拜,最终却不得好死……
既然如此,又何必信?
第87章 二更
从绥山城往南再走约么二百里能进入云间府的地界, 而在那云间府城中有一户人家,原先也曾出过官员,后告老还乡在老家做了一个乡绅, 如今身上虽没有官职, 但仍十分受乡民爱戴,威望颇重。
就在前几年, 那户主的一个侄儿带着三两个伴当外出游玩,因没有江湖经验, 半路露了金银行迹, 就被宋老大盯上了。
宋老大假意渡他们过河, 当船行驶到河中央时却翻了脸, 先捅死一个伴当做下马威,又逼着那官员的侄儿拿出所有钱财。
结果后来人家交出了全部的钱财, 甚至连绣着金线的荷包都一并奉上,宋老大却并未信守承诺,而是一刀一个, 结果了那两人的性命,事后又把三具尸体都推入河中。
死者的家属见亲人久等不回, 已有了不祥的预感, 便派出人手去找。说来也是老天有眼, 有人在当地一个当铺中发现了死者的金线荷包, 又顺藤摸瓜查到宋老大的消息。
当时宋老大早就逃到另一个地方重操旧业, 死者家属自然扑了个空。不过他们也没有放弃, 花了大笔银子, 雇佣无数好水性的壮汉下水捞尸。
此举当时轰动三府六州,引了无数家人走失的百姓过去打探风声。后来除了自家侄子之外,那户人家还捞出共计十三具尸体……
“星星, 你不是说咱们要往河北去吗?”孟阳疑惑道。
白星点点头,非常认真地说:“原本是那么打算的,可后来想想,不大划算。”
原计划中河北万安府那个小官儿家的公子遇害,事后官方悬赏六百余两,确实是目前所知最多的。但那小官儿自己家却没多少悬赏,另外如果他们北上的话,就来不及去杭州看荷花了。
反倒是南下去云间府,那乡绅家的悬赏最只有四百两,但是地方官府对于宋老大和马老二的官方悬赏却也少不到哪里去,两边一加,反倒要超过河北万安府了。
而且正好不紧不慢领了赏银之后,他们可以继续顺水南下去看荷花,两不耽误。
“天热了,”白星拿出油布,慢慢擦着斩马/刀,说出另一条让人无法拒绝的理由,“为了让客户满意,可能要分尸,接下来会越来越湿热,两地相隔太远的话,不好保存。”
说到这里,她仿佛看到无数白花花的银子长出翅膀,从自己面前呼扇呼扇飞走,不觉心如刀绞,哀伤地叹了口气。
官方拿赏银比较简单,要么有头,要么有尸体,只要能确定死者身份就行。但民间的要求就比较多样化,因为死者家属主要是为了泄愤,所以往往需要一点凶手的零部件去坟上拜祭。
作为常年靠这个吃饭的资深赏金猎人,白星自然会尽量满足大家的所有需求,因此必须考虑周到。
白星长叹一声,看向宋老大和马老二的眼神中充满着遗憾,“唉,要是现在是冬天就好了。”
孟阳:“……”
刚刚苏醒的宋老大和马老二听了这话,只觉一股凉气顺着脚底板直冲后脑勺,浑身上下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们丝毫不觉得对方是在开玩笑。
这小娘们儿为了银子是真的愿意把他们劈开卖几家呀!
马老二的下巴骨都碎了,一张嘴就往外吐血水,根本说不出话来。
但是宋老大,声泪俱下,哀求连连,“爷爷奶奶,我们都给您银子了,您不能说话不算话呀!咱不都说好了吗?来日方长!如果您嫌八成少,以后小的们赚了的都是你们的,还不成吗?从今往后,我们哥俩就是几位的两条狗,你叫往东,我们不敢往西……”
廖雁踢了他一脚,“老子答应放你们走了吗?”
之前演那出戏也不过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交代出赃款的下落,如今既然银子已经到手……
正如书呆所言,这两人一旦走脱,必会变本加厉戕害百姓。他折翅雁自问不算好人,可也打心眼儿里瞧不起这等匪类,碰见一个杀一个。
宋老大一愣,心里一片冰凉。
还真没。
白星继续擦刀,没有说话,只是总觉得眼前这一幕莫名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半晌,她收起兵器,用刚刚到手的赃银打发客栈的伙计去买一些上等伤药,又非常体贴的嘱咐宋老大和马老二,“两位好生养伤,路还长着呢,可千万别熬不到就死了。”
那些无辜亡者的家属多年的怨恨和思念积攒到一起,几乎有山那么高,海那么多,如果不冲着凶手好好发泄一回,一定会把自己憋出毛病来的。
所以,她至少要保证这两件“货物”活着去见死者家属。
虽然白星没有细说,但宋老大和马老二深知自己若是落到那些人手中,必然是生不如死,一时只觉心肝俱颤。
廖雁怕他们自杀,索性也不帮他们还原关节了,又拿绳子往窗框上捆了几回,这才安心。
这可是活生生的几百两银子呢!
听说他们要走,裴怀十分挽留,“何不再多住些日子,我们大当家肯定还想当面道谢的。几位若没有旁的打算,不如就随咱们去西北,过些日子春暖花开夏日到来,西北的草原一片郁郁葱葱,放眼望去无边无际,绝对是中原没有的壮美,不看当真可惜。”
他的话确实很有吸引力,但白星还是摇了摇头,“我们得先去交货。”
裴怀看着旁边地上烂泥一般的宋老大和马老二,忽然就笑了。
“也罢,不耽搁你们正事,”他冲几人抱了抱拳,“咱们来日方长。不管几位,什么时候想去,黑风镖局必扫榻以待!”
两边又说了一会儿话,裴怀又想起一事,“对了,还有之前说好的谢银……”
廖雁他们刚发了个大财,倒也不急着讨这份银子,商议之后决定先把钱存在黑风镖局。
裴怀点头,“也好,那在下就在黑风镖局等着诸位了!”
这几天黑风镖局请的几位大说客来了,正跟红枝镖局那边的人扯皮,预备重新划分地盘。他作为黑风镖局的头号代表少不得事事操持,也是忙得脚不沾地,今天难得有空歇一歇。
“不如今日在下做东,权当给各位践行了!”裴怀也是个爽快人,当下提议道。
白星几人对视一眼,没有拒绝。
白吃白喝的好事儿,干嘛往外推呀?
于是裴怀又去请了黄平,几人凑了一大桌。
黑风镖局二当家的交际能力,从这件小事上就可见一斑。虽说朝堂江湖两相立,但其实也颇有交集,如今他跟本地的官员打好关系,红枝镖局再想搞事就难如登天了。
黄平也没想到三个小朋友说走就走,虽有些意外,可细想想,却也在情理之中。
年轻人嘛,总是玩性大些的,趁着体格好,精力足,四处闯荡一番也没什么不好的。
“那这两个?”黄平职责所在,必须保障本地居民安全,所以实在无法忽视墙角捆着的面目全非的两坨。
廖雁哈哈大笑,半真半假道:“两个江湖败类而已,正好撞到我们手上。”
朝廷人不管江湖事,黄平见他们没有波及他人,且又有裴怀做保,也就不再追究。
只是事后他再回想起来时,总觉得那俩人莫名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似的?
可若再细想时,却因为被殴打到肿胀如猪的面孔无法辨认而不得不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