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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不然为什么都来桃花镇许多年了,他还是无法适应?
    要取暖就要先生火,可若要生火,就要先起床……但屋里没有火,这么冷,怎么起?
    但不起床就不能生火取暖……
    这完全是个无解的难题,看不到尽头的死循环,孟阳悲愤的想着。
    但最终他还是忍痛起床了:因为饿。
    雨雪过后,气温骤降,孟阳本就不耐寒,今天穿的格外厚实:
    脑袋上扣着皮帽子,脖子上围着大围脖,薄棉袄外头又罩了一层,低头时已经完全看不见脚尖了。行走间摇摇摆摆,宛如木偶。
    可这又算什么呢?如果不是怕火星子燎到,他简直想披着棉被下来呀。
    灶膛内的柴火堆果然只剩下一点暗红色的余烬,他搓着手哈着气,哆哆嗦嗦地用铁钳子拨弄,又用竹筒吹了几口气,趁机依次塞入麦秆、细柴等。
    整个过程中,上下两排牙齿不断打颤,发出咯嘚咯嘚的响声。
    沉寂了许久的烟囱呼哧呼哧冒出白烟,热力上涌,催得雪片大乱,忽悠悠慌成一团。
    黑洞洞的灶膛重新被光明充斥,明亮的火舌在柴火堆上欢快跃动,暖意汹涌而出,伴着木柴发出的劈啪声,以不可抗拒的强势姿态缓缓扩散。
    黎明前的黑暗被迫褪去,一并带走的还有刺骨寒意,肢体在不知不觉间舒展开来,呼吸间已看不见白汽。
    暖和啦!
    灶上的沙煲像一只巨大的胖头鱼,咕嘟嘟喷出热气,带出来一点泡沫在边缘,米香萦绕。
    孟阳哼着小曲站起身来,从房梁上取下一块瘦肉切成细丝,与姜丝一起略加了点盐巴、黄酒和磨成粉的胡椒调味:
    胡椒、姜性热,又不比辣椒、大蒜等辛辣刺激,可暖肠胃,最适合冬日驱寒。
    院子里那块小菜地已经冻上了,拂去表层积雪后可见外层菜叶晶莹剔透,活像被人套了一层透明冰壳,若小心摘下来时,还能看清上头的脉络呢!
    只怕世上最厉害的匠人才能做出这样的玩器吧。
    若在往日,孟阳必然要诗兴大发,说不得赋诗几首,但此刻他冷热交加,冻得活像流浪的狗子,全然没有那样的闲情逸致,咬牙跑出去拔了一颗白菜进来,中间踩到冰还差点滑倒。
    善哉善哉……
    阿花和阿青也冻得够呛,都缩在窝棚里依偎取暖,眼睛半开半闭,竟顾不上嘲笑主人的笨拙了。
    这时节,抱一颗在外头冻了一宿的白菜和抱着冰坨没什么分别,短短几十步的路程,孟阳就觉得刚才烤得火全白费了。
    进屋之后,他先把手凑在灶膛边烤了烤,待暖意稍回,这才将大白菜对半切开,只取中间两片嫩白菜叶熬粥,余下的都等着与猪肉一起煮。
    白菜寡淡,猪肉肥腻,两者同食,美哉美哉~
    鲜菜水分大,要先杀水,然后再切成细丝,与肉丝、姜丝一并丢入已经熬得黏糊糊香喷喷的米粥内。
    肉丝切得很细,只略滚一个开锅就熟了,时间太久反而会老呀。
    因为已经预先调味,此时便不必额外再加盐,孟阳用大勺子舀了一点尝味道,满意地点头,“我的手艺可真不错呀。”
    还有昨晚炸的油糖糕,只要稍后略在锅底下热一热就好,经过一夜变得软塌的酥皮便又会重新焕发出生机。
    冬日必要吃些大油大荤之物才能积蓄体力,不然真的要冻坏的。
    外面的地面太滑了,他不大敢出去,便手撑门框,从里面探出半个身子来,朝隔壁喊道:“白姑娘,吃早饭啦!”
    没有回应。
    翻滚的雪片阻挡视线,很快就在孟阳的额头堆了一层,他缩了缩脖子,又喊了几声。
    这次有动静了,是阿灰的响鼻。
    孟阳抓了抓头发:这么冷的天,这一大清早的,白姑娘去哪里了呀?
    如果他有千里眼,那么就能看见此时的白姑娘正化身壮劳力,顶风冒雪运肉,宛若天生地养的神仙力士,其英勇姿态难以一言概之。
    鸳鸯眼、白鹞子,光从两个名号都是鸟这一点就可得知:白星的轻身功夫一定很好。
    她的脚程又快又稳,哪怕冰雪也无法阻挡一二,清早出门一路狂奔,不过半个时辰就跑到饲养奶牛的人家门口。
    然后就发现了大惊喜。
    那家人摊子铺得不小,买卖涵盖包括桃花镇在内的附近三四个小镇,不仅饲养大奶牛,另外还有耕牛和肉牛。
    肉牛!
    可以吃的牛!
    本朝严禁随意杀牛,但并非完全禁食牛肉,只要是跟官府正经报备过的养牛户,就可以饲养数量不等的肉牛。杀之前再去衙门给肉牛“销户”,就可以了。
    只是牛肉不易得,手续又繁琐,价钱几乎是猪肉的三四倍,平时少有人买。
    而桃花镇又是个小地方,知足常乐的百姓们不大愿意花那么多银子买牛肉,所以平时根本见不到。
    这家今年有四头待宰,约九成都已经预定给包括王家酒楼在内的几家大酒楼、客栈,以及财主家。本来他们今天是要去送货的,奈何天公不作美,白星到的时候,一家老小连同伙计正撅着腚在路上铲冰呢。
    不铲冰,大车和牲口根本没法儿走!
    白星喜欢吃牛肉,最要紧的是她有钱!
    那还等什么呢?
    她当即询问能否将剩下的都包圆。
    卖家吃了一惊,反复确认道:“还剩下大半头牛呢,额外还有不少下水,姑娘莫不是说笑吧?”
    这么多东西,连骨头带肉加起来少说三四百斤,怎么着也得几十两银子,都够好几个壮劳力忙活一整年了。
    他们本来是想着留些自家吃,剩下的拉去城中散卖:快过年了,就算平时再抠搜的人也会大方一把,每座城镇分几十斤,还是可以消耗掉的。
    只是那么做又慢又辛苦,若真能一口气卖出去,谁愿意遭罪呢?
    留在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没事数钱玩儿不好吗?
    白星的回答是掌心里那锭白花花的银子。
    二十两官方发行的雪花纹银锭子,童叟无欺。
    有钱!
    在这样的小地方,饶是辛苦劳作一年都不一定能摸到多少银子,卖家的眼珠子一下子就挪不开了。
    他擦了擦手,道了声对不住,谨慎地拿起来咬了口。
    有牙印儿!
    是真货!
    银子拿到手,卖家心里有了谱,略一斟酌,发热的头脑反倒渐渐冷静下来。
    “倒也罢了,不过我还想额外留出一些在外头散卖。”
    无需言语约定,每年差不多这个时候,他们都在同一个地方守着同一个摊子卖着同样的货物。
    而也是同一批食客,从年轻买到年老,然后又将这一重任交接给孩子们……像某种可爱的仪式。
    无声的约定,这是属于普通百姓间独有的浪漫。
    牛肉价高味美,每年都有那么些人家都等着年底这一口呢,或是日益老迈的长辈,或是吸着手指流口水的孩童……新年到来,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围坐在一起,说着知心话,吃着爱吃的,多么美妙。
    一口气卖给同一个人固然省心省力,但难免就让更多人失望而归。
    世上三百六十行,人人都有自己的活儿。
    当和尚的要撞钟,当大夫的要看病,当捕快的要抓贼……
    而他只是个养牛人,一辈子要坚持的事儿不过就这么一件:
    让更多的食客吃到想吃的那口牛肉。
    白星点头,脸上隐约泛出点笑意,“这个自然。”
    家中还有野猪、野鸡,想吃肉了也可以随时再买,倒也不必将牛肉赶尽杀绝。
    见她这样通情达理,卖家松了口气,殷勤地帮忙处理起来。
    白星先前是奔着牛奶去的,所以手里只带了两个皮水囊,结果遇见半头牛就抓了瞎。
    好在钱给足了,卖家十分热心,不光主动帮忙将下水清洗干净,还额外送了一条牛舌、一对牛蛋蛋。
    圆滚滚的。
    原本他们还想送货上门,但等清理好道路怎么也得几个时辰以后,白星等不及,就跟他们要了一条毛毡毯子。
    先用冷水湿透,不多会儿那毯子就冻成了冰坨,然后她熟练地找木棍简单固定几下,直接拉着上路了。
    这个法儿还是当年义父教给她的,他们在山林间生活时,没少这么拉东西。
    她的速度飞快,走得嗖嗖的,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卖家:“……”
    姑娘真好汉也!
    可想而知,当孟阳看到白星狗拉爬犁一样拖着满满一毛毡牛肉回来时,内心是多么的震撼。
    饶是他饱读诗书,此刻满脑子里也只剩下三个字:
    好多肉!
    自从来到桃花镇,还是头一回如此酣畅淋漓地舒展筋骨,白星跑出来一身大汗,皮帽子都歪戴着,正热水壶似的呼哧呼哧往外喷热气。
    “我买了牛奶!还有牛肉!”
    她献宝似的道。
    孟阳也跟着高兴,“这可是牛肉呀!”
    牛肉能做的美味佳肴可多着呐!
    “能结结实实过个好年啦!”他开心道。眼角的余光忽然划过白星腰间别的东西,嗯?滴流圆的一对大球,那是什么?
    白星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一瞧,立刻开心地摘下来,往他面前一送,大声道:“是牛蛋蛋!”
    孟阳脑袋里还没转过弯来,下意识点头,“哦,牛蛋蛋啊……嗯?”
    啥?
    牛蛋蛋?
    蛋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