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子启抬眼，看向步荣华, “师兄想问什么可以直接问。 ”
    他嗓音尤其难听, 看起来竟像是在这一处待了三天没动过了。
    步荣华拉了一张凳子过来坐下, 叹了声：“我以为你不会再叫我师兄了。”
    那一日微子启带楚微离开洞真墟之时，他们吵的不可谓不激烈。
    微子启摇头, 没有多提这话中的意思。
    “我今日来确实有话问你，但不是问你楚微的事, 而是想问你的事。”步荣华伸手将两坛酒揭了封，没找到杯子便就直接推了一坛到微子启面前。
    “御礼，那日在北城你亲眼看到了师侄杀人的样子。”
    微子启抱起酒坛, 痛饮一口，任酒水流入衣襟。
    “师兄不想逼你，师兄知道师侄对你来说代表什么, 可是……御礼, 死了那么多人，就算师兄相信你，相信她，鬼门并不是她所开，但楚姑娘说, 只有她能关上鬼门。”步荣华苦口婆心地劝。
    微子启放下酒坛，“你想让我去杀了她吗？”
    室内一片沉寂。
    步荣华捧起酒坛无声地往肚子里灌酒，等了好半晌步荣华才说，“御礼，师兄知道，百年前你与那个女人做了交易，你要帮她替楚微登九天，这件事一直是你这百年里的心魔，也因为这个心魔，你始终不能突破，师兄知道你一直在等楚微出现，等了很久很久，现在好不容易等到了，只差一点你就可以突破化神期，你一时间舍不得是肯定的，但咱们修士的毕生所求，也不只是突破心魔，飞升成仙啊。还有很多大道跟大爱等着我们去修不是吗？”
    微子启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前襟已经全部被酒水沾湿，喝完之后他抬手就将酒坛摔到地上，哐当一声响，瓷片散了满地。
    “大道，大爱？什么是大道，什么是大爱？！我为微国平定一方战乱算大爱吗？我不顾自小长大的兄弟，强行破门入城，解救满城百姓算大道吗？我潜心修炼，只为远离尘世，结果却搭上了我一辈子，我再有天赋，再有根骨都突破不了一个所谓的心魔！我等了这么多年，这么长的时间我是怎么过来的？我以为这样煎熬的一生终于要结束了，可上天又给我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
    微子启笑出声来，“为何走在前头的人，总要为毫不相干的人牺牲，为何我就不配自私？我就是要帮楚微登九天怎么了，她是我的徒弟，是我的心魔，我帮她就是帮我自己啊。”
    “御礼……”步荣华哑然。他从未见过这样疯癫的微子启。
    微子启抢过他面前的酒坛，再次将坛中酒水一饮而尽。
    而此时就在房门外面，偷偷跟着步荣华一起进来的楚微，靠着神骨之力隐去了自己的身形，将屋中的话全部听到了耳朵里。
    她脸上原本还带着能见到微子启的隐秘窃喜，在此刻看起来竟是那样滑稽。
    她还以为……她的师傅，是真心实意的对她好。原来，只是因为，她是他的心魔？
    他的心魔就是必须助她登九天？
    楚微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出忆灵渊的，忆灵渊的阵法对她无用，总之等她再晃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离开洞真墟了。
    她回到了山下的破庙里，顾蜀舟在这里等她。
    顾蜀舟已经当着众人的面背叛了洞真墟，如今自然不能再上洞真墟自投罗网。见到楚微呆滞地回来，他有些慌乱地迎上去，“怎么了？”
    楚微没出声，她坐到了庙门口的门槛上，双手搭着膝盖，双目盯着前方，然后啪嗒，啪嗒，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顾蜀舟慌张地蹲在她身侧，“出什么事了？微子启跟你说了什么？他打你了？”
    楚微没说话，她只是掉眼泪，一颗一颗掉，连个声儿都没发出来。
    “楚微？”
    “我去拿神骨。”楚微抬手抹掉眼泪，“现在就去吧。”
    她说完就要起身，顾蜀舟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将她重新按了下来。
    “发生了什么？”
    楚微的一双眼仿佛都不能聚焦，隔了好半晌才看清了顾蜀舟，但她耳朵里一片嗡鸣，她听不清顾蜀舟在说什么，她又呆滞了好半晌才开口：“你说什么？”一开口，嗓音里尽是哽咽之声，刚刚抹掉的眼泪又往下掉了下来。
    顾蜀舟手一颤，他咽了咽口水，说：“我们先不急，等过两天，我们再去拿神骨，好吗？ ”
    这一回楚微听清了，她将唇紧紧抿了起来，任眼泪不停地掉，浑身也开始抑制不住的颤抖。
    这一刻情绪终于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她此刻到底有多难过。万箭穿心而过也不过如此。
    她止不住地抽噎，抿紧的唇中泄露出一丝凄厉的呜咽，她埋下头，想忍住眼泪 ，可怎样都忍不住，她等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一个求生的机会。
    以为自己看到了光，却没想到那不是光，那只是燃着一团火的另一处牢笼。
    -
    彼时忆灵渊内，步荣华从微子启手中抢走酒坛，“御礼，别说胡话。”
    微子启没应声。
    步荣华叹了口气 ：“你就跟我说，你想救楚微，到底是因为心魔，还是喜欢她？”
    微子启久久没说话，在步荣华都觉得自己问不出个答案的时候，微子启突然开了口，“师兄，你总说心魔，可你看我这百年里，可有一次主动去打听过颛顼之灵？我从来，就不在意所谓心魔。”
    第133章 许诺   再失罗浮山，神骨二归位
    楚微跟顾蜀舟一路朝南而去, 南边的罗浮山离洞真墟很近。
    她换了身血红的衣裳，外面披着件黑色披风。食指上的戒指被她摘了下来，细长的手, 空空如也。
    南边很暖和, 万物复苏，百花齐放。
    自从那天晚上哭过之后，楚微就没再哭过了。她冷着一张脸，总将眉眼往下压去，像是对世间所有事都漠不关心。
    顾蜀舟一路有心同她说话, 可楚微却怎么也不回他, 自此, 他也就沉默下来。
    离罗浮山近了，附近的修士就越来越多。想必是所有修士都收到了消息, 知道楚微会去剩下的三个鬼门拿神骨，因此才有这样多的人驻扎在外。
    但楚微并不担心, 她休息过一夜之后，不顾顾蜀舟的劝阻，直接正面迎上了守在罗浮山外的修士。
    神骨跟神主都在她身体里, 她怕什么？她一个傀儡，她怕什么？
    南边的罗浮山被群山环抱，四周山清水秀, 不像是恶鬼居住之所, 倒像是一方世外桃源。
    顾蜀舟看着楚微抽出七杀剑，见她一声不吭地闯入守门修士之中，提剑杀人，再被逼出神主……究竟是不是逼，顾蜀舟最后也不太清楚了, 他只感觉楚微从洞真墟回来之后就失去了求生的意识。
    不同于前几日的自暴自弃，这一回她是真的不想活了。所以她按照既定的命运去走，不挣扎不反抗也不放弃。
    昔年那个一心求生的楚微，越来越远，仿佛很快就会消失不见。
    顾蜀舟只感觉到内心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去救她，去救救她，可他站在她身后，看着神主亲手唤出神骨，再将神骨融入自己的体内，他找不到任何理由可以说服自己去救楚微。
    他知道楚微总归会消失，只有她消失，神主才会回来，恭迎神主回归九天，才是他此生的意义。
    而救楚微，却是与他这一生的信仰背道而驰，他没有理由，没有任何理由。
    拿到了神骨的神主，很快就消失于楚微体内。
    楚微踉跄一下，她几乎站不住脚，每一回被抢夺身体之后，她都很累很累。但这种累想必不会持续太久，她马上就要死了，这具身体马上就会成为别人的了。
    楚微转过身去，一眼就看到了顾蜀舟。
    她朝他冷笑一声，举步走过去，同他擦肩而过。她走出鬼门，见鬼门之外，躺满了尸体，当真是尸山血海。
    楚微心底一颤，她拎起裙角，一步一步朝外走去。
    她像是毫不在意，像是真的视若无睹，可脚下踩到那黏腻的血泥之时，她身形摇晃，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
    她自认不是什么好人，可她也从未想过自己会这样坏。
    可也本该如此，她一个无人心疼，无人怜爱的傀儡，并不能为这世间做什么。这世间也不曾善待她一天。
    便不要去管，不要理会。
    -
    罗浮山神骨被抢，守在外面的修士被杀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修真界。
    忆灵渊内，步荣华都握不住手中的茶杯，他焦心不已，忧虑万分。
    “楚微真的去抢神骨了，这是，这是第二块，她想做什么啊……”步荣华拍着桌。
    微子启面无表情地坐着，袖口之下的手紧握成拳。
    “不是她做的。”
    “御礼！”步荣华不敢置信地看向微子启，“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替她说话？”
    “师兄，小微身体里还有另一个人。小微不想要神骨，想要神骨的，一直是另一个人。”若他猜的没错，便是所谓的神主。
    步荣华叹了口气：“这有意义吗？御礼，现在没有人会相信你的话，就算相信，你能让楚微跟她身体里的那个人分开吗？你能让死了的人再活过来吗？你知道罗浮山外死了多少修士吗，九十七人！御礼，死了九十七人！”
    微子启紧紧抓住自己的膝盖，“那并非她所杀。”
    “御礼。”步荣华站起身来，“修真界马上就要举行修真大会了，你保不住她。”
    他说完之后再不管微子启，转身便往外走出去。
    保不住她……
    微子启眸光之中尽是颤意，他不知道楚微为何会去罗浮山拿神骨，是不是她现在已经控制不住体内那个人？
    当日，他不应该让楚微跟顾蜀舟离开，即便步荣华拦他，他也应该冲出去，跟在楚微身边。
    或许他在她身边也做不了任何事，可他总能知道她如今是什么样的情况。
    下一块神骨……该是东方度索。
    东方度索。
    所有人都猜到了楚微的去向，不只是名门正派着急，同样着急的还有御少卿。
    御少卿在房间里急的少年白头，面容疲惫。
    “楚微动手了，她身上的神骨越多，是不是那个神主的力量就越强？就越不会听我们的话？”御少卿问杨鸷。
    杨鸷铁青着脸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你现在跟我说不知道！”御少卿抽出长剑直接架到了杨鸷脖子边，“杨鸷，我知道你不需要靠她做什么，你只想逼微子启帮你，可你别忘了，你可能等不到微子启出手，你想保住的那帮废物就会死在我手里！”
    杨鸷呼吸不平，他冷着眼去看御少卿，“我确实不知道。我从前见到的那个女人是巫瑶，并不是她，巫瑶并不像她那般！”
    御少卿冷笑：“你以为我会信？你这种人，如果没有一张底牌，你会贸贸然跟我合作，贸贸然就让楚微拿到神骨？你骗鬼呢！”
    杨鸷有一瞬的沉默，下一秒他抬手将御少卿的长剑挡了回去。
    他站起身来，与御少卿面对面站着，说：“既然你也清楚我有底牌，那你就对我客气点。若我死了，或者微山里那些人有什么闪失，我保证，你绝对拿不到你想要的东西。”
    御少卿额头上青筋鼓起，目眦欲裂，却到底还是收回了长剑，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铁青着脸说不出一句多余的话。
    杨鸷瞥过他，整了整自己松松垮垮的衣领，随即开口：“你放心，只要微子启答应我的事，我一定会让楚微帮你做到你做的事，我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