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怪杜铬，而是希尔政府自己越来越反商业精神，政客们只要自己获利，不惜损害合作者利益，磋磨着为国做贡献的优秀企业家，这样真的不能怪本国富人和精英不断流失向他国。
    一个祖国如果只能靠爱国情怀来留住自己的子民，那不仅是可悲，而且是活该。
    肖瑶一直想要等自己考上了帝都大学，等自己成为一个优秀的王储，再为希尔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可她从未曾想到，希尔居然已是这般千疮百孔了。
    她不禁想起当初肖靖殿下日记中那段话。
    ‘政客为了自身利益，极容易做出一些短视的选择，而希尔君主应该扮演这样的角色——运用自身影响力，及时制止政府那些追逐短期利益，却会造成可怕后果的错误决策。’
    曾经那段话让肖瑶有多么热血激昂，此刻就让她多么四肢冰凉。
    肖瑶知道，正是因为如此，他们这些希尔王室成员才被要求必须考进帝都大学，学习历史经济政治，学习科学真理，懂得公正自由平等，然后实现那一句诺言——‘我们作为王室成员，就是国家的最后一道防线。’
    可肖策陛下只在乎他自己的民意，他的人气和影响力也远远比不上现在的自己。
    肖靖和叶鸾的故事在今日之前还宛如什么英雄传说，遥远得不可触及。
    而谁知道这份责任却会突然一下子落在了自己肩上。
    肖瑶咬牙想，现在轮到她了。
    不管有没有准备好，她都要成为那最后一道的防线。
    第85章
    卡洛斯整整一周都在按希尔外交部安排的行程表行动。
    参观、访问、与什么重要人物面谈, 然后发表简短演讲，偶尔还要接见一些青少年代表或者工会团体代表之类的。
    虚假的微笑与空洞的套词堆砌起一个个看似宾主尽欢的活动场面，他接触到的一切都浮于表面。
    凭借海族敏锐的五感, 可以轻而易举地觉察到，他们每天所到之处，人们都言不由衷，不过访问前就早已准备好面对人类的虚伪，卡洛斯倒也没有特别意外。
    这只是让他感到烦躁且不耐罢了，卡洛斯没有出尔反尔的习惯, 虽然不喜, 也没有中途叫停，毕竟这是经过他同意后安排的行程。
    跟擅长撕破脸的人类不同, 海族向来很有契约精神，答应过的便不会轻易反悔。
    可与此同时，希尔的新闻报道上却口口声声地称‘在本周的行程中, 卡洛斯殿下深入了解着希尔的方方面面’。
    简直讽刺至极。
    这种日复一日、无聊乏味的官方行程，实在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
    卡洛斯不知道希尔王储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听说他经历的种种, 只不过是她平时的日常而已，为此他心中甚至升起了一丝淡淡的钦佩。
    所以倒也没有太计较她最近的缺席。
    行程名单上本来有她的名字，许多活动希尔外交部都列明了王储将陪同他参观, 可肖瑶一直没有出现。
    她那个曾前来送过水草的贴身侍女最近又来过几次，每次都来替她家殿下致以歉意，并且每次过来都会送来一大堆新的礼物，仿佛是为了迫不得已的缺席, 而进行的物质补偿。
    里面有胡安想要的最新型无人机, 也有送给布兰科的一些希尔古遗迹的建筑模型。
    唯独没有给他的。
    她的侍女只是对他饱含歉意地声称‘殿下有要事处理’, ‘等殿下手头的事情告一段落, 就会亲自过来解释’。
    跟每□□程中会见到的希尔人不同，肖瑶这位侍女身上并没有谎言的气息，她的情绪底色确实带有一种莫名的沉重。
    大概真的发生了什么足以令王储及其身边人都感到头疼的事。
    所以卡洛斯也没有去问，王储她答应过的出行承诺到底何时才会履行。
    他甚至开始怀疑，是否等到自己访问结束，即将离开时，希尔王储才会姗姗来迟地现身一次，替他送别。
    或者连送别也不会有，她的侍女会再度送来一堆礼物，并且告知：王储很抱歉，但她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这种念头想起来时有多么令人不快，再次见到她的身影时就有多么令人意外。
    卡洛斯本来没有预期会这么快见到肖瑶。
    她的侍女昨晚还过来了一次，仍旧是送了一大堆礼物，却没有透露过分毫她家殿下今日会来的消息。
    于是这位希尔的王储没有打过任何招呼，就像一个根本预期不到的意外般，赫然出现在了他刚结束了一场参观的贸易港口旁。
    卡洛斯习惯了她在水中湿漉漉的样子，可在港口出现的她穿着一身风衣，双手插兜，在一群希尔皇室安全部队的簇拥下淡然走来时，平添了许多陌生感。
    像是她身上共存着几个角色，之前他看到的是她私下平凡亲切的一面，而此刻他看到的这位则是作为王储的肖瑶。
    见她走到自己面前，卡洛斯挑了挑眉，没有开口。
    他在等着她承诺的那个解释。
    肖瑶却没有看他，她将手从兜里拿出来，向身后的安全部队出示了微型机上一份什么文件，然后他们便像是收到了什么命令，没有坚持将卡洛斯护送回基地，整齐划一地离开了港口。
    见他盯着看，她解释道：“我找王室办公室负责人签署的一个免责令。”
    “免责令？”
    “嗯，带你去看一些东西，途中如果你出了事，我负全责。”
    说完她在微型机上轻按了一下，附近海面上空便现出了一台流线型的银白色战斗机甲。
    看来刚刚它就被安放在那里，只是启动了隐形装置。
    卡洛斯认得它，是希尔军部最近送给王储的。
    她这些天在陪同自己访问的行程中天天缺席，却唯独没有错过任何一次机甲训练直播。
    运粮的船只进入港口，在附近的海水中荡起一片浪花，而一眨眼的功夫，肖瑶便从港口的栏杆旁消失了，如他在直播中见过的那般敏捷地登进了驾驶舱，然后回头看着他：“抱歉，这些日子我有些事情要处理，不过现在是时候让你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了，进来吧，这架机甲比之前那架宽敞很多。”
    金属舱门彬彬有礼地敞开着，等候着客人。
    卡洛斯却盯着肖瑶的脸，想问她上次不是还说幕后主使没有抓住，希尔不会同意她带自己出行，如今又是从哪里来的勇气，敢签下这份‘免责令’。
    第86章
    哪来的勇气？
    肖瑶也不清楚, 只能说都是逼出来的。
    卡洛斯大概不知道，过去的这一周，是她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 过得最糟糕的七天, 两辈子加起来, 肖瑶也从未承担过这般的压力。
    姚文晏要用希尔给纳法索建造的稀有矿、铁轨、港口去拯救他背后岌岌可危的霍氏财团，拯救他自己的政治生涯, 而这背后的后果, 他不在乎。
    希尔可以不是一个伟大的国家, 可以一路向着深渊滑坡, 只要他还能坐在这一国首相的位置上，怎样都行。
    姚文晏和霍氏集团的胃口只会越来越大, 当他们倒下的时候, 不知道会拉上多少无辜者给他们陪葬。
    即便这一次肖瑶阻止了他，拯救了跟纳法索的结盟, 但姚文晏也不会就此停手，他是一匹早已被逼到绝境的狼，会咬死任何阻拦在他路上的人。
    以姚文晏的手段, 再加上肖瑶身为外交大使, 早就一脚掺和进了两国结盟, 事后他绝对能查出来这事中有她插手。
    这位首相大人表面上一直风度翩翩, 言笑晏晏, 却绝不是那种被捅一刀后默默忍耐之辈。
    他是一条会咬人的毒蛇，阻止他的阴谋或许还算容易, 要躲过他复仇的毒液却难。
    更何况他并非单枪匹马,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他身后还有已在希尔盘根数百年的霍氏集团在撑腰, 摆在明面上的生意不谈，这台面下的势力到底水有多深，没人知道。
    单看姚文晏一路干尽缺德事，还有谢臣这个私生子这么一颗危险地雷在，居然还安然无恙地爬上了政坛最高的位置，就知道他与霍氏的手段之狠辣。
    换了别人，是巴不得把丑闻掩盖地越深越好。
    可姚文晏却私生子天天带在身边作秘书，毫不介意在人前人后袒露出这一最大弱点。
    这说明什么？大家心知肚明，却无人敢虎背拔毛。
    如果说多年前的姚文晏还是一个谁都能踩上一脚，单有一副好皮囊却无足轻重的青年，那么现在的他显然已是一位无人敢惹，轻易难动摇的大政客了。
    如果姚文晏不在乎是否会毁了希尔，那他更不会在乎毁掉一个王储。
    肖策身为希尔君主，又启用了薄斳寒培植了一批属于自己的政治势力，这么多年来都没能斗得过他，姚文晏之树大根深可见一斑。
    肖瑶无权无势，如果站在了这位笑面虎首相的对立面，下场绝对会比肖策难堪百倍。
    至少肖策还在跟姚文晏的针锋相对下，当了十二年的国王。
    肖瑶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十二个月。
    所以她为这事辗转反侧多天后，没有去问高旻，没有跟谢臣讨论，而是选择去找了薄斳寒。
    肖瑶知道高旻会跟自己说什么，他会劝自己保全实力，先去帝大上学，远离权力斗争的旋涡，既然肖策在跟姚文晏斗，让他们两败俱伤。
    既然如此，就不要把高秘书牵扯进来。
    到时候万一自己落马了，被开除出王室了，沦为平民了，至少高旻还能保住他政府高官的职位。
    至于谢臣，肖瑶也知道他既然选择了来到自己身边，选择了替杜铬安排这次见面，就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可那毕竟是谢臣的亲爹，臣哥想阻止他爹是一回事，可参与进她扳倒他爹的计划？那完完全全是另一回事。
    虽说肖瑶越来越往黑心老板方向发展了，但还是不觉得替自己干趴他爹这种事，应该包括在私人秘书的工作范畴中。
    所以，既然她不想拖累朋友，那么现在能够选择的队友，就只有敌人的敌人了。
    而姚文晏最大的敌人，在商界是臭名昭著的杜铬，在政界是风评不佳的肖策，在政府系统中是投机者薄斳寒。
    简直过于真实，真实到令人心酸，这个队友选择列表中……全员恶人。
    令人望而生寒。
    不过肖瑶这回准备蹚这趟浑水，帮的可是杜铬的忙，不管他在商界名声有多臭，到时候即便不会少让他出力，他必然也不会拒绝。
    至于肖策，她觉得自己跟他现在算是勉强站在了同一阵营中。
    都想搞掉姚文晏的反首相阵营。
    但肖瑶目前还没有绝望到去给便宜皇叔当马前卒的地步。
    利益是一致了没错，但并肩作战什么的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肖瑶甚至觉得自己就算被逐出王室，也不会堕落到向他伸手求助的。
    这辈子宁可沦落在血汗工厂里趴着做奴隶的工作，也不要在皇叔王座旁边跪着干捧臭脚的活儿。
    即便是想扳倒同一个人，她宁可自己单干，也不要给肖策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