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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节
    宰相闻言低怒,沉声斥道,“大胆内侍,竟窥视天家未颁的旨意!”
    说着,只听那人嗤嗤一笑,他顺势抬眼一看,瞬间惊怔了─一只见那宽大的内侍冠之下的细皮白肤,不是别人,正是漱鸢……
    “你……你!”房相如被她唬得差点失声唤一句“公主殿下”,伸手在冲她指了又指,“你为何在此?”
    说罢,赶紧向下头看了一眼,见那些僚臣都在各自忙碌,没人看过来。
    漱鸢垂着头,宽大的冠耳刚好遮住她的侧脸,她冲他调皮一笑,在他身边跪坐下来,假意给他添茶,低声道,“我说过了,我回来找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卧箜篌是箜篌的一种,是汉族的真正的箜篌。春秋战国的楚国就有了,这是‘华夏正声’的代表。
    而竖箜篌,也就是古竖琴,这个是东汉时候从伊朗,也就是波斯传过来的。隋朝特别记载,为了区别他和汉人自己的卧箜篌,所以管它叫 竖箜篌,或者胡箜篌。
    可惜,属于汉人自己的卧箜篌,已经在咱们这里彻底失传了,然而,这个原本属于咱们的乐器,却在朝鲜和日本得到了流传和改进,并名字取为玄琴,百济琴。
    所以,保护文化是多么重要。可惜了
    第55章
    一片人声嘈杂里, 她殷切地素手提壶, 在茶碗中扯出一道长长的水线,房相如看得眼都直了,她抬眼瞥了一眼, 低声提醒道,“瞧我做什么,小心一会儿下头的人, 以为你有什么怪癖。这堂堂宰相, 光天化日之下盯着一个白脸小内侍看, 有伤风化啊……”
    说着, 她伸腕慢慢将茶碗推给他。
    房相如定定坐在那眨了眨眼, 赶紧收回目光, 重新拿起一卷文书翻看,可手底下翻来翻去, 心思早就不在字上头了。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进来的?”他余光漫向她,皱了皱眉,然后很是紧张地扫了一眼下头忙前忙后的僚属,还好没人注意, “这身打扮……哪来的?”
    宰相的问题总是很多, 漱鸢隐了下笑意,道,“那些重要吗?眼下我混进来了,也没人发现,那不就完了?”
    房相如也不敢面对面同她攀谈, 佯装提管在纸上批注,嘴唇一开一翕,“现在众臣都在,你想做什么?万万不可胡来……”
    她轻轻笑了几声,赶紧绷紧嘴角低头说知道知道,“你放心,我有分寸的。你这中书省里头三品以下的官员几乎没人和我近处打过照面,即使见过,也是宴会之时,远远地望过几眼,没人瞧出来的。”
    “那你未免也太冒险了!” 他痛心一言,不轻不重地合上书简往案几上一按,微微偏头道,“此处可是中书省。自古以来,哪个贵主扮成太监大摇大摆地与宰相同座的。”
    漱鸢听出来其实他并没有生气,于是低声温软劝说道,“你不能去内禁找我,我只好溜出来看看你……唉!你不知道,我可想死你……”
    房相如听得窒息,连连说“打住”,示意她别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这些卿卿我我的话。
    宰相是个正经人,工作是工作,谈感情是谈感情,两者从来不互相牵扯到一起。他也不再理睬她,埋头重新投入忙碌之中。
    可漱鸢为他添茶又添茶,没一会儿就闲了,站在他宽大的背后,从袖子里伸出一只手,偷偷玩起他幞头后的垂角。
    房相如起初只是回头瞪了她一下,以眼神警告她几分,随后也不去管她,任凭她再怎么轻声唤他,也不再回头,只是自顾自地批阅起文书和拟案。
    果然,她一会儿见他沉迷公务,如何吸引他注意力,他也不反应了,只好悻悻地安静下来,垂头站在帐幔的阴影下。
    可惜,她没安静下来一会儿,又开始悄悄拽他的垂带。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
    “李漱鸢!”
    宰相终于忍不住了,移转过来视线,用气声呵斥了一句,“你要干什么!”
    “我这不是无聊吗……”
    漱鸢缩了缩脖子,白净的脸在宽大的内侍帽之下显得更加小巧,他上下又打量了一眼她,无奈地扯了下嘴角,也不知她是从哪个倒霉的内侍身上扒下来的宫服,穿在她身上显得甚是宽大,那环腰的束带在她的腰身一系,显得比别的内侍更是纤纤弱弱的。
    他瞥了她一眼,却再也生气不起来,垂首叹息道,“非得要来,又闲无聊,现在你想出去也出不去了!”
    漱鸢沉了下嘴角,瞟了一眼旁边的宫漏,悄声问道,“你还要多久才结束公务啊?”
    房相如看了看天色,答,“今日会晚些,酉时一到,才结束。”
    漱鸢丧气道,“啊,还有一个时辰呐!”
    房相如微微朝身后通往内室的过道看了一眼,沉了片刻,皱眉迟疑,“要不然……你先去后头的内室稍作片刻……”
    他想,她总在这站着也不是办法,万一一会儿过来询问事情的官员是个眼尖的,一眼瞧出来她,可就坏事了。
    漱鸢一听,倒是个好去处,“万一有人进去怎么办?” 她小心翼翼道。
    “不会。” 房相如直截了当地确认道,“一般没有我的允许,内侍不会过去。” 他四下里看了一圈,喃喃道,“我带你从屏风后头绕过去。”
    说着,他按膝而起,随手理了理外衫,高大的身影站在她的前面,正打算转身离去,果然座下有人问了。
    “房相!您这是要去哪?” 僚属爱戴宰相,就算在中书省加班加点,只要宰相这个楷模在,众人也都干劲十足的,因此,自然不希望他走。
    房相如轻轻推了一把漱鸢的腰,叫她去幔帐后头,然后拂袖转身一一回礼,朗声道,“诸公见谅,某忽觉目视颇有疲累,去后头稍作歇息,片刻就来。”
    众臣一听,皆环袖与宰相对拜,“房相多多保重贵体。”
    “诸公亦然。”
    一通推让官腔,总算应付完了,房相如赶紧走到幔帐后头,拉起漱鸢就绕道隐蔽的长廊里,终于忍不住说了她几句,“下不为例!”
    漱鸢被他一路拉着,小步子跟上他,咯咯笑道,“这算是你生平头一次吧!”
    房相如带着她绕到拐角处的内室,推门而入,然后立即将门关上,闭目长长吐了一口气,感叹道,“臣早晚得为了你声败名裂!”
    没有旁人,多日的思念总算可以抒发出来,漱鸢看着他过于紧张之后微微放松的脸色,不由得偷偷一笑,立即跳过去扑进他怀里,搂着他的腰身,笑成了花,道,“可把你吓得胡言乱语!怎么,后悔啦?”
    房相如抬臂虚环上怀里的人,垂眸无奈道,“唉,后悔也晚了!你可真是磨人!”
    漱鸢咬着牙盯上他,窗外午后的日头照在他脸上,眉眼英朗,她道,“我方才见你批阅的文书中,还有千秋节前的迁徙陵墓之事,我偷看了几眼,竟有人反对!是谁?简直不可放过!”
    房相如扬声哦了一下,轻轻歪着头看她,“公主觉得当如何?”
    漱鸢咬了唇,目光决绝,“反对者,当庭扑杀!”
    宰相闻之失笑,连忙抬手捂住她的嘴,低声道,“公主为女子,却心狠至此!臣真是怕了你!如此,臣断不可出卖同僚!”
    漱鸢移开他的手微微一笑,“当然是说着玩的。我只是有些不高兴,为我母亲迁徙陵墓,又碍着他们什么事!难道,他们觉得,我母亲不该入五陵山吗!”
    房相如垂眸,脸色有些低沉,然后他轻轻叹气,按了按她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朝中风云一向如此,有人提出来一件事,必然会有一些人反对,意见相左是在所难免之事。臣已经压下一切异议,力保睿夫人迁入皇陵。”
    漱鸢眸色沉了沉,有些难过地看着他,“看来此事真的很多人反对……为什么?是不是因为母亲的身份……”
    房相如朝她嘘了声,示意她不要在此多言,“一切,等到了时机再说吧。”
    她都明白,乖巧地点点头,然后听他道,“好了,臣该出去了。再不出去,怕是外头就乱套了。”
    漱鸢恋恋不舍,“不多陪我一会儿吗?”
    房相如朝外头虚看了一眼,回过头道,“等到人散了,臣再来陪你。”
    “可是……” 漱鸢难为情地按了按肚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为了偷偷来见你,一时激动,午膳的那份点心没吃,现在饿了……你这中书省里有什么吃的吗?”
    宰相一脸黑线,这公务之地又不是内禁宫殿,哪有什么小厨房或者吃食,他皱了皱眉,“很饿吗?”
    她不言,肚子里咕噜噜一声已经足矣。
    宰相无奈地望了望房梁,然后摇摇头,拂袖重新看向她,问道,“那公主想吃什么?” 说完,他忽然抬手止住她异想天开的打算,道,“什么炙羊肉,蟹毕罗的就算了!臣弄不来那些……”
    “我想吃槐叶冷淘。”
    宰相答,“不行。”
    “我还想吃鱼脍……”
    宰相气得哼声,“鱼脍?你是故意的……”
    漱鸢灵光一闪,立即缠上他,道,“我想吃金乳酥!这个可以吧?”
    宰相点点头,“还算合理!”
    说罢,他出了内室,走到廊中,扬声唤了一句“高内侍”,那高内侍立即从前殿跑过来,垂身道,“房相有吩咐?”
    房相如清了清嗓子,颔首道,“去尚食局取两盘金乳酥来,再送一碗酥酪茶。”
    高内侍以为听错了,啊了一声,正要开口再问,忽然对上宰相阴沉的眼神,立即吓了回去,只好探身又问了一次,“两份金乳酥……和一碗酥酪茶?”
    宰相从来不怎么吃甜食,更不会喝加了酥酪的茶。怕是房相忙得太过疲惫了,喜好也变得如此女里女气的。若是按照平日的习惯,不应该最多也只是盐渍杏干,枣煎新茶之类的吗……
    可他的确没听错,只闻房相如沉沉嗯了声,道,“速速送过来。劳烦了。”
    高内侍摸不着头脑,只好依照着办了。过了一阵子,他提着食盒送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敲了敲内室的门,只见房相如打开一个门缝,将食物接了进去,匆匆道了一声“多谢”,然后一把把门关上了。
    “真是怪哉……” 高内侍对着闭门眨了眨眼,挠着头只得离去。
    漱鸢打开食盒一看,不禁笑靥如花,立即拉过房相如的手,将它们一边一个地环在自己的腰上,然后整个人往前抱了过去,道,“你对我真好!”
    房相如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鼻尖,低声道,“作为宰相,这点权利还是有的……”
    以权谋利,以权谋私,以权谋点心……想起刚才他叫甜点的时候,那内侍居然还偷偷笑了他一下,真是无言以对!他为她做的大大小小的事情真是越来越多了,也不知道以后,他还会变得怎样。
    漱鸢听见宰相一声叹息,脸上是无可奈何的神色,于是抬手捧起他的脸,晃了晃,道,“怎么了,这么沮丧的样子。”
    房相如说没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幽幽感慨道,“臣今朝所为之事虽然都是为了公主,可也都是臣自愿为之!只愿待到臣大势已去之年,公主不会嫌弃臣无能……”
    褪去了宰相这一身光辉,他不过也就是个普通人,相权这东西说庞大也庞大,说虚空也虚空,到底也是陛下一句话的事情。未来如果改政,剥夺相权的地位,那他可就不像如今这般能在朝堂上进退自如地为她进言了。
    漱鸢被他这怨妇一般的话逗得差点乐出声,好在这内室隔音很好,她掩了下唇,低声道,“放心,房相今朝为臣,我如此;来日罢相,我亦如此。”
    说着,她一把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在他嘴唇上轻轻啄了一下,道,“这般,可放心了?”
    房相如脸色微红,欣慰地点点头,双目感动地答道,“总算好一些……”
    他陪她呆了一会儿,不得不出去应付朝臣了,于是嘱咐了她几句,转身离去,又把门仔细地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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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穿过长廊,绕过屏风,在幔帐后头正了正冠,又抻了下衣衫,宰相这才板着脸自后头走出来。
    众臣一看,纷纷起身又是一番客套,房相如一本正经地回了几句之后,抬手请诸公继续忙,不必担忧。
    他撩袍而坐,重新打开文书开始看,可心里却砰砰跳得更加厉害。
    方才那一吻,如今回想起来真是紧张又说不出的刺激,还带着点禁忌的意味。
    他循规蹈矩惯了,公主忽然来这么一下,真是叫他一时不得安宁!说到底,这可是背着众臣的面,还是在中书省………
    那个词明明是'偷情',可他品了半天,总觉得实在和他这楷模身份不合适……可想了许久,也找不出一个词可以替代。
    他淡淡一笑,垂眸继续看,见文书上有人提及睿夫人乃前朝藩王之女,再入李家皇陵,实在是不大妥当。
    他脸色紧了起来,又继续读了下去,见除此之外,那上头又引出当年质疑永阳公主身份之事,写,“素闻令睿姬摇摆于隐太子与陛下为豫王之时,引兄弟不睦……更有市井曾言,永阳公主或非陛下亲生……”
    宰相眸中一惊,愤然不已,差点要当众撕了这张纸!他好不容易稳了下心神,沉着脸提笔,不假思索地狠狠写下一行字:
    【三人成虎,五人成章。众口铄金,积毁销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