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画 作者:王跃文
国画第1章
作品:国画
作者:王跃文
内容简介:
画家李明溪在看球赛的时候突然大笑起来。朱怀镜以为他疯了。平时李明溪在朱怀镜眼里跟疯子也没什么两样。
李明溪成天躲在美术学院那间小小画室里涂涂抹抹。那天他突然想起很久没见到朱怀镜了,就挂了电话去。朱怀镜接电话有气无力,“我手头有两张球赛票,你看不看”李明溪也想见见老朋友,就说:“好吧。”
朱怀镜吃了晚饭,对老婆陈香妹说声晚上要开会,就奔南天而去。李明溪很显眼,朱怀镜很快就发现了他,忙就伸出手来。李明溪用手挡了一下,说:“你们官场的握手,大概同好莱坞影星的飞吻差不多,没感情含量,只是习惯动作。我见了就心烦。”朱怀镜就势拍了他一板,手插进衣兜,说:“我们是俗人,哪像你们艺术家那么卓尔不群不过如今当艺术家说难也不难,头发留长一点儿就是了。”“还是你们当官容易些。人家都说,这人没什么本事,就只好让他去当领导了。”
正文
01
画家李明溪在看球赛的时候突然大笑起来。朱怀镜以为他疯了。平时李明溪在朱怀镜眼里跟疯子也没什么两样。
李明溪成天躲在美术学院那间小小画室里涂涂抹抹。那天他突然想起很久没见到朱怀镜了,就挂了电话去。朱怀镜接电话有气无力,“我手头有两张球赛票,你看不看”李明溪也想见见老朋友,就说:“好吧。”
朱怀镜吃了晚饭,对老婆陈香妹说声晚上要开会,就奔南天而去。李明溪很显眼,朱怀镜很快就发现了他,忙就伸出手来。李明溪用手挡了一下,说:“你们官场的握手,大概同好莱坞影星的飞吻差不多,没感情含量,只是习惯动作。我见了就心烦。”朱怀镜就势拍了他一板,手插进衣兜,说:“我们是俗人,哪像你们艺术家那么卓尔不群不过如今当艺术家说难也不难,头发留长一点儿就是了。”“还是你们当官容易些。人家都说,这人没什么本事,就只好让他去当领导了。”
两人开着玩笑,转身进场,找到了座位。朱怀镜微微发福了,坐下之后,扭了一会儿才觉得熨帖。李明溪就取笑他,“你才是副处长,肚子就开始大了,这怎么行你们处长不会有意见要为今后提拔留有余地才是。”“都像你这么仙风道骨就好了”朱怀镜说着就捏了捏他那瘦骨嶙峋的肩。其实李明溪讲的还真有其事。不光肚子,有人说他在风度上、器宇上,也更像处长。他知道这是人家当面说的奉承话,但至少也半真半假。处长刘仲夏同他一道出过一次差,再也不同他一起出去了。
两人闲扯着,开幕式开始了。主持人高声宣布,请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皮德求同志致开幕词。皮副市长便腆着肚子,面带微笑,轻轻拍着手,走向主席台发言席。“各位来宾,”皮副市长朗声致词,“我怀着不亦乐乎的心情,这个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嘛,欢迎国家女子篮球队来荆都市传经送宝”才听了这么一句,李明溪就偏过头来朝朱怀镜笑道:“你们市长大人开口就是之乎者也。这不亦乐乎是什么意思我平日只是见到有人弄得焦头烂额才就说搞得不亦乐乎。”朱怀镜不便同李明溪议论领导,就说:“别钻牛角尖了,谁没有失言的时候看球吧,看球吧。”却想皮市长这话虽讲得牛头不对马嘴,但的确也是真话。他们成天疲于应酬,也真是不亦乐乎了。李明溪却还在笑,说:“要命的是他并不认为自己失言,反倒蛮得意哩。你看他那神采飞扬的样子。”
朱怀镜任他一个人讲去,不去理他。见陈雁正扛着摄影机,猫着腰扫来扫去。陈雁是市电视台的王牌记者。今天穿的只是一套牛仔服,但他仍可感觉出她的身段袅娜如水,柔媚如柳。朱怀镜似乎有些心旌摇荡了,却突然听见李明溪哈哈大笑起来。朱怀镜转头看看李明溪。四周观众都朝这边奇怪地张望。朱怀镜低声叫他别发神经了,省得大家把我们当疯子哩。李明溪还是只顾自个儿笑,埋头忍了半天,万难才止住了。
朱怀镜再往赛场望一眼,却不知陈雁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他心里竟有些怅然。又想起自己刚才的目光就像舞台上的追灯跟着陈雁跑,李明溪一定是发觉了,便问:“你刚才发什么神经”不料这一问,李明溪又忍俊不禁,连连摆手道:“你就别问了,一问我又要笑了。”
朱怀镜早没了看球的兴致。好不容易挨到球赛结束,两人一同坐的士回家。朱怀镜又问:“你到底笑什么”李明溪像是怀着天大的秘密,摇头晃脑,笑个不止。朱怀镜骂了声神经病,不再问他了。
的士先送李明溪到美院,再送朱怀镜回家。快到家门口,手无意间摸到了衣兜里的的士票,忙揉做一团丢了。他明明说晚上开会去了,要是让老婆发现了的士票,就难得解释了。
朱怀镜蹑手蹑脚进了屋,在卫生间里草草洗了一下,就上了床。一时却睡不着。今天晚上真是荒唐。说是去看球,李明溪只是傻笑,自己却望着陈雁回不了眼。
香妹翻过身来,声音黏黏的,“睡吧,总是这么辛苦。”她像呵护孩子一样,伸手蒙着男人的眼睛,轻轻摩挲。朱怀镜将妻子抱了起来,眼睁睁地望着她。他是爱自己女人的。在老家乌县,他女人是那小县城里的一枝花。乌县县城很小但很美丽,他们在那里工作了整整十年。他们结婚、生子,有很多的朋友。后来那几年,朱怀镜当上了副县长,事事也都顺心。女人是人人尊重的县长夫人,总是满面春风的样子,人也就特别漂亮。后来因为偶然的机遇,他调到了市政府办公厅。他本是不怎么愿意往外面调的,他喜欢小地方生活的随意与平和。可有次他到外省考察,遇了一位高人,那位先生看相、测字无所不精。他先是随手写了一个“由”字。先生说“由”乃“田”字出头,想你定非等闲之辈,必将出人头地,显亲扬名。但必须离土而去,远走高飞,方有作为。先生又看了他的面相,说他眉间有痣,是聪敏阔绰之相,定会富贵。他听了很觉玄妙,禁不住笑了。先生是个随和人,问他为何哂笑想是以为老夫胡言乱语吧信与不信,不由老夫。但命相之说,也是不由人不相信的。你注意那些女人,凡外眼角上翘的,一定风流无比。男人遇着这种女人,自是艳福不浅。但她们多半红杏出墙。
那次他出差一回家,让女人坐在床上。细细地观察她的外眼角。这女人眼睛平视的时候,外眼角是平的;俯视的时候,外眼角就上翘了。他就拿不准女人的眼角是不是上翘了。看着女人这将倾欲倾的坐姿,真叫人爱得心头发痛。管他哩我宁可她是个风流女人,只要能治住她就得了。何况那时他是副县长,不怕女人怎么样。但从此他真的相信命相之说了。不过只是放在心里。他毕竟是领导干部,不能把这迷信的一套挂在嘴上。
但是那位高人的话他牢牢记住了。后来碰上机会,他认定是老天照应,就调到市政府来了。
但不知是哪根筋出了毛病,他调到市政府三年多了,还没有见到发达的迹象。他在下面干过三年多副县长,如今又过了三年多,他仍只是个副处长。
香妹单位也不太如意,他们那公司效益一年不如一年,现在快成特困企业了。女人要他想办法替她换个单位。他只说慢慢来。他知道凭自己现在的身份,要给女人换单位,真比登天还难。
朱怀镜醒来。香妹正在厨房忙做早餐。他没有睡好,头有些重。起了床,眼睛仍涩涩的。这个样子去上班,只怕要打瞌睡的。他便去卫生间洗澡。怕热水器开大了太耗气,冷得直哆嗦。老婆听到他在里面嗬嗬地叫,就说你不要命了冻病了钱还花得多些她说着就把水温调高了。他感觉一下子舒服多了。但他只冲了一会儿,就关水穿了衣服。
心想这女人真好。
儿子琪琪嫌馒头不好吃,噘着嘴巴耍小性子。朱怀镜训道:“还不快吃,上学要迟到了。我们小时候哪得这种好东西吃餐餐吃红薯”琪琪才上小学一年级,哪懂得这中间的道理说:“红薯还好吃些,我也可以餐餐吃。”
一家人吃了早饭,琪琪还得爸爸用单车驮着去学校。寒风嗖嗖,琪琪坐在单车上冻得打颤。却见许多男女在政府门前同武警战士推推搡搡。琪琪感到奇怪:“爸爸,这是干什么”朱怀镜信口说:“他们是工厂里的工人。工厂发不出工资。琪琪要好好读书,不然长大了当工人,就是这样的。你知道吗”
送了琪琪回来,门口的工人没有了,却见五颜六色的三角旗满地都是。几个武警战士在飞快地打扫。想必刚才一定发生过冲突。这些工人也的确可怜,他们只是要一口饭吃,可自己还同儿子那么说,真是罪过。
走到办公室,先上了厕所,对着镜子整理了发型。外面风大,头发给吹乱了。原先在下面工作,要是成天把头发弄得油光水亮,别人肯定说你脱离群众。到了这大机关,头就要一丝不苟了,不然人家说你没修养。可他的头发不太熨帖,弄不好又乱了。这真为他平添了许多烦恼。他刚调来时不识深浅,口无遮拦,有次开玩笑说自己头发总是乱糟糟的,烦死人了,真是满头烦恼丝啊这话不知怎么就传到了秘书长谷正清耳朵里去了,在背后嚷他:“他烦恼什么组织上对不起他还是怎么的”谷秘书长这话七弯八拐转到了朱怀镜耳朵里,着实吓了一大跳。他想肯定有人抓住这话做文章,添油加醋地告到了谷秘书长那里,让谷秘书长对他有看法了。他知道有时候最大的法不是宪法,而是看法。上司对你有看法了,你就完了。有本事你就马上换地方,别等着人家来修理你。
不然你就只好死牛任剥了。从此朱怀镜讲话更加谨慎了。还得时刻注意谷秘书长的脸色,看他对自己的看法坏到了什么程度。
朱怀镜整理好发型,做出精神抖擞的样子,去了办公室。打扫卫生是早上要做的第一道功课。于是打开水、拖地板、抹桌子和柜子。柜子一溜儿摆了五个,占了整整一面墙。他一个人坐这间办公室,可属于他的柜子只有一个,其他四个是前任几位秘书长占着的。有个柜子顶上放着一个印花瓷瓶,他天天打扫卫生,都得把它拿下来抹一下,很费事。放在那里也有碍观瞻。有回朱怀镜就把这瓷瓶取下来,放在桌上做笔筒用。却让谷秘书长看见了,狠狠骂了他一顿:“你这是怎么回事老同志的东西,怎么可以随便动这些老同志,都是老一辈革命家,严格讲来,他们用过的东西都算革命文物,得进博物馆你知道吗这个瓷瓶,是老秘书长第一次进京,从中南海带回来的,老人家最心爱的。”朱怀镜想不到这事竟让谷秘书长发这么大的火。说的那位什么老秘书长不知是姓庞还是姓盘,现今在办公厅工作的人从来没有人见过他。他只好恭恭敬敬把瓷瓶放回原处。这几个深蓝色的铁皮柜也从来没见人来打开过,他却要天天把它们抹得一尘不染。
可朱怀镜却总认为谷秘书长犯不着为那瓷瓶如此光火。也许他给谷正清的印象太恶劣了,人家就借题发挥吧。也许谷正清是借着尊重老领导,树
国画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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