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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第60部分阅读
    锦衣夜行 作者:月关

    锦衣夜行第60部分阅读

    一样,做丧家之犬吗”

    王一元冷笑:“牛会首今日处境,与造反何异”

    牛不野道:“杀了这个叛徒,我就要避往他地,等待时机卷土重来。若说造反,为时尚早,大明气运未尽,如何反得,难道让我牛不野如你们一般,拉起队伍,被朝廷大军摧枯拉朽一般顷刻杀尽”

    王一元道:“牛会首此言差矣,王某与高元帅田元帅的确是起事的早了。可牛会首不同,因我陕西白莲教造反一事,朝廷已在全天下镇压白莲教徒。天下白莲,岂只你一家,彼此境遇,如今都如你一般困顿,只要牛会首揭竿而起,振臂一呼,还怕天下不人人响应牛会首可莫错失时机,英雄,应劫而生。”

    牛不野听了,不由怦然心动。

    天亮了,北城李家作坊,内内外外布满了巡检捕快,这里已经被他们全部封锁了。

    天明后,有早起的邻居发现李家大门上用鲜血涂出一朵巨大的莲花,李员外被剁成八块,零碎的尸体就被钉在大门上,孤零零的一颗头颅摆在花蕊处,四肢躯干错乱地钉在各片花瓣上,其状惨不忍睹,不禁唬得魂飞魄散,立即连滚带爬地跑去官府报案了。

    因为事涉教匪,本地又有比他们更高一级的司法衙门,知府衙门一面派人赶往现场,一面赶紧通知了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衙门立即接手此案,派出本司干员前往斟察。夏浔起个大早赶往提刑司衙门听审,恰好听说这桩灭门惨案,于是也随之而来。

    走在李家大院内,眼看着一处处惨不忍睹的场面,夏浔心头一股怒火腾然升起,太惨了真的太惨了

    受后世大部分武侠小说电影电视剧的影响,夏浔一直对这个民间组织有着相当良好的印象,当他看到云中岳小说中教会道门的不堪描写,和李连杰的黄飞鸿系列电影对白莲教红灯照的轻鄙,心中还有一些不痛快,可现在血淋淋的事实摆在面前,使他对这样的教派帮会产生了强烈的憎恨。

    他们真的是正义的吗忠于朝廷的统统都是鹰犬,反抗朝廷的统统都是正义的至少,眼前的一切告诉他,牛不野不是

    想起大门上那朵用血画成的白莲花,想起李员外七零八落的身体,想起李贵紧紧护在妻子身上死不瞑目的模样,想起他妻子身下流出的那血肉模糊刚刚成形的一团,夏浔眼中渐渐冒出怒火。

    他不想再打酱油了,自己老婆的事也得先放一边去。这样的事都不管,他对不起自己身上穿的衣裳对不起自己每天吃的粮食,他过不了良心这一关

    这件事,他一定要管,那些没人性的畜牲,一定要死

    “大人,李家工人辩认,这个人不是李家的佣工,而是大生书铺的伙计,叫姚皓轩。”

    “大人,这里找到一张沾了血的订货单子。”

    “大人,大人,李家公子李家公子李维,还有气儿”

    正沉着脸的曹大人和夏浔听了精神一振,同时抬起头来

    曹其根夏浔等人匆匆赶进李家客厅,仵作正在厅里收敛尸体,所有的尸体都先集中到了客厅来,再准备装车运走,这些尸体都是要送进仵作房的。没有定案之前,这些尸体就是物证,不能发还本家。

    如今正是夏天,尸体容易腐烂,运回去之后,他们还得用石灰等防腐材料做一下处理。结果在清理尸体时,有个老仵作意外地发现李家少爷还有气息,便赶紧一面施救,一面报告了大人。

    李维重病缠身,早就半死不活,被拖进客厅后又惊又吓,吐血昏厥过去,因为气息微弱至极,被他的娘子误以为气绝,一番哭喊,连牛不野等人也信了。等到牛不野下令杀尽李家一家人时,那凶手先在李维身上刺了一刀,晕死过去的李维全无反应,随即王一元不约而至,又分了他们的神,大家便直接把李维当成一个死人了。

    实际上李维本来是晕厥的,反倒因为被刺了那一刀,神志稍稍清醒过来,只是他久病体弱,所谓清醒也只是微有呼吸,神志一阵清楚一阵糊涂,身体上更无力做出什么反应。等到牛不野和王一元对答完毕,处死李家一家人,开始翻箱倒柜搜刮钱财时,他便幸运地逃过一劫。

    官府差人赶到时,他已经又晕厥了过去,此时才刚刚清醒了些。曹其根也顾不得他一身的血腥,急急赶到他的面前,蹲下去追问道:“凶手是谁,李公子,你可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快告诉我”

    李维眼神涣散,神情茫然,对他的话全无反应,曹其根急道:“郎中呢,快找郎中。”

    夏浔在李维面前缓缓蹲了下来,用缓慢而清晰的声音,对着他的耳朵一字字说道:“李公子,你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尽量的告诉我们,哪怕只有一句话,也许就能帮助我们抓住凶手,为你全家报仇”

    李维的眼神亮了一下,忽然挺动了一下身子,艰涩地道:“牛牛不野”

    “牛不野”

    曹其根和夏浔对视了一眼,目光凛然。看现场情形,他们就知道这是白莲教徒对李员外的报复,但是却并未想到牛不野本人竟然还未逃离济南,竟是他一手策划了本案。曹其根紧张地问道:“是牛不野亲自带人来的,多少人”

    “金金刚”

    第178章 唯一线索

    李维没有听讲他的话,他努力地回忆着,他是被那一刀给刺醒的,但他当时业已神志不清,现在回想起来,连那些人说了些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他只觉得其中有一个人说话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喘息半晌,他又说道:“后来又有人来外地口音”

    夏浔双眼微微一眯,沉声问道:“是哪里口音”

    李维的嘴唇翕合着,半晌没有作答,他从小体弱多病,很少接触外人,他能听得出那人不是山东口音就不错了,可他根本不熟悉外省各地口音方音,无从比较,又哪里知道那人说的是何方口音

    曹其根急了,吼道:“李公子,你还知道些什么,说出来,全都说出来,本官一定抓住凶手,为你全家报仇。你若不说,我们可无从下手了”

    夏浔摆摆手,制止了急得跳脚的曹大人,改变了问话:“好了,不要管他的口音了,你能想起什么,就说什么,哪怕只有一句,只有一个词,李公子,撑住。”

    弥留之际的李公子眼珠动了一下,又喃喃地道:“金刚王金刚初次相见,共谋大业”

    夏浔忍不住问道:“李公子,你说的是金刚金刚王,王金刚,还是王金刚奴”

    曹大人吓了一跳:“不是吧,那个造反的钦犯真的跑到我们山东来了”

    李公子的眼珠又亮了一下,然后迅速地黯淡下去,他已气绝了

    夏浔神情黯然,沉默半晌,轻轻放开了李维枯瘦冰凉的手。

    曹其根忍不住问道:“杨大人,真的会是陕西的金刚奴逃到此地来了么”

    夏浔摇摇头道:“不好说,他说的也许是金刚金刚王,也许就是王金刚奴。这些在教的人,所起的绰号大多如此,李公子语焉不详,已经很难确定了,不过他说初次相见,又说外地口音,这个人应该刚到济南不过几天功夫,我看他说金刚奴的可能也极大。”

    易嘉逸听了忍不住说道:“杨大人,只怕未必吧。在这里住上一年两年,外地口音仍然是外地口音,除非是小孩子,否则很难改过来的。再说他提到的是金刚,又或许是金刚王,王金刚,却不一定是金刚奴。

    据本官所知,牛不野麾下就有四大金刚,其他地方的教匪中也未必就没有,在教匪中,以金刚,佛王为绰号的多如牛毛,硬指是王金刚奴,未免有些牵强。”

    夏浔瞥了他一眼道:“牛不野现在是朝廷通缉的要犯,旁人唯恐避之不及,谁会上赶着去找他除非情形比他更加狼狈,急于借助他人力量的人,如此饥不择食者,除了王金刚奴还能有谁我说此人极有可能就是金刚奴,就是据此判断。”

    易嘉逸听了不禁语塞。

    夏浔又道:“我说此人很可能刚到济南,却也不是因为他的外地口音,而是因为他是此时才找上牛不野。牛不野以前另有公开身份,但是教匪中人凭借切口暗号,如果想联系他,一定找得到他,何至于昨晚才与他相见因此我猜测此人应该是刚到济南,而且猜到牛不野有可能对举告的李员外进行报复,夜间在附近守着,这才与他取得了联系。”

    曹大人的脸色很难看,谁也不愿意往自己身上揽事儿,尤其是如今朝廷通缉的谋反钦犯,如果说他在自己辖内,抓到了固然是大功一件,抓不到却不免连自己破获济南教匪的功劳也一举抹杀了。但是夏浔的分析他又反驳不得。

    夏浔笑了笑,又道:“大人,下官方才的分析,未必是对的,或许只是下官一厢情愿的想法。咱们若是先已确定了这个王金刚就是金刚奴,万一判断失误,反而放纵了真正的恶人。依下官看,咱们可以把怀疑此人是金刚奴的想法搁在心里,查的时候,却不必局限于这个范围。”

    曹大人听了神色这才缓和下来,问道:“那依杨大人之见该怎么做”

    夏浔道:“此人应该是刚来济南府,这一点应该可以确定,而他的口音,我们不应该只锁定此人必定是王金刚奴,必定是陕西口音。只要是外地口音,都要查查,毕竟李维公子也是语焉不详的。”

    曹大人是从吏目刑房经历巡检推官判官一路升上来的官儿,在刑狱方面,本来就是经验丰富的老手,方才只是因为关心则乱,急于撇清自己,现在见夏浔并不主张认定王金刚奴已逃来山东,他的神智也清晰起来。

    他扫了一眼厅中众差人,厉声吩咐道:“李家公子曾经苏醒的事,不得对人泄露一字。此案涉及白莲教匪,案情重大,在未查缉清楚之前,李家现场一切情形,概不得与闲杂人等乃至死者家属亲眷们提起,如有泄露,以通匪论处”

    众人凛然,纷纷称命。

    曹大人又道:“易嘉逸,立即行布政使衙门都指挥使衙门,严格巡察,严格盘查所有离开济南城的人,但有与牛不野形貌相似者,至少五查方可过关”

    “遵命”易嘉逸答应一声,匆匆离去。

    小东和邻家阿庆嫂子相约出门,去了一趟香铺子。

    这家香铺在阳谷县开了才一年多,此铺所卖桂花油以及其他一切香料,原料都取自苏州,制法精妙,为其他香铺所不能,所以很快打出了名声。

    那时节的店铺最重质量,因为那时节的经营环境不需要铺天盖地的广告,正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只要你的货物确有独到之处,客人自然趋之若鹜,想到处打广告也没那个条件,你试试全国各地贴小报搞演讲试试,不让官府逮起来才怪。

    就拿这家香铺所售的安息香来说,香中细篾要先埋在土中三年,然后才取出削制,因为焚香时绝少灰尘,也没有竹木之气,只有氤氲馥郁的香气,别人家不下这样的功夫,就绝对没有这样的效果,一家用过,自然口口相传,名声就打响了。

    只不过质量好价钱自然就贵,也只有西门庆这样家境殷厚的人家才用得起,两个妇人买了几瓶桂花油安息香,看看时辰还早,也不忙着回去,便在阳谷县街头闲逛起来。

    走到县衙对过儿,就见旁边有一家酒店,门前插着酒幡,上书“缘聚源”三个大字,门庭若市,酒客如云,小东不由啧啧赞道:“这是谁家的生意,做得可好,看这热闹劲儿,比其他几家可强得多了。”

    阿庆嫂子是个常出门的,往那边一望,便笑道:“确实能干,店主是两位外乡姑娘呢,是一对结义姐妹,姐姐姓谢,妹子姓南,店才开了不久,只因姐妹二人生得秀色可餐,足以佐酒,这些臭男人自然趋之若鹜。”

    这时就见几位客人从门里出来,小东认得他们,其中两个是县衙的书吏,醉醺醺的,还有几个喝得不多,陪着笑正搀着他们,想来是请客的原告或被告了,后边随出一个女孩儿,不过十三四岁年纪,头梳三丫髻,一双大眼水灵灵的,腰间系一条蓝花布的小围裙,束紧了小腰身,身子虽未长成,胸口已见贲起,形状温润绵致,虽不甚丰盈,却依稀透出女儿家的妩媚来,尤其是那眉目五官,仿佛画中的人儿,精巧秀气,无可挑剔。

    小东瞧了不禁想道:“这样稚龄的少女,竟可如此标致,难怪那些男人捧场,连我看了都觉赏心悦目呢。看这面相,有点像是南人,难怪着呢,南人早熟,换了我在这般年纪的时候,可没这般风情。”

    小姑娘笑盈盈的,用银铃般的嗓音道:“马爷金爷,您二位慢走,欢迎下次再来。”

    马书吏醉醺醺地站住步子,回头笑道:“好好好,就凭你这么甜的小娘子,老爷我也是一定会常来的。”说着借着酒意,便去摸那姑娘小手,姑娘很机灵地把手一缩,向他笑容可掬地作一个揖,甜甜笑道:“那就多谢马爷了。哎哟,钟大哥,您来了,瞧您风尘仆仆的,可办完了差吧,快进店里吃杯水酒,歇上一歇。”

    她灵巧地一转身,假意招呼客人,便迎向了一个刚刚走来的姓钟的捕快。马书吏有些悻悻然地缩回手来,由人扶着走了。

    小东见了不禁一笑,对阿庆嫂子道:“这小姑娘虽然抛头露面,当垆卖酒,却自爱的很呢,那马书吏是县太爷面前的红人,若做了这里常客,不止给她家拉来许多生意,还能照顾她姐妹两个外乡人不受欺负,她却不肯教人沾着一点儿便宜,难得。”

    阿庆嫂子吃吃笑道:“小东啊,你家那位西门大官人可也是这儿的常客呢,诉讼官司,但有吃请,他都往这儿领,可给人家招揽了不少生意。”

    小东见了姑娘洁身自好的模样,并不大往心里去,只撇撇嘴,笑道:“你不说我也猜得出,我们家那个没出息的东西,不过,他这人有色心没色胆儿的,人家小娘子不对他假以辞色,他口花花的占几句口头便宜,就美得找不着北了,怕是还不及这马书吏胆儿大,敢去摸人家姑娘的手,怕他甚么。”

    两个妇人笑语着去了,那扎围裙的小姑娘一双明媚的大眼睛从她们身上轻轻扫过,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第179章 设局

    “这一家子,算是完啦。”

    夏浔不忍再看集中到厅中来的那些尸体,他走出李家客厅,长长地叹息一声。

    他也知道,牛不野如此做,不全是为了泄愤报复,同时也是为了警告那些教众。朝廷再怎么抓,也不可能把所有的教匪全抓起来,只要他们能够保住几个首领,组织不从内部溃烂,就能根基不倒,东山再起。

    白莲教从诞生那天起,就和造反挂上了钩。它起源于北宋,从北宋时候起就开始造反,宋朝时它反宋,金朝时它反金,元朝时它反元,明朝时它反明,清朝时它反清,好像脑后生了反骨,谁当政它反谁。

    仔细看的话,它造反的时段未必全是一个王朝末期,阶级矛盾急剧激化的时候,而是在任何一个朝代任何一个时段都有发生。如果非要说它这是官逼民反揭杆起义,反抗腐朽的封建统治,那实在是往它脸上贴金了。

    实际上很多时候造反仅仅是因为掌教者的一己私欲,那些香主坛主教主元帅大掌柜们,那些会道门的首领们一旦掌握了较大的权力,吸纳了自认为足够多的教众,野心就开始滋长,就开始想着称王称霸,夺天下坐天下,当皇帝,谈不上替天行道锄暴安良,或者是什么正义性的起义。

    今天,夏浔亲眼目睹了他们的暴行,他被激怒了,本来他这次回山东,只是打着缉查山东府打击教匪的幌子,真正目的只有一个:争取彭家的谅解,接回自己的娘子。现在,他改变主意了,他要先抓到牛不野,一定要把这个穷凶极恶的大盗绳之以法。

    “初次相见,初次相见”

    他忽地想起李维说过的这句话,脑海中马上有一条若隐若无的线,在那里轻轻地飘扬着,想抓却又抓不住。他在那儿呆呆地站了半晌,突然捕捉到了什么,再仔细一些,便匆匆转身,向厅中走去

    李家血案传遍全城,立即起到了两个截然相反的作用。一方面,牛不野的残酷屠杀,使得许多寻常百姓对他们产生了强烈的抵触情绪,对官府搜捕过程中造成的扰民行为抱怨少了,就连一些素质低下的巡检捕快趁机敲诈勒索的恶行都懒得计较,只希望他们能尽快把这些杀人魔头绳之以法。

    另一方面,担心受到教规惩治,主动自首举告他人的在教百姓越来越少,本来因为官府的施压和大力宣传,山东提刑按察使司已贴出了自首者免罪的告示,许多百姓人家都跑到官府自首,按察司门前络绎不绝。

    但是李家血案一发生,自首的人数急剧减少,大部分在教百姓都保持了沉默,对官府持以不信任态度。这一来,官府想要缉捕教匪扩大战果的难度便大大增加了。

    牛不野的目的达到了,一方面,他为被杀的兄弟们报仇,杀死李员外全家,为自己博了一个义薄云天的美名,坚定了本已慌乱惊恐的本教弟子的决心,同时,也稳定了他的基本教众,那些人虽然只是寻常百姓,但是利用的好,却可以给他们通风报信提供掩护提供食物和金钱,他们就能在民间如鱼得水,在巡捕的眼皮底下游走自如了。

    李家血案成了官府和牛不野较量的一个风向标,如果不能破获此案,官府无异就是失败者,人们畏于白莲教将更甚于畏惧国法朝廷,这次对济南白莲教匪的打击将半途而废,反而会助长牛不野的气焰,虽然他的教坛受到了严重破坏,他想东山再起也是易如反掌。

    反之,如果官府能够把牛不野绳之以法,他们所吹嘘的神通术法在此地将不再有甚么市场,牛不野这个偶像的轰然倒塌,将使济南府的剿匪大业事半功倍。

    提刑按察使曹大人真的急了,他又是拜访布政使衙门都指挥使衙门,谋求其他二衙的帮助,又是亲自巡视街头,过问缉捕教匪的具体事宜,济南街头,总能见到曹大人的仪仗来去匆匆。

    午后,曹大人的仪仗再度离开按察使衙门,沿着大街向南走去,看样子是奔布政使衙门去的。马轿刚刚离开按察使衙门所在的大街,两旁屋顶突然冒出几个蒙面大汉,张弓搭箭向曹大人的马轿攒射不已,一时利箭如珠,激射入轿,紧跟着几个大汉便提刀跳下屋顶,向马车攻去。曹大人的护卫立即紧紧护住马车,与他们搏斗起来。

    “教匪行刺曹大人啦,快走快走”

    一时间满街百姓仓惶走避,大姑娘小媳妇尖叫不已,半大的孩子号啕大哭,卖货的摆摊的摞下摊子便走,买东西的跑的更快,有的付了钱还没拿东西,有的拿了东西还没付钱,欢喜的叫骂的,什么动静都有,有些来不及逃走的就钻到摊位下边,跑到两边店铺里边,片刻功夫繁华热闹的大街上就空空如野,只丢下一片狼藉。

    “点子扎手,风紧扯乎”

    蒙面力战的几个大汉眼见不能逼近马轿,其中一人大喝一声,返身便走。

    “走,老地方见”

    另一个大汉摞下一句狠话,也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两个人都是外地口音,一个带着闽浙一带的口音,另一个却是巴蜀一带的口音。

    “大人大人刺客已经逃了,大人怎么样了”

    两个侍卫抢到马车前叫着,轿帘儿一掀,歪戴着官帽的曹大人颤巍巍的从里边钻了出来,脸白得跟鬼似的,他的乌纱帽上插着一枝利箭,左膀子上也插着一支利箭,怒不可遏地咆哮道:“蠢货废物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让人杀到本官面前来了,统统都是废物”

    陈氏山果行的地窖里,凌不破向牛不野兴奋地汇报着刚刚发生的按察使曹大人遇刺事件,说得绘声绘色,栩栩如生,尽管他并没有亲眼看到,所知的一切都是道听途说。听到他说曹其根灰溜溜地逃回按察使衙门时,几个教徒轰然大笑。

    牛不野听了却并不像几个手下一般摩拳擦掌兴奋欲狂,他淡淡地道:“曹其根不是没有死么。就算他死掉了又能怎么样朝廷马上就可以再派一个按察使来。行刺曹其根,除了逼得咱们更加走投无路,还有什么好处”

    笑声立止,牛不野微微蹙起眉头,狐疑地道:“不是咱们的人外地口音谁会来行刺曹其根”

    他一开始只当是失去联系的教中弟子铤而走险行刺曹其根,可一听是外地口音不免犯了核计,白莲教一直是个极松散的组织,各地教坛之间互不从属,因为朝廷禁白莲教,各地的白莲教甚至都起了别的名称,五花八门,表面上看来也没了什么关系。

    虽然他们还保持着比较统一的切口和联络方式,教中弟子出门在外,彼此会尽同门之谊给予照顾,但这是互惠互利的事,不需一文走遍天下,这正是他们吸收教徒的一个强有力手段,到了哪儿都有同门中人给予帮助,这对那些小老百姓来说,是一个极大的诱惑,互惠互利的事儿,各地教坛自然会尽可能地给予同门帮助,可也仅限于此。

    表面的一团和气下,他们为了争地盘为了争教徒,明争暗斗的把戏实也不少,普通的会众对此全无所知,但是高层人士心知肚明。如今朝廷在整个天下缉捕白莲教徒,大家都在自顾不暇的当口儿,谁会甘冒奇险,跑到济南来给他出头儿

    牛不野正盘算着,有人道:“大哥,会不会是咱们的人,有意说些外乡话混淆视听”

    牛不野摇头道:“是人都会把这笔账算在咱们头上了,又何必冒充什么外乡人”

    他的一个手下想了想,提醒道:“大哥,会不会是金刚奴的人”

    牛不野道:“他他能单枪匹马,逃到这儿来,已经很不容易了,还能带多少兄弟来再说他行刺曹其根目的何在”

    说到这儿,牛不野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王一元见他,是劝他干脆揭杆造反的,如今他牛不野已经成了朝廷通缉的罪犯,倒不介意拉起队伍揭竿造反,但他的势力基础主要在济南城里,在这里传教,可以让他拥有较大的权势和财富,比起一些在乡村发展的教首来说日子过得滋润的多,可是要造反,难度也大得多。

    这里是官府的直接管辖之地,他这条鱼再大,也很难掀起什么风浪来,而且这些城市百姓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拉他们入教,大家称兄道弟,拉帮结伙容易,叫他们丢下自己的家当,撇下老婆孩子跟他干掉脑袋的事,还肯跟他走的怕是就没多少人了。

    王金刚奴造反造上瘾了,他可不想孤注一掷,虽然王一元的说辞很有诱惑力,可是除非穷途末路,他不想走这条绝路,因此当日只是敷衍了一番,并未当场答应下来,会不会是王一元在逼他决断。如果是这样,王一元这个造反疯子,会不会干出更疯狂的事来

    牛不野越想越紧张,他思索片刻,吩咐道:“告诉老陈,准备一下,今晚咱们换地方。”

    几个兄弟纷纷站起,有人问道:“大哥,怎么突然换地方,有什么不妥”

    牛不野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真和金刚奴有关系咱们不能被这个疯子连累了。”

    有人问道:“那咱们还要不要继续和他保持联系。”

    牛不野略一迟疑,说道:“嗯,留条眼线继续跟他保持联络,此人说不定会有用处。”

    第180章 大排查

    提刑按察使衙门,曹大人高高上坐,脖子上系着一条布带,悬着他的伤臂,他怒不可遏地拍案道:“教匪猖狂,猖狂已极,现在竟已公然袭击本官了,此与造反何异那些刺客虽然蒙了面,但他们言谈之间,可以听出是外乡口音,想必是白莲教首牛不野雇佣来的亡命之徒。立即贴出告示,命巡检捕快,对全城所有操外乡口音者进行调查。

    命令所有里甲盘查街坊,所有商号客栈车行,店铺负责对其人员自查,对近日到济南的所有外地口音的人逐一进行甄别。操外乡口音者务必找出保人,有两人以上者证明他昨夜所在,便只造册上报,留个记录,否则,必须到按察司衙门听候质询。如有包庇弄虚作假者,一经发现,与教匪同罪论处”

    明朝的里甲制,源于春秋时期的什伍制,当时十家为什,五家为伍,什有什长,伍有伍长,负责闾里治安,一旦发现形迹可疑者要及时上报,使得奔亡者无所匿,迁徙者无所容,其功能就相当于我们现代的居委会,真要发动起来,作用很大。

    提刑按察使大人遇刺,他手下的治安官们个个灰头土脸,神色惶恐,曹大人吩咐一句,他们便答应一声,待得曹其根吩咐完毕,立即一轰而散,整个济南城的清剿教匪力度进一步升级了。

    待得人都散了,曹大人向夏浔做个手势,邀他后堂叙话,两人离开大堂进了后宅,曹大人便笑吟吟地道:“杨大人,这场苦肉计,我可是依照你的主意做了,本官遇刺,可是令得我济南府声名大损,如果最后劳而无功,那可是弄巧成拙,得不偿失啊。”

    夏浔微笑道:“大人提刑山东府,于刑狱一道,乃是下官的前辈,经验老道,远非下官所能及,下官这一计若是行不得,相信大人也不会采纳了。”

    曹其根哈哈大笑,竟尔抬起那条伤臂,很俐落地拍拍他的肩膀:“老夫与你说笑罢了。教匪匿于民间,潜藏深沉,本官就是把济南府搅个天翻地覆,怕也挖不出这些藏在洞里的老鼠。杨大人这招打草惊蛇瞒天过海用得妙呀。若是咱们直接去查陕西口音的,那金刚奴若真的潜来济南,必然心生警觉,逃之夭夭。如今有了这档子事儿,咱们再大张旗鼓地盘查所有外乡口音者,便不致于让他狗急跳墙了。可咱们来上这一出,他们之间必然又要因为是谁出的手目的何在而疑神疑鬼,这样咱们就有机可趁了。”

    他叹息一声道:“打草惊蛇,要看怎么打,打得好,能把蛇吓出来,打不好,反而给它示警,让它藏起来。运用之妙,存乎一心,难怪杨大人年纪轻轻,便任职都察院,被朝廷委以重任,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

    夏浔自到济南府,这是第二次听到人赞他后生可畏了,前番出自黄御使之口,只是顺口胡诌,这一番却是出自一省按察使之口,夏浔也不禁微微露出得色。

    说到对会道门的认识,夏浔可不逊色于这位曹按察使,甚至犹有过之。他曾经学过的知识中,就有对猖獗一时的一贯道的调查抓捕打击的全过程的详尽分析。

    他了解这些会道门的优点和长处,它们普及和深入民间。遍布许多城镇和村落,有自己大大小小的据点,时隐时现,各个据点可以联结成线,然后扩大为面,失败时又可以化面为点,可进可退,可整可零,可以在一个地方生根结果,也可以转移他方插柳成荫。对付它们,比对付拿刀拿枪的正面之敌更令人头痛。

    反观明初的这些官员们,对会道门的认识就远不及夏浔深刻,虽然他们自立国初就开始打击白莲教。白莲教是元朝时候迅速壮大起来的,因为元朝初期并不禁止这些民间教派,使得它们迅速繁殖起来,以致遍布全国,等到元朝发现不妙开始禁止的时候,已经没有力量扑灭它们了。

    朱元璋不是明教中人,虽然他参加的队伍是靠明教起家的。可明教造反的时候,朱元璋还是个苦命的放牛娃。那一年,一场大瘟疫夺走了他父亲母亲大哥和大哥的儿子的生命,只留下他和二哥相依为命。

    当时他们身无分文,只好用门板抬了草席裹着的亲人去掩埋,正值天降暴雨,绳子断了。两人只好去借绳子,转回来的时候发现山土崩塌把亲人埋在了一个新的山包之下。朱元璋大哭一场,插木为碑,为了活路继续奔波。

    不久,随大瘟疫而来的大饥荒,迫得朱重八出家做了和尚,但他入的寺庙是正儿八经的寺院,与白莲教无关。他在寺里半饥不饱的混了两个月,长老便宣布粮食已经吃光,要大家各自逃命。倒霉的朱重八便带上和尚的行头,开始了讨饭生涯。

    如此混了几年,在他二十五岁的时候,才加入郭子兴的红巾军,红巾军虽是靠白莲教起家,但这时候已经成为一支正式的军队,各路豪强都在招兵买马,东征西讨,已经不需要再像当年一样用宗教去收买人心拉拢弟子,也不再弘扬什么白莲教义,念咒烧香了。

    尽管如此,因为队伍中许多老人都是白莲教徒,所以朱元璋对白莲教非常了解,深知这是影响天下太平的一个祸源,所以他当了皇帝之后便开始以前所未有的力度严厉打击白莲教。

    但是因为经过元末大起义之后,白莲教同样积累了大量的战斗经验,大明初定,人心思稳,他们全部潜伏下来,耐心地用几年十几年的时间休养生息,最初几年甚至完全停止了各种教务。

    因此明初打击白莲教的力度虽大,收效却甚微,各地官府打击教匪的经验很有限。几十年下来,官府的警惕性渐渐降低,不甘寂寞的白莲教也开始蠢蠢欲动了。现在因为陕西白莲教作乱,官府重新开始打击教匪,其实无论是这些负责刑狱的官员,还是直接执行的巡检捕快们,都没有多少这方面的经验。

    夏浔却知道,他们极富隐蔽性,只要他们想,很容易就可以潜伏到人群中去。作为官府,是秩序的维护者,势必不能采用剜肉割疮的法子来打击教匪,这样就得尽量擒其首脑,以斩首战术来应对,这也是现代各国对付恐怖分子惯用的有效手段。

    如今济南白莲教的会首就是牛不野,那王金刚奴虽然赫赫有名,现在毕竟是一只丧家之犬,他既然离开了根基之地,所能起的作用有限,对济南地方来说,真正的威胁仍然来自于牛不野。而且李家血案也彻底激怒了夏浔,他发誓要抓住这位丧尽天良没有人性的匪盗。

    因此,夏浔向曹其根献计,先是自导自演了一场行刺,然后藉此借口对整个济南府持外地口音者进行排查。不管那晚与牛不野见面的人是不是王金刚奴,他们在李家这种特殊的场合见面,必定有所图谋,而这起没有恐怖组织认领的曹其根行刺案,就将在他们之间埋下一颗不信任的种子。

    同时,对外乡口音的人进行盘查,或许可以找出这个可疑人,又或许可以迫使其向地头蛇牛不野求助,毕竟牛不野虽是通缉犯,在本地应该还拥有很大的能量,又或者会迫使牛不野等人放弃这个浑身是刺的盟友,免得惹火烧身。

    同一桩事件,可能引起的后果是不同的,这还要看牛不野和那个神秘外乡人如何理解如何应对,但是不管怎样,这件事一定可以于没有线索中主动制造出一些线索。

    一连几天,夏浔都早早地赶到提刑按察使衙门,他唯一的工作就是把书吏们整理出来的资料再重新看一遍。所有外乡口音者的资料都按照他们到济南府的时间先后顺序排了序,再按不同省份装入不同颜色的封套,当然,这些都是成年人,十六岁以下及六十岁以上男子以及妇人早已提前筛选出去了。

    夏浔每天早早赶到签押房,便静下心来仔细地审阅书吏们整理出来的每一个人的资料,中午和他们一样,随便吃上一口就行。这项工作非常枯燥乏味,但是夏浔坚持下来了,而且一直非常认真,书吏们都觉得这个京官与别人大为不同,对他很是敬佩。

    夏浔知道自己的办法有些笨,但这个办法却很有效。他是警校生,同时又做过一段时间真正的警察,他知道真正的办案过程,基本上就是这样繁琐枯燥无聊的。

    没有几个人能像探案片里描写的古今神探们一样,跑到案发现场东瞧瞧西看看,马上就能发现一堆线索,然后据之推理,从大海里捞出针来。

    那些大部分是影视创作,里边那些推理所需的要素都是创作者早已埋好的,观众不知就里,扮侦探的演员们却可以胸有成竹,实际上这样幸运的案件虽非没有,却非常罕见。

    就算是发生在美国的那件很著名的“十五点推理破十六年疑案”案例,人们注意到的

    锦衣夜行第60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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