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无咎这才说出当日如何震碎二“龙”一“螭”,步入“七星无极”,说得轻描淡写,莫玄炎本意并不在此,噘一噘嘴,晋无咎却一脸投入,并未发现她神情变化。
三段写完,出现一列小字道:“盘龙无极,予所不及,而望后人能及。”
晋无咎道:“龙祖师自己做不到,却能单凭冥想,创出如此巅峰武学,委实教人可敬可佩。”
莫玄炎道:“龙祖师创出‘两仪’心法时自满,反在创出‘太极’心法后深知学无止境,你这句话虽是夸赞,却不免教龙祖师生气,九泉之下大骂孺子不可教也。”
晋无咎笑道:“夫人教训得是,我这句话的确不妥。”
此后出现如“寿山不系”中“盘龙太极”、“天地灵气”、“日月精华”相同手法图文并释,自“十方无极”为首,细细讲解如何将盘龙“无极”之力融入无招索刃,晋无咎随意看得几张,叹道:
“以我‘六道无极’,这‘十方无极’倒也容易,难只难在要将我教上乘内力融入上乘招式。”
又想起一事,道:“对了玄炎,你在‘魔镜’旁曾对我说,‘太极’之上又有‘无极’,同以‘太初无极’最低、‘十方无极’最高,恰恰是反了次序,爷爷曾经对我说起,我却一直忘了告诉你。”
莫玄炎道:“当初爹爹这般说了,我也这般向你转述。”
晋无咎听她说得黯然,知她为父亲之死神伤,将她双手握起,放到唇边,道:“玄炎,人死不能复生,我们都别太难过,我答允过岳父大人,此生都不会让你受一星半点委屈,他是你的爹爹,也是我的爹爹,我会和你一同守孝,告慰岳父大人在天之灵。”
“青龙殿”六层伊始无人可入,此处已是八层,二人独处于此,不受外人之扰,静对多时,莫玄炎轻轻抽出双手,面向石壁,道:“这图上所绘,你能做到么?”
晋无咎摇摇头,道:“徒具其形,你也知道,‘岫岩有崖’中的无招索刃,我仅仅练至三条,真在交手时,倚仗更多也是内力。”
莫玄炎道:“那你是去‘岫岩有崖’循序渐进,还是留在这‘独山无涯’,直接从‘十方无极’练起?”
晋无咎道:“今日你先陪我在此逛逛,走马观花看看大致有些甚么,来日方长,我还是想从‘岫岩有崖’稳步前行。”
莫玄炎道:“好。”
顺着图文方向自右而左,不出意料,依次为“十方”、“九转”、“八法”、“七星”、“六道”、“五气”、“四象”、“三花”、“双生”、“太初”,晋无咎虽做不到,但他此时眼界远非常人可比,道:
“龙祖师在‘岫岩有崖’石壁上提到,要想驾驭‘无极’,须将‘太极’步步走来,我终于明白甚么意思,看来我这一生,注定到不了‘太初无极’。”
莫玄炎奇道:“为甚么?”
晋无咎道:“我教‘太极’步入‘无极’,则从‘以指御戎’步入‘以气御戎’,这最早是你告诉我的。”
莫玄炎轻轻嗯得一声。
晋无咎手指一张刻图,道:“你看这里,我教‘无极’从低到高,自‘十方无极’走来,完全印证你的说法,‘无极’进阶之路,便是由指转气的完整过程,每进一阶,索刃便震碎一根,看似反在倒退,实则不然,这些索刃并未少去,而是修练者以真气凝聚。”
莫玄炎道:“这可不敢当,我随口转述罢了,要说印证,也是印证你自己所想。”
晋无咎微笑摇头,道:“不然,我‘六道无极’所以能成,全凭任家铸师天下无双的手艺。”
举起一“龙”一“螭”,又道:“你瞧这‘复归龙螭’,乍一眼索身光滑,定神却不难看出,上边密密麻麻全是小孔。”
莫玄炎得他提醒,果见数不清的圆点,细可不计,若非聚精会神,全然留意不到,道:“那便如何?”
晋无咎伸出左手无名、小二指与右手食、中二指,道:“我将原本由这四指操控的二‘龙’二‘螭’碎为粉尘,却因‘复归龙螭’自身便有这些小孔,我稍加内力,便能将四条粉尘收集,一颗不漏,待我下一次运功,再将它们释放出来,一颗不留。”
莫玄炎道:“如此说来,那还不能叫作‘以气御戎’。”
晋无咎道:
“正是,依龙祖师这些图文,‘无极’练到上层境界,理应无须借助‘复归龙螭’,无论身在何处,‘无极’一经启动,便能聚身周气流而成索刃,那时战场一片混沌,人在气中,既非中心,又非边界,人气不分,人可成索刃,气可成索刃,方为真正的人索合一,而这个战场终究能成多大,才是检验修练者强弱的标准。”
莫玄炎如闻大道,晋无咎所言,莫说她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便连想都不曾想到,却又听他说得句句在理,端立原地不语,惟有喟叹学海无涯。
晋无咎见她若有所思,拉住她一只手,笑道:“走罢。”
莫玄炎道:“这与你说的到不了‘太初无极’,又有甚么关联?”
晋无咎道:
“我教‘太极’‘以指御戎’,是将外力借助经脉引入体内,交战时又由经脉移出,但人体经脉细如尖针,引入外力越大,经脉压力也即越大,一旦超出身体负荷,十四经脉便有锥刺之痛,好比我‘振音界’中挑战十大护法,其时我的极限便在‘五气太极’,强上‘七星太极’和‘九转太极’后,看似威力倍增,但自身受创也是不可估量。”
莫玄炎曾与卓凌寒、沈碧辰同处一面“三花盘龙”,自始至终视线未离开过晋无咎,回忆当时,的确如他所言,点一点头。
晋无咎续道:“若将‘十方太极’看作十股真流,每一股圜流于一条经脉,则既是攻敌制胜一件利器,又是封闭自身一副枷锁,一旦冲破屏障,和天地间气流互换,可瞬间从经脉转为肤表。”
莫玄炎道:“外力自肤表而入,道路宽敞何止千倍万倍?便再也无须压迫经脉。”
晋无咎道:“便是这个道理,也即是说,我左手‘手少阳三焦经’、‘手少阴心经’、‘手太阳小肠经’和右手‘手阳明大肠经’、‘手厥阴心包经’可由整条经脉通连外界,只要我想,随时可将吸收到的外力转入‘复归龙螭’,亦可将敌人攻来的内力嫁移出去。”
莫玄炎道:“‘扇台’中西殿八大高手对你束手无策,便是出于这个道理。”
晋无咎微一点头,道:“但这其中还有一个要紧之处,我未能及早觉察,又或者说,我便是觉察,也于事无补。”
莫玄炎道:“甚么?”
晋无咎抬起右手,只伸无名、小二指,道:“我在少林寺乍然领悟到‘无极’优于‘太极’时,第一根震碎的是左手无名指,第二根想要震碎右手无名指时,发觉这两根手指中的气流紧紧相缠,这道屏障要比其余八道厚出一倍,以我功力无法冲破。”
莫玄炎奇道:“怎会这样?”
随即明白过来,道:“因为你跳过‘十方太极’,从‘九转太极’直入‘九转无极’。”
晋无咎道:
“便是这个道理,似乎‘无极’内力一旦流遍全身,‘太极’内力便再难分割,我在这一年中反复尝试,始终未能将这一条粗索化作两条细索,由此可想,我若在‘八法太极’时直破‘八法无极’,则有三倍屏障,比我当下更难,龙祖师所书‘先快则后慢,先慢则后快’,多半便是这个道理。”
莫玄炎走近一步,握住他尚未放下的右手,道:
“不必灰心,你也说来日方长,我们既已成亲,并非每日十二个时辰如影随形不可,白日里我练我的莫家剑法,你尽管来此静心修习,即便最终只能停在‘双生无极’,那也没甚么大不了,反正你已天下无敌,在旁人眼中如高山仰止,你是‘六道无极’还是‘太初无极’,又有甚么分别?”
晋无咎得她安慰,爽朗笑道:
“你道我是在难过么?那你可多虑了,爷爷言及我教武学,‘两仪’至‘太极’为一坎,‘太极’至‘无极’为一坎,此外‘一’、‘三’、‘六’、‘十’之数各为一坎,我在少林寺中便已冲破‘六道无极’,那时我们尚未成亲,我若当真好武成狂,又怎会过去这许久,仍未有‘四象无极’?我之所以练武,是不想辜负爷爷和小哥哥小姐姐的期望,是想成为你的骄傲,成为你眼中的大英雄,但在我心里,能和你厮守一生,便已经足够了。”
莫玄炎见他真情流露,芳心又是喜悦,又是感动,白他一眼,道:“走啦。”
当先向前,晋无咎微笑跟上。
“太初无极”图文尽头,后边仍未终了,大字写有“人气合一”,莫玄炎道:“果真如你所言,‘无极’内力练至最后,仅有那条索刃也不必了。”
晋无咎道:“正该如此。”
“人气合一”上来便是两列小字,第一列为“攻则人为气,气为人”,第二列为“守则人为气,气不为人”,晋无咎细细玩味这十数字,微微颔首,若有所思,若有所悟。
此外图文反不太多,二人在这环状“独山无涯”中缓步多时,也不知走出多远,原以为差不多该回到出口,却见图文完结时又再出现五个大字,为“凤凰九天剑”,莫玄炎道:“‘凤凰九天剑’,听名字,既有莫家剑法,又有沈家剑法。”
晋无咎见她忽被吸引,也朝墙上看去,果见两个小人各持一剑,双剑合璧如行云流水,其中一剑阔厚泛红,握剑小人身如罗袜生尘,凌波微步,剑如轻舞飞扬,飘飘欲仙。
晋无咎原本会使“凤涅璎珞剑”,又熟视莫玄炎使“凰槃朱佩剑”,见其中一半招式强大严整,光明磊落,一半招式惊鸿游龙,变化灵动,确有莫玄炎“衔烛剑”下“凤涅凰槃剑”之神韵,细品其剑招深刻,又似犹在其上。
另一剑则窄薄泛绿,握剑小人在先一剑中凝立不动,手握剑诀。
起初只三图一动,四十八图后成二图一动,二十四图后成一图一动,十二图后成一图二动,六图后成一图三动,再三图后,以一张停剑静图收尾,全程无一处花巧,每一招一式直入主题,动如脱兔,与沈碧痕“冰夷剑”下“直符九天剑”又有诸多相通。
二人越看越是心跳加速,直至第九十三图,天上地下皆为剑影,无论是谁身处如此境地,除以兵刃强拼至两败俱伤,再无脱身之能,便连晋无咎看到这里,都自觉不能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