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庄距离盘龙峡谷两千两百里有余,晋无咎起初只要一驾马车,萧琼羽醒后极不稳定,使劲推开旁人,得晋无咎好生安抚,总算又对他生出亲切依恋,隐隐记得是此人将自己带离苦海,又极为爱护自己,可一见到沈碧痕,立时两眼仇视情绪激动。
晋无咎无奈之余,又替沈碧痕找来另一驾马车,紧紧尾随于后,沈碧痕放下骨肉犹暖的亡父赶来救她,却换得这般下场,原本心中气苦,想要纵马独行,晋无咎实在过意不去,趁萧琼羽入睡时又是致歉又是安慰,沈碧痕见他一片真诚,心道:
“罢了罢了,晋大哥总还当我是他最好的朋友,至于他的妈妈喜不喜欢我,又有甚么打紧?”
两驾马车向西北驶去,入秦岭后山路众多,忽上忽下,有些路段更不好走,晋无咎不忍母亲颠簸,命车夫放缓速度,见到农家便以银两求得食宿,两千两百里路走得三十多日,终于来到东南谷口。
东南谷口弟子见马车上走下晋无咎与沈碧痕,齐齐躬身参见。
晋无咎道:“免礼,我不在的这些时候,教中没出甚么乱子罢?”
其中一名弟子口齿伶俐,道:“回教主,正道同盟大举强攻,托教主洪福,我教苦守两天一夜,得以幸存。”
晋沈二人大惊,晋无咎失声道:“大举强攻?怎会这样?玄炎可有闪失?大家有没有事?”
那弟子道:
“教主放心,教主夫人安好,卓帮主卓夫人安好,现已回归丐帮,说是苦守,但我教壁垒森严,正道同盟又不敢当真不计死伤,双方更多时候只在僵持,可毕竟对方人数太多又来势汹汹,双方难免会有伤亡,‘青龙殿’高手基本没有折损,六界弟子亡者过百伤者过千,正道同盟折损更是五十倍于我们。”
晋无咎心下一沉,道:“事关我教存亡,我却不在谷中,害得这许多教众丢了性命,我身为教主,实在失责。”
众弟子大是惶恐,一个个将腰弯至最低,仍是那弟子道:“教主千万别这么说,属下们都听教中师兄们说了,这次若非教主深入虎穴,也不会换来我教死里逃生。”
晋无咎轻叹一气,道:“你们都起来罢,替我找辆轮椅。”
低头再看怀中母亲,见她眼神中满是言语,苦于自己读不出来,道:“妈妈,您怎么了?”
萧琼羽却只“咿咿呀呀”含糊不清。
晋无咎满脸欢笑,道:“妈妈,我知道您会写字,等我们回到‘青龙殿’,您写给我看,好不好?”
萧琼羽稍加思索,冲他点一点头,晋无咎见母亲竟能听懂,大是欣慰。
沈碧痕怕惹萧琼羽烦心,远远站于她目不能及之处,仰眺南峰神界,心道:“回到家中,剩下的又只孤独,我教伤亡,我已没有甚么亲人可以挂念……”
晋无咎将母亲放上轮椅,替她穿上一件厚衣,怕她惧高,始终不敢如抱莫玄炎那般抱她飞行,喂下一颗解药,推她自妖界“花海”中心穿过。
来到山路起点,又从妖界弟子口中得知,“剥复双剑”灵位便在鬼界,因等候自己回谷发落,盖棺后迟迟未有搬离,二位夫人也已回到盘龙峡谷,与莫玄炎三人陪伴在侧,从无一日间断。
晋无咎听闻爱妻竟然就在鬼界,当即转向西北,母亲泪光莹莹,似被何事拉动心绪,摸不透她心思,见她并不拒绝前往,绕山脚而去。
来到鬼界,见自己曾到过的洞口溢出烛光,试探性推入一步,见萧琼羽竟不怕黑,在鬼界弟子带领下,放心来到棺室。
这日已是十月中旬,“剥复双剑”死去月余,两具棺木并排放置,棺盖已然合上,一边为洛扬采、莫玄炎母女,另一边为谷令仪,两边各有两名丫鬟陪同。
沈碧痕走到母亲身旁,对棺木盈盈拜倒,道:“爹爹,女儿不孝。”
泪下如雨,六字说完已空剩抽泣,无以成声。
晋无咎来到爱妻身旁,也是一叩到地,道:“岳父大人,无咎无能,没能救下您的性命,请您放心,无咎定会好好孝顺岳母大人,也会好好保护玄炎。”
说罢再是一个响头,起身后转向沈墨渊,道:“墨渊先生,您生前杀人无数,为教规所不容,可既已仙游,则一切罪行随风而逝,您临终所托,我自当应允,尊夫人并无过错,盘龙峡谷永远是她的家,碧痕更是我一生挚友,即使您不交代,我必珍视和她的友情。”
再转头时,萧琼羽目不转睛盯住莫玄炎,后者显然有些难解,虽知这位美丽女子便是晋无咎的母亲、自己的婆婆,却与之素未谋面,不知为何初次相见,便流露如此盎然意趣。
洛扬采显已认出萧琼羽,起身道:“教主,我们可否出去说话?”
晋无咎点点头,来到推车旁,低声道:“妈妈,我们陪您一起出去,别要惊扰到岳父大人。”
洛扬采道:“炎儿,你来推车。”
莫玄炎道:“好。”
走出棺室洞口回到亮处,洛扬采牵起萧琼羽一只手,道:“琼姑娘,真的是你,我是扬采,你还记得我么?”
一言甫毕,已哭成泪人。
晋无咎自第一眼见到岳母,便知她气度雍容,见她又一次失态,则与萧琼羽曾是情同姐妹无疑。
萧琼羽却不为所动,抽出手来,反将莫玄炎拉近,又觉不够,更将她拥入怀中,口中“呜呜”不停,虽说不出话,但语调分明是“玄炎”二字,一声一声反反复复。
莫玄炎满是疑惑,洛扬采道:“炎儿,你小时候,琼姑娘常常抱你,现下更是你的婆婆,她已认不出我,却依然十分喜欢你。”
莫玄炎但觉一股温情,也伸臂将萧琼羽搂住,道:“婆婆。”
谷沈母女亦跟随而出,沈碧痕三十多日来连受冷遇,见萧琼羽对莫玄炎如此钟爱,更觉心寒,道:“妈妈,女儿扶您回去。”
晋无咎大是愧疚,却又不便相留,唤来一个鬼界弟子,道:“传我号令,将苍维墨渊二位先生的遗体带入鬼界‘天堂’,和爷爷葬在一起。”
鬼界弟子领命而去。
早在一个多月前,晋无咎已将这个决定告知沈碧痕,谷令仪却是初初知闻,又喜又悲,过得许久,方道:“令仪多谢教主。”
晋无咎扶起她,道:“你不必谢我,我于你有杀子之仇,为你家英灵做的一切,并非有意施恩,而是为让碧痕好过一些。”
沈碧痕心意稍平,道:“晋大哥,我们先走了。”
这边晋无咎接过轮椅,沿山路推行而上,各自说起别来情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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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盘龙六口相继遇袭,却因防御坚固无一失守,正道同盟荆天棘地举步维艰,一边假意施压,一边等待佛门三十万弟子在丐帮带领下突然冒出,结果足足一天一夜,仍未等到谷内动静,守口教众更不见慌乱,大是纳闷。
另一边丐帮弟子与佛门弟子各自兵分六路,由丐帮长老之一带队,丐帮弟子在前,佛门弟子在后,沿五里地道长驱直入。
开口后一万丐帮弟子先出,待第一批佛门弟子来到地面,见四周群山绵延,草壤辽阔,哪是甚么盘龙峡谷?登时料到为丐帮算计,又惊又怒,当即欲将这些叛徒人头斩落,却听地道中轰隆震响,不知出甚么事,丐帮却已结起“打狗阵”,将已露面的佛门弟子擒获。
五里地道中的余人却远没有这般幸运,一头一尾各有半里深坑,待丐帮弟子全部走出地道,入口半里与出口半里弟子纷纷踏空,掉进满是烟雾的坑中。
中间另有三四万名弟子无可退进,见来时地道已被封合,与正道盟友完全隔绝,前后坑中又弥漫瘴气乌烟,同伴陷落后直接失去意识,不知是死是活,显然里头尽是毒素,教人一闻即晕。
原来夏语冰早在入住盘龙峡谷之前已将一切布置妥当,挖掘线路规划清晰,六条地道毕竟过于隐秘,正道同盟终不可能事先探出地面确认是否盘龙峡谷,待大战到来发觉上当,早已悔之晚矣。
夏语冰从仙界借出的三百八十四名仙界弟子中,有三百二十四名前往五台山静业庵,另有六十名混入丐帮,于地下挖掘时,每条地道中分配十人布置陷阱,内置妖界毒气,于出口设下机关,待丐帮弟子撤出,立时启动机关按钮,将地道中三十万佛门弟子隔离。
后者空有五倍于丐帮人数,却遭逢暗算,一个个破口大骂,早将佛祖训诫抛诸脑后,但夏语冰从未想过赶尽杀绝,地道中尽是些轻微毒粉,闻之先是迷晕,醒来后无法催动内力。
丐帮将佛门弟子收服,一时不敢放出,将他们困得足有五个时辰,临近黄昏时,六口各出现一队人马,问明身份后,竟是武当“玄”字辈六道奉掌门不尘之命,各率大群武当弟子前来止战。
只因卓夏深信武当掌门为人,卓凌寒扮作老道,探望其时身子每况愈下的不尘时,偷将六条地道线路告知,希望决战之日,武当能出面化解这场关乎天下武林的恩怨浩劫。
不尘对丐帮老少两任帮主推心置腹,又爱屋及乌,对晋莫同样不存戒备,得到二人冒死偷赠的解药后,想也不想便安心服用,至于那日命弟子活捉,是坚信武当弟子武功远不足以留难二人,至于晋无咎最终为奚清和所伤,实非他的本愿。
不尘服下解药七日,身子悄悄康复,更知此前迟迟不愈,为奚清和暗动手脚,武林中大乱在即,他暂无余暇处置,命“玄”字辈六道日夜守于“行窝”,奚清和找不到机会下手,独自浪荡江湖。
不尘原本一心求道,直到最近数月,终于密切留意外间动静,见正道同盟终于破釜沉舟,当即命六大弟子各奔一口,尽全力说服双方化干戈为玉帛。
不尘一派宗师,素为武林人士景仰,既有“玄”字辈真人携弟子出面,佛门弟子极难不给这个面子,却也忿忿不平,声称要向丐帮讨个说法,丐帮这边对事态发展并不尽知,见佛门弟子松口,愿给双方心平气和坐下谈话的机会,遂将困于地道的数万人一一放出。
这其中的紧迫,便只周子鱼一人心知肚明,见正道同盟这边百倍人众,竟拿小小一教束手无策,气急败坏之余下令前仆后继。
众人原本为久攻不下而烦躁难安,见他没命催逼,身旁又无汪沐阳与穆氏四人,当即有人出言顶撞,哪知这一顶撞便是一呼百应,周子鱼见其中一口惹了众怒,又跑去另一口循循善诱,这一次众人大受鼓舞,换来一通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