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无咎心道:“说是如此,传信之人不是一样走了出去?”
转念又想:“我对小哥哥小姐姐的感情,人人看在眼里,廉前辈不想我被琐事打扰,替我做主原是一番好意,但今日之事,想必确如玄炎所言。”
见莫玄炎向村庄走去,跟上道:“我以为你是要在这林中养精蓄锐。”
莫玄炎道:“晚间或有大战,终不能空着肚子,找个农家要些吃的。”
晋无咎道:“难怪你先前问我有没有银子。”
莫玄炎道:“摸些碎银子出来便好,别要出手金锭,吓坏人家。”
晋无咎笑道:“我自然知道。”
再走一段,农居已在眼前,莫玄炎装作一瘸一拐,道:“外衣借我披上,教主虽无机变,应付几个淳朴村民总能做到。”
二人并非初次投宿,较之初出魔界,晋无咎盘龙“无极”已成,相扶时暗运阴力助莫玄炎驱暑,后者长裳尽裹,竟无半分窒热,来到一户农家,晋无咎递上银两,道:“在下和妻子连夜赶路,不巧扭伤了脚,想在贵府休息几个时辰,酉时便会离开。”
那村民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闻言笑道:“瞧您说的,我们不过是些穷人,哪称得上甚么‘贵府’?快请进罢。”
将二人带入内室,道:“我去弄些吃的。”
晋无咎道:“多谢。”
小伙一句不问,晋无咎事先想好的一套说辞全无用处,室内贫寒未生火盆,更省去不少麻烦,莫玄炎脱去外衣,在一张软垫上斯文跪坐,晋无咎忍住不去看她,心道:“对玄炎而言,我比魔界初识更要疏远得多,一声‘妻子’,随口说说也便罢了,千万当真不得。”
莫玄炎见他并不借故靠近,生出几分意外,道:“教主这一个月忙于私事,爹爹与沈师叔却常被‘青龙殿’喊去商议。”
晋无咎道:“我,我一点都不知道。”
莫玄炎道:“倘若当真是老帮主被擒,教主打算怎么做?”
晋无咎道:“自然要救。”
莫玄炎道:“如何搭救?”
晋无咎道:“怎么说西北口也算是盘龙地界,我教当真浩浩荡荡杀出,声势未见得比他们差。”
莫玄炎道:“不知他们在谷外准备多久,倘若也学我教埋设炸药,那便凶险至极。”
晋无咎一怔,微微颔首,道:“多亏你的提醒,确是这个道理。”
莫玄炎道:“当务之急,是要确认被擒之人是不是老帮主,更要知道这些人鬼鬼祟祟,究竟打的甚么算盘。”
晋无咎道:“可惜我没穿你送我的白衣,否则也学那几位姑娘,混在雪堆中飞行,兴许能瞒人耳目,现下也只能等到天黑。”
莫玄炎道:“既然她们认定是我欲盖弥彰,我便索性堂而皇之向东飞去,只不过,那西北口明知陷阱,这一趟也非走不可。”
晋无咎道:“陷阱?”
莫玄炎道:“最后称自己多嘴那人,教主以为她有甚么话没能说完?”
晋无咎闭目回思,道:“她说宁师姐不必担忧,这里每座……”
莫玄炎道:“不必担忧甚么?”
晋无咎不得不再向前推演,道:“不必担忧你会不明不白的消失,我明白了,谷外每座峰顶都已设有埋伏,我们一旦飞起,便会被人察觉。”
忽而两眼放光,道:“那男人婆既连峰顶有人都怕隔墙有耳,西北口的人质理应更加隐秘,却为何轻易说了出来?”
莫玄炎听他说得有趣,嘴角轻扬,似笑非笑道:“教主不是不够聪明,而是懒于动脑。”
晋无咎微微一笑,道:“玄炎,即便……总之出了盘龙峡谷,不必以‘教主’相称。”
又道:“还有,天黑后我一个人去,你回教中报讯,免得大家牵肠挂肚。”
莫玄炎道:“知道你武功天下无敌,不知现下却有几成功力?”
晋无咎道:“你说得自是有理,可我一个人来去毕竟方便得多,即便我只剩五成功力,脱身总该不是问题。”
莫玄炎道:“一击不中,再次相救难上加难。”
晋无咎低声道:“我欠你太多,已经无以为报,实在不想……”
莫玄炎道:“且不说周边山路你未必认得,便是找到他们,万一老帮主身陷精钢镣铐,非‘五行剑’不能斩断,你是打算让敌人等等,再来魔界找我?”
晋无咎语塞。
莫玄炎道:“我教教众虽多,当真方便出入的也只你我。”
晋无咎道:“可你有伤在身,非去不可的话,我先替你……”
莫玄炎道:“除每日受些病痛困扰,于交手无碍,别多想了。”
说话间门外声音靠近,莫玄炎重将外衣披上,小伙送来午餐,却不进屋,让晋无咎亲自去端,晋莫相视一笑,这里虽只贫村,难得村民能有如此修养,免去二人诸多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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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午后,二人静静打坐修补元气,用过晚餐精神大畅,辞别小伙来到西北口自高处飞行,谷口狭道却无人迹,继续向西再飞五里,荧荧火光由模糊渐渐清晰。在最近一座矮丘上空数度盘旋,不出所料暗中匿得有人,晋莫悄无声息落在近旁,将四个黑衣人轻易点倒,搜身时瞧不出任何身份。
晋无咎轻声道:“这里果然藏着古怪。”
莫玄炎道:“下去看看便知。”
晋无咎来到崖口,百丈以下竟有不少人头,道:“玄炎。”
莫玄炎道:“嗯?”
晋无咎道:“万一有变,一定记得先走。”
二人不便飞行,收起白青双翼,矮丘坡度虽陡,却有不少松杉杨桦可以借力,轻而易举来到山脚,藏在一棵铁杉之后,见此处与对面山头相距里许,平地上五六十人手持火把,有的原地站立,有的来回走动,人人黑衣蒙面,脚步厚重中略显笨拙,看来武功平平。
莫玄炎微觉诧异,见西侧一个瘦小个子到来,随即中心一人上前,道:“你来做甚么?”
晋莫看说话这人身形高大,火光中双目有神,蒙脸黑布之下,太阳穴高高鼓起,左右双臂如常人大腿一般粗壮,腰间各缚一锤,想必膂力不凡,仔细听他说话气息,又有外强中干之嫌,恐怕难言高手。
那瘦小个子道:“汤师兄忒也小心,魔教中人要想出门,总得先经过这儿,有汤师兄坐镇,小弟还怕甚么?”
姓汤那人压低嗓门,怒道:“妖女会飞,你不知道么?”
那瘦小个子也不惧怕,道:“妖女会飞,终归也只一人,还能整个盘龙魔教一起飞出来不成?”
见姓汤那人眼色难看,道:“好了好了,小弟这便回去,汤师兄息怒。”
语气中满是调侃。
晋莫对视一眼,二人眼神俱佳,虽只远处传来微弱火光,彼此间心领神会,暗中跟随那瘦小个子,不几步又是一条小路,对面小坡上孤孤单单只一间小屋,里边点有火烛。
那瘦小个子进门便道:“怎样聂师兄?这臭叫化说甚么了没?”
姓聂那人道:“没呢,臭叫化嘴硬得紧。”
那瘦小个子叹道:“汤师兄要我回来,我便继续守着罢。”
晋无咎听见“臭叫化”三字,心道:“果然是老帮主。”
见山路昏暗,轻轻跃至对面屋后,在纸窗上轻轻一点,却是一间柴房,屋顶垂下一条铁索,缚在墙角一人腕踝腰间,那人背对自己,但身上衣裳、地上木棍,分明便是班陆离之物,虽已被人擒获,兀自气定神闲拿起葫芦,品完一口更极是享受,晋无咎见他临危不惧,不由叹服,暗道:
“老帮主不愧是一帮之主,却不知那葫芦中装的,还是不是‘青龙碧蚁’?”
瞥眼却见莫玄炎眉色间一颦一蹙,不知她发现甚么,不便张口询问。
过得片刻,那瘦小个子又道:“聂师兄,我一看见他那张老脸就生气,那可如何是好?我上前扇他两巴掌出出气,不打紧罢?”
姓聂那人冷冷道:“他手还能动,你不怕他的‘降龙十八掌’,便尽管上去试试。”
那瘦小个子登时语塞,深吸一气,道:“那我去门口透透气,总可以罢?”
晋无咎心知武林中人,尤其如班陆离这等身份,受人折辱比死更加难熬,见那瘦小个子被姓聂那人随口一句驳回,也是松了口气。
远处忽有一人匆匆跑来,恰好那瘦小之人打开前门,与那人撞个满怀,皱眉道:“甚么事毛毛躁躁的?”
新来那人道:“四位师兄,不,不好了,他们杀过来了,汤师兄让我们赶紧结果了这臭叫化。”
瘦小那人道:“发生甚么事了?你说清楚点,谁杀过来了?”
姓聂那人道:“先别问这么多了。”
回头向内时,举起的双手指缝间已扣满暗器,道:“班帮主,对不住了。”
晋无咎大惊,十四脉真气自然涌动,“复归龙螭”随之点亮,莫玄炎道:“无咎不要。”
伸手想拉,可晋无咎一身上层内功,一经启动,岂是旁人轻易拉得住的?只一眨眼工夫,从头到脚已破窗而入。
姓聂那人一把暗器撒出,与同伴立即退出前门,向空中掷出一物,刺耳长鸣后一声爆破,晋无咎“复归龙螭”本意只在暗器不在伤人,所到处分毫不差,将暗器一一打落,感觉十指全无吃重,便如毫无武功之人随手扔出,再看墙角那人脸孔陌生,哪是甚么班陆离?奇道:“你,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