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寰听她说得天真,想她从小受身边人百般呵护,心中有爱无恨实属正常,道:“不懂得怎样恨人,原不是甚么坏事,不学也罢,史宗桦既死,我们将他放下便好,只当这个人从来不曾出现过。”
纤纤惊道:“史伯伯,他死了?”
任寰道:“是的,他死了。”
纤纤道:“是妈妈杀了他么?”
任寰道:“这一点信中没有言明,但可以确定的是,他已经死了。”
纤纤见他欲言又止,道:“到底发生了甚么?师哥你告诉我罢,我已经不是小孩子啦,无论听到甚么样的消息,我都可以的,更何况还有师哥你在身边保护我呀。”
任寰深吸一气,又复缓缓吐出,道:
“当年昆仑仙境惨遭屠戮,史宗桦却对黄洞主一见生情,
在沈墨壤的剑下强行留住夏师叔和黄洞主,正当他二人相持不下,二位师伯同时喝止,
莫师伯始终反对杀人,沈师伯却有自己的盘算,盘龙这一任师尊大人宅心仁厚,
沈家近乎屠杀夏氏满门,师尊大人一旦得知必然震怒,这等灭绝人性的罪状,
师尊大人必定降下‘十方盘龙镜’之刑,好在昆仑仙境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
若无夏家引路,凡人根本无法涉足,沈墨渊由此生出一个念头,索性成史宗桦之美,
让他遣送黄洞主回到黄龙圣境,剩下三人则半押半送,将夏师叔带回盘龙峡谷,
以黄洞主的性命为要挟,让夏师叔告诉师尊大人,夏师公因为染病不幸去世,
当然也将昆仑仙境中发生的一切隐瞒下来。
“另一边,史宗桦在‘聚窟洲’救下轻生的黄洞主,大夫诊脉时发现她已有身孕,
几个月后,女儿呱呱坠地,史宗桦和盘龙峡谷内的沈墨渊互通消息,
分别以夏师叔和黄洞主的性命牵制对方,夏师叔因为妻子在史宗桦手里,
无一日敢轻举妄动,黄洞主又因为丈夫在沈墨渊脚下,多年来受尽史宗桦的侮辱。”
纤纤俏脸微红,见任寰停顿下来,道:“师哥,爹爹妈妈还有我,我们还会一家团聚么?”
任寰道:“一定会的!这十六年来,夏师叔在盘龙峡谷中寂寂无声,但父亲对我说过,他了解夏师叔,也相信夏师叔一定是在卧薪尝胆,等待夫妻儿女重聚之日!”
纤纤道:“师哥,你也会帮我们的,对么?”
任寰昂然道:“夏任两家血脉相连,这笔刻骨深仇,终有一日要向莫沈两家讨还!”
纤纤轻叹一气,道:“我只希望爹爹妈妈可以永远在一起,也希望莫沈两家别再做坏事啦,至于要不要杀他们,我也不知道呢,唉!我傻傻的甚么也不懂,师哥你别理我啦,后面还有么?”
任寰轻抚她的秀发,目光中充满爱怜,道:“纤纤,你评价自己的‘傻傻’二字,实是这世间最宝贵的善良。”
纤纤娇靥又是一红,道:“后来怎样啦?”
任寰道:“二位师伯离开昆仑仙境时,自然没有忘记带走那完美‘五行剑’,其时莫师妹刚刚出生,沈师妹正值周岁,沈师兄那一年七岁,莫沈两家顺理成章,将那‘五行剑’分给五人。”
纤纤道:“可是莫师妹与沈师妹都这么小,怎么拿剑呀?”
任寰笑道:“我是这么称呼她们,可莫师妹大你一岁,沈师妹大你两岁,你该称呼她们‘师姐’才对。”
纤纤一吐舌头,“嗯”得一声,道:“莫师姐与沈师姐。”
任寰道:“小时候自然用不了,保管在二位师伯手中,可如今莫师妹十六岁,沈师妹十七岁,这完美‘句芒’和完美‘息壤’,在她俩手中,应该颇具威力了罢。”
纤纤再“嗯”一声,道:“那然后呢?”
任寰道:“沈师伯威逼夏师叔绘出昆仑仙境外围弱水流向图,让自己家眷前去定居,他们占领昆仑仙境还在其次,最主要的目的……”
纤纤轻声接口道:“昆吾之石。”
任寰道:“正是昆吾之石,所以纤纤你懂了么?为甚么我在盘龙峡谷放出消息,说蟠龙谷有任家铸师出没,二位师伯便要亲身前来,只因这‘五行剑’他们使得太过顺手,好容易抢得昆吾之石,若无铸剑师,便如同好马不得伯乐。”
纤纤道:“懂啦。”
二人相对沉默,各自想得一会心事,纤纤道:“师哥,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呢?你说过我们两家的关系是个秘密,如果你爹爹与我爹爹走得太近,一定会被别人注意到的呀。”
任寰道:“夏任两家一者东北峰,一者西南峰,看似背峰而居交往不密,可两家数百年渊源,默契远非常人可比,倘若促膝长谈,二位师伯自会疑心,但夏家擅使双手,若同时辅以我任家暗器,日常于‘朱雀阁’切磋之时,将信件塞于暗器之中进行传递,则大可掩人耳目。”
纤纤不熟盘龙峡谷地形,不知“朱雀阁”又是甚么所在,也不过问,道:“果然是好办法,你们可真聪明呀。”
想了一想,又道:“可是师哥你姓任,我姓夏,你总往我家里跑,史伯伯不怀疑你么?”
任寰道:“我在盘龙峡谷中从来都是一脸纨绔,沈师伯时常在爹爹面前嘲笑我家后继无人,我平日里除了贪玩败家,在众位长辈眼里简直一无是处。”
纤纤道:“师哥你是假装的,对么?”
任寰道:“你怎么知道?”
纤纤道:“因为我了解师哥呀,你忍辱负重,如果不是这样,怎能骗得过莫沈两家那么多耳目,又与适才那些门派的叔叔伯伯们商议大计呢?”
任寰道:“还是纤纤聪明,我假意赏玩西湖、误闯黄龙圣境、和黄洞主还有纤纤相认,这一切看似来得突兀,但我存心要让史宗桦发现。”纤纤奇道:“咦?为甚么不是偷偷摸摸呀?”
任寰道:“沈家强我任家太多,若是偷偷摸摸,绝无可能蒙混过去,接下来几年间,我时不时带你出门游玩,一路上都有沈门弟子尾随。”
纤纤打出一个寒噤,道:“有人跟踪我们么?”
任寰道:“沈门弟子武功和我难言上下,稍一疏神便露了踪迹,我却假意不知,对他们全无设防,日常对你想说甚么便说甚么。”
纤纤道:“我懂啦,师哥你原本不告诉我江湖中事,只让我瞧见人世间最美好的一面,但在那些人看来,你果然便是一个好吃懒做的少爷啦。”
任寰道:“如此过去足足两年,我终于发现无人盯梢,想来沈师伯嫌我一滩烂泥,懒得浪费人手在我身上。”
纤纤道:“师哥你才不是烂泥,你是最了不起的师哥,嘻。”
任寰道:“我在黄龙圣境中,发现史宗桦敬畏黄洞主,从不进入内院,大大方便我在夏任两家之间传讯,我假意沉迷松竹美色,相信史宗桦到死都不知道我的一番苦心。”
纤纤奇道:“美色?”
任寰笑道:“自然是纤纤你了。”
纤纤“呀”的一声,娇靥绯红,却见任寰未曾留意自己,生出一丝难以名状的小小失落,又见他皱眉道:“可是最近这一两年,我总有一种错觉,沈师兄有些怀疑我了。”
纤纤道:“沈师伯的儿子么?他为何会怀疑你呀?”
任寰道:“不知道,仅仅是一种错觉,沈师兄才智卓绝,为沈家‘良材’,功力犹在同龄时的沈师伯之上,和沈门那些普通弟子实不可同日而语。”
任寰又一次提到“良材”二字,纤纤亦与巨轮底层八派中人一般,并未意识到这四字确有所指,只道:“那师哥你会不会有危险?”
任寰道:
“我自会小心在意,这一次我受伤中毒在先,造成我家已被多派占领而不自知的假象,此事原有极大风险,能不能瞒过二位师伯和沈师兄的眼睛,实属未知之数,待我养病完成,便要前往盘龙峡谷和父亲会合,无论二位师伯如何盘问,我必将任府变故推得一干二净,有师尊大人坐镇‘青龙殿’,料想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纤纤道:“师尊大人是不是特别特别厉害?比二位师伯更厉害呀?”
任寰道:“是的,我在八岁那年,曾有一次机缘巧合,亲眼见到师尊大人的‘四象太极’,如今又十二年过去,师尊大人的功力想必更加精纯了罢?二位师伯虽然神勇,却难和师尊大人匹敌。”
纤纤道:“那便太好啦,师尊大人是个大大的好人,大家至少可以平平安安的啦。”
任寰意味深长道:“好人……”
纤纤未能发现他话中有话,见他久久不言,道:“师哥?”
任寰长叹一气,道:“我要说的大抵都说完了,纤纤,接下来该是你选择的时候了。”
纤纤奇道:“该我选择?要我选择甚么呀?”
任寰取出信封,道:
“黄洞主在信中说到,史宗桦一死,沈师伯发现和表兄断了联络,必会再派他人前往,史宗桦虽然可恶,对你们母女却一片真心,换作另一个人,黄龙圣境必将危机四伏,夏昆仑总算还在盘龙峡谷统领一峰,黄洞主自保无虞,但从此再无余裕护你周全,所以才让你来到蟠龙谷。”
他本想说沈墨渊还会调查史宗桦的死因,怕纤纤从此寝食难安,没有说出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