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寰道:“我在船上曾和诸位的同门说起,六年前沈师伯离开峡谷三月之久,中途去过一趟少林。”
虞子涛道:
“康老弟回来后说及此事,门中绝大多数弟子坚持认为,‘复’剑必是求教于少林,才得以功力大进,也有少数弟子认为我们身为外人,总不如任少侠了解六大门派中人,如今看来,这少数弟子才是对的,我们在门中争个不可开交,又有谁能想到‘剥复双剑’竟有此等功力?”
任寰道:“当时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为何沈师伯离开三月,回来时便能对莫师伯呈压制之势?归谷后仍然冥思苦想,直到有一日灵光闪现,想到倘若不是沈师伯变强,而是莫师伯变弱,又当如何?”
谢森河道:“任少侠的意思是?”
任寰道:“回想六年前守谷弟子回报,沈师伯连夜出谷走得仓促,更是脸色凝重一声不吭,串联此后种种来看,在下斗胆猜测,这柄‘祝融’,眼下便在少林寺中,而沈师伯出门那一趟,为的正是将‘祝融’交由少林保管。”
众人更觉咄咄怪事,细想却有几分道理,听任寰又道:
“二位师伯在六大门派中地位尊崇,行事向来高深莫测,我任家屈处中峰,地位难以望其项背,以在下愚钝,一时猜不透沈师伯如何得到这柄‘祝融’,但和虞长老先前对莫师伯手中佩剑的描述一加印证,敢说此事八九不离十。”
虞子涛道:“任少侠所言虽然匪夷所思,可正因为如此,之后种种也都说得通了。”
任寰道:“哦?之后种种?愿闻其详。”
虞子涛点一点头,又清一清嗓,道:“‘剥复双剑’不熟蟠龙谷地形,对铸剑炉更是一无所知,刺死袁兄弟和方兄弟后,整个人已然坠崖,他二人下坠过程中头脑清晰,几乎同一刻向后发掌,同样连发三掌,‘复’剑回到原点,‘剥’剑却相差足有三尺。”
任寰道:“生死之际,便连毫厘也差不得,何况三尺?莫师伯阳力尽在‘祝融’之内,一旦丢失,体内阴盛阳衰,实为本门内功大忌,总算他根基扎实,又定是经过六年苦练,方能再有今日修为,可无论如何,相比沈师伯,总是差一截了。”
虞子涛道:“‘复’剑却当真可怖,若非他及时再出两掌,因救‘剥’剑而分心,那两枚毒镖原也打不中他,他入院后封住右手三大穴道,左手持剑,仍然杀人如麻,剑招又猛又狠。”
任寰道:“先前听虞前辈说,沈师伯为救莫师伯而受伤,在下便有些不解,以沈师伯这些年显露出的野心,不应该啊,难道我先前猜测竟然错了?”
虞子涛道:“非也,任少侠,此间原委实在复杂,还请容在下一一说来。”
任寰道:“虞前辈请讲。”
纤纤对这些武林仇杀殊无兴趣,但想任寰要自己留下,必有他的深意,更何况是在看过信件后临时决定,那么甚至有可能是黄映瑶的意思,这才全神贯注听到现在,虽然从头到尾都能听懂,但她真正关心的只有任寰身上伤势,悄悄瞥去一眼,见他气色还好,亦随之宽心。
虞子涛道:“任少侠你们刚走入院中时,除了铸剑炉边三人,剩余一百五十七人全部藏身于屋中屋顶,心知‘剥复双剑’了得,只怕惊动他们,一个个屏住呼吸,待三人将他们引至坠崖,所有人同时现身……”
任寰心知那种情形之下,越早露面生望越小,那三人甘愿在外诱敌,实是存了必死之心,忍不住为之伤感,听虞子涛续道:
“……‘复’剑那一刻定是大惊失色,他相救‘剥’剑,未必是抱着同生共死的决心,更多恐怕是想让‘剥’剑和他共同御敌,至于因此伤及右臂身中剧毒,在下认为是他仓促之间不及细想,至少事后看来,不失为明智之举。”
众人均想,当时若无莫苍维在场,单凭沈墨渊一人,要冲出这重重包围,不免难度倍增,任寰亦道:“正是如此,在下竟没能想到这一层。”
虞子涛道:“任少侠曾说‘复’剑阳力无双,让我们每个人在中指套上带有剧毒针尖的指环,此计原本大妙,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复’剑只因一开始便废去一手,我们反而没能见到他‘玄冥’以外的至阳掌力。”
任寰深知沈墨渊内力浑厚,想到贴身肉搏之时,万一这些正道弟子迫不得已与之硬拼,兴许能以指尖暗藏的毒针刺穿他的手掌,料想沈墨渊反应极快,即便未能教毒素接触血液,只消他立时收掌,对掌之人也能捡回一条命来。
晋无咎于巨轮底层偷听到的所谓“应对之法”,所指便是此事,任家向来以手工见长,一百六十枚尖针指环说难不难说易不易,想到最终白忙活一场,惟有喟叹天意弄人。
虞子涛又道:“‘剥’剑速度却诚如任少侠所言,从不和人硬拼,左手尽是虚招,右手上那柄叫不出名字的长剑阴毒至极,招招要害招招致命,出剑又快又准。”
任寰道:“莫师伯深得‘剥’剑术精髓,虽然失去‘祝融’,内力大有损耗,但‘剥’剑术的内涵变不了,速度永远是莫师伯最引以为傲的优势。”
虞子涛道:“我们计划失败,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须得等任少侠醒来,给你一个交代,这一个多月来,我们在任府白吃白住,也曾反复回思商议……”
任寰抢道:“虞前辈言重了,令各门各派折损这许多兄弟,在下实在良心难安。”
谢森河道:“任少侠大可不必自责,我等伏击失败的消息早已传到各派掌门座前,掌门中并无一人后悔此次行动,更无一人责怪任少侠。”
任寰道:“众位掌门如此宽容,任寰不胜感激。”
谢森河道:“高掌门说了,盘龙作恶多端,此次正道同盟齐心协力,听从卓盟主的吩咐,为的便是清剿盘龙教众,任少侠深明利害,和我正道是友非敌,才是真正的大义灭亲,侠之所为。”
任寰心道:“清剿盘龙教众,谈何容易……何况我盘龙并非生来邪恶,只不知为何,师尊大人最近这十二年突然性情大变……也罢也罢,师门不幸……”
无奈这些误会一时难以解开,又道:“诸位这一个多月来的回思商议,结果如何?”
众人朝虞谢看去,二人又再对视一眼,最终还是虞子涛道:“任少侠曾经提到,如今‘复’剑强于‘剥’剑,从这次血战来看,也确如任少侠所言,而二人间的差距,似乎比开始所想还要更大。”
任寰道:“哦?除了适才三掌回跃还有甚么?”
虞子涛道:“说来惭愧,送掉性命的一百多名兄弟中,‘剥复双剑’近乎一人杀了一半,东侧弟子几乎是‘复’剑一人所害,西侧弟子基本死于‘剥’剑之手。”任寰道:“虞前辈的意思,沈师伯原本多出两掌,损耗更多,加上身重剧毒净缺一臂,却能和莫师伯杀人相当。”
虞子涛道:“听完任少侠所言,困扰我们一个月的疑团总算解开,原来根源便在于‘剥’剑弄丢‘祝融’。”
任寰道:“若非如此,莫师伯当真不逊色于沈师伯。”
众人默然。
纤纤见院落忽而安静下来,轻声道:“师哥你累么?要不要歇息一会呀?”
任寰微微一笑,道:“不碍事。”
右手在她秀发上轻轻抚摸,目光中充满怜爱。
虞子涛道:“‘剥复双剑’杀完一批,第一次被逼至铸剑炉边,反应也截然不同。”
众人有的附和有的疑惑,谢森河能明其意,没有开口,一个未曾出声的青年道:“晚辈不知,请虞前辈指教。”
这青年名叫毕琦,来自涠洲派,为那日巨轮上海宸锋的师侄。
任寰道:“以铸剑炉的热力,莫师伯不过微感炎炎,沈师伯却难当酷暑。”
虞子涛道:“正是,在下当时奇怪,可现在完全想通。”
任寰道:“莫师伯失去‘祝融’,原本阴盛阳衰,铸剑炉炉火虽旺,对他反倒有益无害,反之沈师伯一身阳力,再经炭火一烤,无异于火上浇油。”
毕琦等几个疑惑之人,听过这番解释先后点头,算是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