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无咎见她说起任寰一脸崇拜,浑身上下不知哪里不适,逼着自己不往深处去想,随口道:“这‘剥复双剑’,听说是天底下一等一的高手,任大哥府上虽然人多,却不知道杀不杀得了他们。”
纤纤长大妙目,道:“无咎哥哥,你是说,师哥要杀那两个红人绿人么?”
晋无咎回想起船上唐桑榆落水,任寰只说小惩大诫,丁全死于自己掌底,纤纤亦当作普通打倒,对所谓死亡实无概念,道:“也许任大哥只想抓住他们也不一定。”
纤纤道:“不是的无咎哥哥,那日船上我也听见了的,师哥他提到过‘血战’这两个字,又说以前见过红人绿人的人全都死了。”
那夜巨轮之上,任寰与八派门人于底层密议,言及少林派《易筋经》与六大门派内功心法时,纤纤觉得无聊先自睡去,但先前那些悉数入耳,她自小受家人呵护周全,总以为世间本无坏人坏事,出门在外虽见到一些,却始终不以恶念度人,一觉醒来已把听见的忘记大半。
之后回到黄龙圣境,过了月半波澜不惊的日子,出行蟠龙谷以来,晋无咎对她维护之心,比任寰犹有过之,三个月后,早已将任寰的谋划抛诸脑后,这时忽从记忆中翻出,登时芳心大乱。
晋无咎道:“你放心罢,任大哥他们有这么多门派的高手,一定不会有事的。”
见纤纤蹙眉不语,又说了好些笑话哄她,终是没能将她逗乐。
纤纤道:“无咎哥哥,我想上山,你陪我好不好呀?”
晋无咎心道:“纤纤担心她的师哥,不论我再说甚么,总是无用的了。”
他原本也对打架有些兴趣,可任府弟子既然说过不得上山,则即便走到门口,也未必入得了府,道:“我们就算去了,也帮不上甚么忙,万一任大哥见到我们分心,反而会更危险。”
纤纤道:“可是……”
她也知道晋无咎所言不假,可如这般待在农居苦等一日,实在觉得熬不下来,一时情切关心,鼻子微酸。
晋无咎看她几欲哭出,大是手忙脚乱,道:“纤纤你千万别哭,我答允你,我答允你便是。”
纤纤大喜,道:“无咎哥哥你真好!”
一句说完又复忧色。
晋无咎道:“我答允陪你上山,可我们这样前去,门口定会被人拦住,所以我们要边走边想些法子。”
纤纤道:“只要能进门便容易啦,师哥家中我生活过好一段时间,里边的路我闭着眼也能摸清,嘻。”
晋无咎道:“那你知不知道那里总共有几扇大门?”
蟠龙谷地势不高,山路亦不算陡,但二小没有“剥复双剑”的轻功内力,无法直行而上,沿山石蜿蜒缓登,相互搀扶,来到任府已累得不轻。
靠近门前绿荫渐密,晋无咎手拉纤纤躲于矮树之后,门口不见有人看守,纤纤道:“没有人耶,那我们是不是可以直接进去啦?”
晋无咎道:“现下虽然没人,可我们贸贸然进去,一旦被发现,弟子们肯定会拦住我们,那可就到不了铸剑炉了。”
纤纤连声道:“嗯嗯!无咎哥哥你说得对,那我们该怎么办呀?”
晋无咎抬头看看,这一带松槐繁茂枝叶相连,心下已有计较,道:“纤纤,我是看不得你哭鼻子,这才拼着给任大哥责罚带你过来,你要答允我,一会儿无论看见甚么,你都不可以出声。”
纤纤连连点头,道:“嗯嗯!无咎哥哥你最好啦,你放心,我甚么都听你的,嘻。”
晋无咎微微一笑,手指身旁倚靠的一棵松树,道:“我们从这里进去。”
纤纤满眼好奇瞧向光溜溜的树干,继而明白晋无咎的意思,道:“我懂啦,可是我不会爬树呀。”
她那日尾随晋无咎,暗夜中亲眼得见何为灵猿上树,暗忖自己可没那本事。
晋无咎道:“我这便抱你上去,等到了树叶中,我自会牵着你走在前边,不会让你被树枝刮到。”
纤纤大是有趣,道:“好呀好呀!”
若非担心惊动任府中人,几乎要鼓掌相庆。
晋无咎右手搂在她的腰间,只觉触手温软,心中一漾,纤纤却似全没在意,双手圈住晋无咎的颈项,道:“无咎哥哥,我准备好啦。”
见晋无咎满脸通红,奇道:“咦?我抱着你,你很热么?”晋无咎忙道:“不不不,一会儿便好。”
收敛心神,左手双足同时运劲,两个身子如烟花般直往上窜。
换作一年以前,晋无咎一人上树自是敏捷,要携带另一人齐上,也得费一番工夫才行,自他离开“蓬莱仙境”,于蓬莱仙谷“真君宫”一住半年,修习内功虽然懒散,可毕竟于身体大有助益,单凭现有这点微末内力,捎上纤纤这个小小身体,已如探囊取物一般轻松。
任府地形繁复,往往目光所及,真想亲临,需要三倍甚至五倍步程,二小于树丛间钻进钻出,直奔纤纤所指而去,比府中道路近出太多。
纤纤单手扶枝,又有晋无咎身前开路,走得不费吹灰之力,觉得比走石子路开心不知多少,看看脚下弟子家仆人来人往,却无一发现头顶大有乾坤,自出生以来,便没有一件事能如此刻这般有趣,走着走着,连先前忧心亦放下七分。
越过一条湍流,空中蓝光闪烁,“乒乒乓乓”打斗声传来,晋无咎见蓝光尚在二里之遥,心道:“那么远的距离,声音竟能盖过水声传到这里,定是打得极为惨烈。”
回头看纤纤,她还饶有兴味于粗枝上蹦蹦跳跳,知她听觉远不如自己,全未察觉铸剑炉边杀声震天。
一直来到铸剑炉所在方院门前,这一带常年烟熏,寸草不生,二小再难靠近一步,只能停于百步以外。
其时任寰倒地已久,混在堆积成山的尸首中难以辨认,纤纤心焦如焚,不知任寰是在活人堆中,还是在死人堆中,当即便要下树,晋无咎大惊,赶在纤纤叫出声前的一刹那,将她小嘴牢牢按住,纤纤力气不如他大,挣了几下没有挣开,眼泪扑簌扑簌而落。
晋无咎附耳道:“纤纤,你答允过我的。”
纤纤稍稍平复,点了几下头,抱住晋无咎,伏在他的肩头泪流不止。
晋无咎伸臂将她搂住,忽然间自惊自责,心道:“为甚么刚才那一瞬间,我会盼着任大哥死去?任大哥若是死了,纤纤该有多伤心,晋无咎啊晋无咎,你真是个小人!”
木然间又听来时路上有人舞剑,晋无咎身在这一侧,暂难透过密叶看见是谁,方院远端屋顶处,一红一绿二人面向外侧,自是“剥复双剑”。
院中所剩活人皆如傻了一般,只呆呆眼望双剑背影,身后不住有人挥剑有人倒地,眼前却鸦雀无声,对余人余事不管不顾,只站原地一动不动。
此后“剥复双剑”似在攀谈,隔得太远难以听清,莫苍维蓦然向外抛出一物,似是随身宽剑,再用力将沈墨渊手中细剑震落,晋无咎眼见一道蓝光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忽将几件事串联在了一起,心道:
“那八个铜砂弟子是这个绿人杀的!因为他的剑会发光,早上他见我在窗前睡了一夜,所以才会拿那个问题来试探我,我若告诉他我看见那道蓝光,等于承认我看见他杀人,那我和纤纤定要被他灭口!”
“红人绿人”本是出自纤纤之口,晋无咎觉得这两个名字甚为贴切,自然而然拿来用了。
想到这里,晋无咎不由吓出一身冷汗,又再忆起一事,暗道:“这个绿人的剑会发蓝光,那天那个绿衣姑娘的剑会发绿光,这两个人会不会有甚么关联?对了,那个姑娘叫作碧痕。”
沉思间身后那人已奔过独木桥,这一侧再无阻碍,不多时已在脚下,恰是自己想到的沈碧痕,再看院中“剥复双剑”,不知何故又已飞回。
堵口众人无不全神贯注紧盯“剥复双剑”,浑没留意身后来人,沈碧痕走到跟前,不由分说见人便刺,与双剑会合,随即一通厮杀,直至院中余人不再成型,终于无以留住双剑,眼睁睁看着三人退去。
三人虽走,晋无咎却依然不让纤纤出声下树,轻声道:“我们等也等到现在了,你便是怪我,我也要等那几个恶人走远才能放开你。”
纤纤只是流泪,道:“我不怪你,我不怪你。”
院中剩下不知几人,兀自呆若木鸡,既不说话也不离去,又见其中二人来到门口,不住向外窥视,晋无咎明白过来,心道:“他们也在等那三个人走远。”
终于三人动静于远处水流声中销匿,院中传出“赶紧救任少侠”六字,纤纤听得清楚,晋无咎再不拦她,又一次揽住她腰,纵下树去,待见任寰双目紧闭一脸痛苦,四肢前胸黑血遍布,惊得哑口无言,纤纤更是花容惨变,吓得哭都哭不出来。
----------------------------------------------------------------------------------------------【注】
蟠龙谷地处四川盆地西北边缘、湔江河上游的腹心地带,位于彭州市西北山区32公里,距成都市72公里,东邻通济镇,南连磁峰镇,西与都江堰接壤,北靠大宝镇,东南与新兴接壤,笔者根据情节需要,对蟠龙谷的描写三分写实七分虚构,与现实不符之处,敬请读者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