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雪道:“我要不要去找夏姐姐?”
穆笛道:“都已经回房了,你还去做甚么?弄得人家以为我在监视她。”
穆飞道:“是啊,穆庄在外人眼中,便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沼,平日里让你陪着夏姑娘,是不想让她觉得我们怠慢客人,又不是怕她逃走。”
穆雪道:“知道啦。”
穆笛道:“为免这夏语冰生疑,今日惟有委屈霆兄住在‘蓝’字号房,一来扮作兰庄仆役,二来靠近‘赤’字号上房,以霆兄敏察,她若夜里有何异动,必逃不过你的双耳。”
姚霆道:“你和我还客气甚么?”
二老接着又聊些大计,穆氏兄妹亦坐于下位随侧聆听,不知不觉聊到亥时,各自觉得有些犯困,穆笛道:“今日我们便说到这里,霆兄一路劳累,也请早些休息,明天之事便有劳了。”
姚霆道:“好说。”
正推开门,一名弟子奔到跟前,一个趔趄在穆笛面前跪下,道:“老……老爷!不……不好了!”
穆笛见是守护“黄金屋”二层书阁的弟子尚宜,心里隐隐预感不祥,却不愿在老友面前丢了面子,喝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说!”
尚宜道:“我……我们三个被夏姑娘点了穴道,昏睡一个时辰,醒来后发现……发现……”
说着看向姚霆,欲言又止。
穆笛道:“无妨,说下去。”
弟子道:“发现夏姑娘偷走了《易筋经》。”
穆笛道:“那便如何?大不了是躲回房间修练,难不成还能逃出庄去?”
尚宜道:“是……是……我们醒来后,见夏姑娘房间灯还亮着,耿鑫和庞安林各自带了几个下人守住前门后窗,我赶紧前来禀告老爷。”
穆笛瞪他一眼,道:“总算你还没蠢到不可救药,走!看看去。”
几人走到南侧夏语冰门口,屋内果然灯光闪动,穆雪见父亲眼色,道:“夏姐姐,你在里面么?”
房间里却无应答,守于后窗的庞安林绕至前门回报,说窗纸上印有人影,似在书桌前写字,穆笛怒道:“这么大的动静,写字怎能听不见?可别是出了甚么意外,来人!开门!”
他这几句话刻意提高嗓门,终是留有余地,万一教夏语冰撞破,亦可说是担忧她的安危。
屋里空空如也,除却原先摆设,仅有书桌上即将燃尽的两盏油灯,案前一个布包,上边物事杂七杂八,堆成依稀一个人形,后窗弟子见到的,自是这个假人。
不久,八个码头弟子纷纷来报,船只一条未少,姚霆宽慰道:“笛兄不用担心,想那夏语冰仍藏匿某处,兰庄有八阵守卫,水面上又全是毒烟,谅她一个女子也逃不走。”
穆笛随口“嗯”得一声,庄上机关终不便对外人提起,只道:“不错,这夏语冰定然还在兰庄。”
当即传令下去,所有弟子搜查房间,留下穆雪招呼老友,自己则与穆飞进入“黄金屋”,并令尚宜、耿鑫、庞安林三人尾随。
这三人便是“黄金屋”二层值守弟子,分守东南西三侧正中,穆笛命他们各自归位,道:“你们三个各站一侧,相距一丈有余,这夏语冰又没有三头六臂,如何做到同时点中!只教有一人呼叫出声,必能惊动楼下,又岂会弄成现在这样!”
三名弟子见他声色严厉,一个个吓破了胆,面面相觑片刻,尚宜手指对面书架,道:
“夏……夏姑娘先是装模作样在那里找书,忽然点倒庞安林,闪到耿鑫面前,我……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她的软鞭已在眼前,我……我和耿鑫差不多是同时被点倒,再然后……再然后便没知觉了。”
耿鑫亦道:“求老爷恕罪,夏姑娘她,她动作实在太快,我们三个几乎同时醒来,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易筋经》,发觉果然被她偷走,这才赶紧来禀告老爷。”
庞安林见穆笛目光投向自己,赶紧道:“回老爷,我第一个被点晕,甚么也不知道。”
穆飞见父亲沉思,开口问道:“她点中你们哪个穴道?”
三人齐声道:“‘头维穴’。”穆笛道:“你们三个,中的都是‘头维穴’?”
尚宜道:“弟子不敢欺瞒老爷,庞安林是一下子晕过去的,夏姑娘点倒我,用的是软鞭,劲力稍差几分,但点倒耿鑫后,马上在我‘卤门’、‘前顶’二穴上补了两下,我便也不省人事了。”
穆笛走到西侧书架,道:“可是这样?”
话音未落,左指疾出,以迅雷之势点中庞安林的“商曲”、“章门”二穴。
尚宜大惊失色,见穆笛移形换位至耿鑫面前,落手时甚至不朝东侧瞧上一眼,手中拐杖直接飞刺而来,不偏不倚撞中自己“商曲”,只觉喉头一甜,再看穆笛拐杖尚未落地,人已欺到身前,“章门”处又是一阵极强内力袭来,登时天旋地转,再也没了意识。
穆飞知道“商曲”、“章门”同为人体胸腹死穴,见父亲下手狠辣,顷刻间连取三条性命,道:“爹爹息怒。”
穆笛“哼”得一声,道:“这三人死有余辜,眼下正事要紧,没空将他们身上的肉一块块割下来,这么死算是便宜他们了。”
穆飞道:“是,这三个奴才死不足惜,能让爹爹拿来消气,也算死得其所,只不过夏语冰的下落,到此刻还没人回禀,会不会已然逃离兰庄?毕竟她不是盗取庄上的船……”
穆庄水路与外界通连,终难长年累月密布“酥筋软骨散”,当年穆家先辈独具匠心,先是选取不易为人察觉的一座湖心小岛,正中建庄,于八面设立码头,所有用以固定船只的木桩皆布有机关按钮,每发一船,只要无人操动按钮,对应一侧水路立即启动毒气。
此后到穆笛一辈,庄中四人因闯过一道难关,得获一本人形机括图,穆笛又再命人将外圈陆面强行挖掘成水陆交格的“八阵”阵型,留下陆面看似花草莺燕,实则地下暗藏机关,只消于庄内启动,随时变成杀人不眨眼的鬼狱,不明布阵的外人一旦入瓮,委实插翅难逃。
只因事关整个穆庄机密安慰,纵对姚霆这等深交旧友,穆笛亦无过多透露,一众家仆更是蒙在鼓里,只知听从老爷吩咐,每次用船须得按下按钮,至于进出往来不受其害,始终以为是服过解药的缘故。
此刻夏语冰突然不翼而飞,遗失《易筋经》已在其次,怕的是穆庄所在泄密出去,那才更是险事一桩。
穆笛道:“‘头维’、‘卤门’、‘前顶’皆位于头部,夏语冰只求令其昏睡,存心避开死穴。”
穆飞道:“爹爹是想说,夏语冰仓促间,认穴还能如此精准确,看来她的武功,比我们想象的高。”
穆笛点点头。
穆飞又道:“无论是死是昏,她这一出手,已是下定决心要与我们为敌,当知再无退路,她不熟悉兰庄格局,要说藏身在一个我们找不到的地方,那也太过冒险,所以孩儿以为……”
穆笛接口道:“这夏语冰十之八九已然逃离,我岂能不知?但我实在好奇,没有动用庄上船只,究竟如何瞒天过海?她本该以为林间布满‘酥筋软骨散’,她经过足足七日调理,身子好不容易才康复如常,如若没有十足把握便逞匹夫之勇,那也不会是夏语冰了。”
穆飞道:“爹爹,会不会是雪儿……”
穆笛摇摇头,道:“绝无可能,雪儿不会不知其中利害,况且她本没有妇人之仁。”
穆飞道:“爹爹说得是。”
这一番找寻折腾,直到子时方休,众弟子几乎把穆庄翻了个遍,又哪有夏语冰的影子?穆笛恨得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令福伯于每个码头处加派人手守夜,一有发现,不论时辰立即来报,将姚霆送至“赤”字号上等客房歇息,再命飞雪兄妹随自己来到书房。
夏语冰既已逃逸,姚霆无需再扮下人。
穆笛待爱女带上房门,道:“雪儿,这件事和你无关罢?”
穆雪道:“爹爹您说哪去了?女儿怎会这般不知轻重?”
穆笛点点头,他原本没有怀疑穆雪,但此事实在牵连甚广,终究还是没忍住这一问。
穆雪轻叹一气,道:“只怪女儿贪玩,夏姐姐让我陪她一起读书,是我自己说的不去,加之沐浴过后,她还特意提醒,说明日辰时督我练功,我实是大意了。”
穆飞道:“事既至此,再说这些又有何用?眼下夏语冰如何逃走已然不重要了,爹爹和我也不过是好奇而已。”
穆雪道:“有没有可能是他们随身带有泄了气的皮艇,趁我们不防,注入内力后自己划出庄去?夏姐姐那么好的记性,想必来时已记熟水路,虽说她是半路醒来,但只要能划到那里,出去的路已不怎么难走。”
穆飞道:“可是她又如何确定,其时林中并无‘酥筋软骨散’漫布?这可是兰庄的重大秘密,天下间除却我们三人,更无第四人知晓。”
穆雪道:“那我可不知道了,我便是再和夏姐姐亲近,也不可能亲得过爹爹和哥哥,又怎会为了外人而出卖你们?但哥哥所言在理,除非她是水遁,否则绝无可能对‘酥筋软骨散’有恃无恐。”
穆笛和穆飞同时道:“水遁!”
穆雪道:“不会罢?真是潜水出去?”
穆飞道:“不错,是我们大意了,只不过这条水路极长,非得有深厚的闭气功夫不可为之,而且庄外水路地形复杂,若非熟知‘八阵’排布,如她这般摸黑游出,当真能游得到头?”
穆笛道:“换作旁人或许不行,但是这夏语冰,便不一定……”
穆氏三人所料无误,夏语冰金蝉脱壳,用的正是水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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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羯荼、象牙修:今马来西亚;西洋:今印度洋。
2世间皆云“天一生水”语出《周易》,其实不然,“天一生水”源自《洛书》,《系辞》中虽引用《河图》、《洛书》些许内容,但两者为不同的两个系统,虽有联系,但若说“天一生水”出自《周易》,不甚准确,世之讹误,多因将名家之注衍为原文,望读者认真分辨,切勿以讹传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