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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夜风肃冷,从蜘蛛网般的玻璃窗中钻了进来,将烛火吹得摇摇曳曳。
    借着那缕昏黄的光线,我看清了屋内的摆设。
    这是一间非常简陋的储物室,被老奶奶当成了自己的寝居。
    墙边放了一张铁架子床和一把竹椅,角落里堆满了生活用品,木桌上还有一些没画完的黄色符纸。
    安言昊突然“咦”了一声。
    我凑过去,小声问道,“你怎么了?”
    安言昊目光凝聚在老奶奶的脸上,喉结微动,“你有没有发现,她长得有点像,像……”
    他这么一说,我也发现了点问题。
    刚才室内漆黑无比,我没能看清楚那老奶奶的面容。
    现在烛火的映照下,那张苍老而布满褶皱的脸让我不由心惊……
    她长得竟有点像老年般的柳若湘!
    尤其是那双柳叶弯眉与杏核大眼,除去岁月的雕琢后,简直如出一辙。
    老奶奶自顾自地坐在椅子上,音色沧桑而泛冷,“不必看了,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我是柳若湘的亲妹子,曾经的柳家四小姐,柳若珍。”
    我和安言昊面面相觑,柳家的人不是都已经死光了吗?
    这个柳四小姐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柳若珍叹了口气,悠悠说道,“这事还得从九十年前说起!
    那时候我们柳家在省城的势力可以说是如日中天,连小日本都得忌惮三分!
    他们想在东北修铁路,建医院,挪用的还是我们柳家的钱库和人力。”
    安言昊没忍住,小声嘀咕了句,“搞了半天,这不就是汉奸么!”
    我瞪了他一眼,“你想跟那些小纸人一起飞吗?”
    安言昊立刻做出给嘴巴上拉链的动作,蹲在旁边装哑巴。
    柳若珍斜乜了我们一眼,继续说道,“那个年代重男轻女的厉害,我们柳家反而以生女为荣。
    柳家的男儿不值钱,可以像猪狗般随意践踏。
    柳家的女儿却是至宝,从一出生便养尊处优,穿金戴银。
    只因女儿可以给柳家带来荣华富贵,每一个女儿都是我父亲的摇钱树!
    他分别把我的几个姐姐嫁给了当时的军阀统领和富商,换来高昂的聘礼,但她们都和三姐柳若湘一样,自尽而亡。
    我出生时,大姐就已经不在了。
    我对二姐的记忆也很模糊,只记得她出嫁前一晚,拉着我和三姐的手哭了一整夜。
    她劝我们,如果将来有机会,一定要逃离柳家,再也不要回来!
    那时候我太小,还说让二姐嫁人之后常回来看看我们,可二姐和三姐却都哭丧着脸。
    次日一早,大红的花轿将二姐抬走,轿帘落下的那一刻既是永别……
    后来我才知道,在那个年代,红嫁衣一穿,半点不由人。
    我六岁时,三姐与保镖阿晨的私情被父亲发现,阿晨被赶出了柳宅。
    三姐被关在厢房里不得外出,但她还是很开心,整日笑着对我说,半年后阿晨哥肯定会来接她!
    她给自己绣了一件非常好看的嫁衣,准备和阿晨结婚的时候穿。
    可那日我路过父亲书房,偷听到他和手下之间的谈话。
    父亲想让三姐死了这份心,要让人尽快处理掉阿晨,绝不能让他再回柳宅!
    我想把听到的事情告诉三姐,父亲却发现了躲在门后的我。
    他给我买了根糖葫芦,试图封住我的嘴。
    还说那个阿晨不是好东西,三姐如果跟了他只会过苦日子,而且我将再也见不到最疼爱我的三姐了!
    我自然不想让三姐去过苦日子,更不想让三姐离开我,于是我吃了那根糖葫芦,便把这事忘掉脑后。
    三姐坐在阁楼的窗口旁,从春天盼到秋天,最终等来的却是同样一顶大红花轿。
    我问她,你是不是会跟二姐一样,上了轿子就再也不回来了?
    三姐摸着我的脸,悲戚的笑容里还有那么几分释然。
    她对我说,‘阿珍,你要想尽一切办法,逃离这四方天井,替姐姐们好好活……’
    说完,她穿上自己亲手绣的嫁衣,口中喊着阿晨的名字,一头撞死在了迎亲的花轿上。
    这么多年过去,我始终为自己当初做下的决定感到后悔。
    如果我把真相告诉了三姐,她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狭小的房间内鸦雀无声,没有人能代替当事者回答她。
    安言昊听得唏嘘不已,“包办婚姻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封建业障!”
    我轻叹道,“人人都害怕鬼新娘,还不是因为做了太多的亏心事,无法原谅!”
    柳若珍阖上双眸,松弛老态的眼皮微微颤抖,“我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算终了,谁知却又是一场噩梦的开始……”
    “后来柳家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追问。
    “三姐死后不到半年,那孙家的少爷也因病去世。
    他生前呆呆傻傻,没有哪户好人家的闺女愿意嫁给他。
    孙家为了给他定桩婚事操了不少心,选来选去,只有我那见钱眼开的父亲肯同意。
    可惜三姐还没过门便自尽了,导致那孙少爷至死仍是个光棍!
    孙家心疼儿子,不想让孙少爷死了还做个孤魂野鬼,便以重金诱惑我父亲,让三姐和孙少举行阴婚!
    我父亲不信这些牛鬼蛇神,但架不住孙家给的实在太多了,于是派人把三姐的棺椁从墓地里挖了出来。
    孙家不知从哪请来一位神婆,神婆选好了黄道吉日,要把我三姐‘嫁’到他们孙家去。
    婚礼那天,孙柳两家全体缟素,满屋白练飞舞。
    明明是结婚,却搞得像送葬一样。
    两副棺椁四敞大开的放在堂前,看到三姐的森森白骨,我哭得止也止不住。
    神婆嘴里念念有词,用刀割开一只公鸡的脖子,把血洒在了三姐白骨上。
    这时便出了事……
    一阵狂风袭来,满屋白练竟像有了生命一样,相继缠住孙柳两家人的脖子,全部吊在半空中。
    我父亲像着了魔一样,夺过神婆手中的菜刀,向自己的大动脉砍去。
    鲜红染红了整个礼堂,神婆面露癫狂,大声喊道,‘她回来了,她回来报仇了!’
    孙柳两家人死的死,疯的疯。
    最后只剩下我,站在三姐的棺材旁,哭着问道,‘三姐,是你回来了吗?’
    回答我的只有呜呜风声,可我闻到那风里带着一股阴森腐朽的味道,仿佛是从幽冥里吹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