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卡文迪许宅邸刚刚迎来清晨中的冰凉空气时,伊洛蒂费心地做好了梳妆。她带着迟疑将目光投向了镜子中的自己,但是又像是想要回避似的很快移开了。伊洛蒂并不怎么喜欢照镜子,因为父亲曾和她说过。镜子是连接着现实与梦境的大门,对伊洛蒂来说…那具有十分特殊的意义。每当看见镜子中的事物,伊洛蒂便会觉得镜子中的它们好像具有了独特的魔力一样。本该是物品的事物像是具有了生命一样的蠢蠢欲动,而本就有着生命的事物在镜中更显出不堪的本性来。
在伊洛蒂的眼前,是一名年约十五岁左右的女孩。她有着像是皑皑的白雪似的洁白发色,皮肤也如同雪山深处的坚冰一样,冰冷而缺少血色。镜中的她有着像是蓝水晶一般的晶莹瞳孔,但是那常常受人夸奖的美丽瞳色下却缺乏着像是艾莉西亚与米迦列那样的生气,她总是丧着一张脸,仿佛刚被什么人欺负过一样。她自觉年轻,虽然对于一些爵爷家的孩子来说,那已经是到了嫁人的年纪。但是伊洛蒂仍然认为自己还年幼着,世界上的许多事依然令她感到害怕与不理解。她无法像父亲或者任何她所认识的大人们一样,对于生活的现状和以后的担忧如此地洒脱。若不是生在父亲的羽翼下,若不是待在卡文迪许家庇护的摇篮里…她都不确信自己能否活的下去。
艾莉西亚甚至有勇气想要逃出维尔邱家的宅邸生活,但那却是伊洛蒂所做不到的。她喜爱看书,也乐于知道世界上发生的许多事情。正因为如此,她才对失去自己的身份抱有着十足的恐惧。如果不按父亲大人所说的去做的话,究竟会变得怎么样呢。也许,不等真正的惩罚来临,她就早已自己死在街上了吧。
伊洛蒂叹了口气,她总是思考着这样的问题,但是却没有勇气去做出决定。她明白,即使是最要好的朋友也无法在这点上帮助她做出决定,但是…每当在这种时候,她就会变的比艾莉西亚还要擅于善于幻想,她总是期望着,自己可以去依赖着某物。
她缓缓的提起了胸前父亲赠予的那个深蓝色的吊坠,这个被雕刻成雪花一样镶嵌着宝石与珍珠的项链曾是母亲的遗物,但是目前在它的身上已经有了一条深灰色的裂纹。也许正是它提醒着自己,那天在湖畔旁所做的梦并非是虚幻的影子,而是和父亲所说的一样…
——伊洛蒂,我的挚爱。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先告诉你。——
——自我们的族类诞生以来,我们就常常做梦。我们的梦境与人类的不同,它们影响的不止是梦里所发生的事,而是对遥远的将来做出投影。——
——这种现象只会变的越来越严重,如果你没有真正的成长为人的话。它只会变的越来越严重。——
——然后,总有一天。会让你迷失在梦和现实的分界里…你一定要避免这样的情况。我的,挚爱。——
——我们是在梦中所生的,在结束时;也同样会回到虚幻里。——
她明白父亲所指的乃是什么,正因为如此才越加害怕。也许,她不仅仅要与父亲大人的预言做抗争,还要与孤独为伴。只要她还留在她们的身边,那最糟糕的结果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就像她所看见的那样。
但是,并不是今天。她将头发分成了好几股,随后细心地将它们盘在了脑后。今天是她和米迦列约好去看看那隶属于卡文迪许家领地内的;君姆兰德城市区里热闹街市的景象。本来她也想邀请艾莉西亚一起,不过格雷尔卓先生很遗憾的告诉了她们,艾莉西亚还是被维尔邱候禁止了这段时间内的外出。
伊洛蒂轻拍了下自己的脸颊,鼓起勇气重新正视了一下镜中的自己。也许是因为精心的打扮和名贵的装饰所饰,至少现在的自己看上去没那么糟糕了。
“嗯,出发吧。”
她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开朗一点,明明没有想艾莉西亚那样天生的毛病,但伊洛蒂却觉得自己比她病的更重。她狠狠的揉着自己的脸部,尝试弄出像样一点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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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姆兰德城的早上一如既往地热闹非凡,各样行会,作坊还有商贩们争相开张。在明媚的阳光下,街市中人们的生活显得充满了活力。在纳诺维奇帝国之中很少有这样繁荣的景象,人们缺少着某种来自生活的压力,因此过的相较于随意。伊洛蒂将目光投向人群拥挤的集市当中,她入神似的看着人们脸上那有些单一而又难得的笑容,看着人们争抢着兑换生活所需物品样子。本来,在如此靠近城市中心的地区不应该出现这样的集市。不过由于卡文迪许的封地存在的独特性,人们也早已习惯了这些。
的确,在这儿生活的人们也许更加轻松一些。伊洛蒂懒散的靠在了街市的一角,她默默地想着:也许再过十年又或者是二十年,这个城市都不会再具备什么变化。人们的生活虽然还留有着一些阶级的区分,但是无论是作坊中工作的工匠还是手工业者,又或者是附属于城市的自耕农还有富裕人家里的佣人也好。父亲大人都给予了他们出生就具有着的职能,每个人都能各司其职。在君姆兰德城之中甚至没有乞丐…也许有人对此会感到不够满意,但却绝不至于心生埋怨。人们都习惯了这幅机械而又缺乏生气的景象,宛如被操纵了一样。
伊洛蒂为自己的想法打了一个寒颤,现在还不到夜晚。卡文迪许公爵睡梦之中的魔力还未影响到此时城中醒着的所有市民,但是他们的生活仍然像是被魔力操控了一样,甚至比夜晚时呆若木鸡的样子还要愈发严重。
仔细想来,其实连她自己也是。不知不觉间,就活的与父亲的梦境一样的乏味。
“伊洛蒂!”
在思绪飘忽之际,米迦列那份甜美的呼唤将她叫醒。伊洛蒂像是刚从床上起身一样懒洋洋的打了一个哈欠,才回应了她的招呼似地一把扑进了米迦列的怀里。
“怎么了呀?亲爱的,你现在的样子真像是一个大懒虫。”
米迦列一如既往的露出了那份宠溺的神色,她已经习惯了似的将伊洛蒂抱了起来,随后督促她检查自己的形象。
“真亏你能那么快地找到我阿…”
伊洛蒂像是还没完全清醒一样,她将下巴放在米迦列的肩膀上,有些迷糊地说道。
“嗯?亲爱的你的气质满好认的呀,再说。在这种喧闹的集市里,唯一会停留下来的小姐也只有你一位了吧。”
“是吗,你真细心。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久了的人大多都不会注意这些的。”
伊洛蒂说着,亲近的挽住了米迦列的胳膊。
“你才来这里不久,就容我向你介绍一下这里吧。欢迎参观君姆兰德的早晨,米迦列小姐。”
君姆兰德城的结构大致上与其他的大城市没有什么区别,它由三个相似的同心圆构成。在城市的最中心区域,是卡文迪许家以及其附属贵族的专用区域。一般来说,除宣教士之外,普通市民与商人是禁止进入那里的。不过,在君姆兰德并没有其他地方那么严苛的规矩。在中心区之外,就是常规市民,商贩,画家,工匠等人们工作生活的地方,和其他地区不同的是,中间区域是君姆兰德城最为繁华的地方,甚至于许多娱乐的设施都建设在了那里。而再往外,则是一个略微特殊的区域。在其他城市中,最外围的区域一般是供给身份低贱的职业,破产者,乞丐,或者是无业游民流浪的地方。但在君姆兰德,外围居住和生活的皆是一群职业较为特殊的人,宝石商人,炼金术士,自称为猎巫人员的家伙们。当然,还有一些体力劳动者,例如矿工,伙夫还有雇佣兵…甚至是妓女。
伊洛蒂不准备让米迦列和自己在城市中心处停留,因为有关卡文迪许家的一切大多都令人感到无趣。她约定米迦列见面在了最为繁荣的中间区域,她计划着…她们可以沿着集市参观,顺路可以看看街上的商店和一些有趣的表演。如果时间充裕的话,也可以去最外围见识一下。
“哇啊…!!!”
街头表演的艺人从口中饮下了烈酒,随后喷出了长达数米的火蛇。他于刀尖上娴熟地行走着,一边做着奇怪的举动,一边逗弄着台下的观众发笑。那行为吓的米迦列发出了少见的惨叫,她很少见到米迦列有这样风度尽失的时候,便抓住机会想要调侃一下。
“怎么了?亲爱的小姐,你没见过这种类型的的吗。”伊洛蒂一边说着一边想起了小时候佩蒂照顾着自己呛着了的狼狈样子,便有样学样地伸手拍打着米迦列的背部。
“不,不是。他们这么做,不会被猎巫团体盯上吗。”米迦列脸色苍白地说道。
“不会哦,几乎在纳诺维奇全境。过激的猎巫行为早就被法律禁止了,我的小姐。你之前都在什么地方呀…”伊洛蒂惊讶于米迦列常识上的漏洞,她不经开始怀疑起之前维尔邱候所说的理由是否属实起来。她这才忽然想起来,之前有传言维尔邱候为了名利雇佣了私人的军队参加了陛下号召的远征。这次针对遥远的无礼联邦的远征是帝国少有的几次失败之一,不过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即使帝国的力量再怎么雄极一时,手腕也不足以跨越重重的障碍干涉那么遥远的朝政。作为父亲的卡文迪许公很早就告诉伊洛蒂,那只是陛下授意下的一次示威行动而已。如果维尔邱候单纯地相信那是可以让他获取暴利的机会的话,那他一定和其他那些愚蠢的贵族一样。搭上了自己不少的财产,甚至连生命都有可能在那遥远之地受到过威胁……
但是,如果这些都如她所想的一样。那么米迦列原本的身份就十分值得令人深思了。
“是,是吗。我只是突然之间被赫到了而已…这样呀,原来帝国境内早已对这些做出了对侧。”
米迦列像是仍然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在伊洛蒂的搀扶下,她才重新站了起来。
“亲爱的,从你的话中…我怎么感觉你之前没有来过帝国一样。”伊洛蒂逐渐无法掩饰住内心的好奇,反正现在米迦列与她应该也算熟悉,不如直接开口比较合适一些。
“嗯哼…卡里奇家是之前担任远征的指挥,这么说你知道了吗。”令人意外的是,米迦列似乎没有对她刻意隐瞒这件事,不过伊洛蒂却从她的口中知道了令人惊骇的消息。
卡里奇家是久负盛名的骑士家族,与维尔邱家一样,卡里奇家同样是因为立下了战功而被授予爵位。唯一不同的是,那时候教宗国尚未分裂。维尔邱家为教士口中的正义而战,卡里奇家则为皇室的利益而战。因此卡里奇家的后代也一直依靠着皇室庇护,直到现在。如果,和米迦列所说的一样。远征的指挥权任命乃是皇室的意思的话,那么只能证明着卡里奇家逐渐在陛下眼中失去了信誉和价值。
要是果真如此,维尔邱候这一次同样惹了一个大麻烦。不过,这次伊洛蒂却要感谢维尔邱候收养了她。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原来有那样的事。不过,既然亲爱的你已经归于了卡文迪许家势力的庇护下,我想…卡文迪许公也一定有办法关照你的吧。”
伊洛蒂再次拥抱了她,除了拥抱以外,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米迦列的命运上有着许多的不幸与阻碍,不过她并不知道的是,自己就是她最大的危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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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洛蒂牵着米迦列的手漫步在君姆兰德的街头,本来她的注意力应该会被玲琅满目的首饰又或者是价值千金的珠宝所吸引,不过目前她却没有任何心思去考虑那些。在她的身旁,米迦列像是毫无自觉的那样,哼着优雅的小曲穿梭在艳丽缤纷的衣橱之间。
“伊洛蒂,这件裙子一定很合适你的!”
伊洛蒂随着米迦列的声音看去,她的手里拿着一席雪白的礼裙。虽然裙子的色调以白色为主,不过看的出来在细节上面花了许多的功夫。无论是本身裙角半镂空式的花纹还是镶嵌着其上的浅蓝色水晶片都令她感到十分地痴迷。
“嗯!我也觉得…不过亲爱的,在此之前我还是有些事想和你说。”
伊洛蒂先是不由自主地接过了裙子,然后才用着请求的语气希望米迦列能将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话上。
“那可以等会再谈的,亲爱的。”
“我明白,可是我就是想现在就说。”
伊洛蒂明白,要是现在不说,米迦列可能会一直躲避着这个话题。终于…在她固执的请求下,米迦列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衣物,跟着她来到房间更深处的更衣室里面。在君姆兰德里,这种只向贵族开放的商店基本上都是卡文迪许家的财产。
“你呀,知不知道目前的处境。即使维尔邱候能给予你一时的庇护,我也不明白他将来准备用你的身份去换得什么。”伊洛蒂不自觉的再一次想起了那个可怕的梦,在那个梦的结尾,她依稀记得米迦列被迫和自己告别。
“其实…我知道的。顺从维尔邱候的安排,也是我的愿望之一。”
米迦列似乎经历了一瞬间的犹豫,不过她很快就对着伊洛蒂全盘托出了。
“为,为什么这么说呢?”
“启示?”
她的回答让伊洛蒂差一点背过气去,的确。在信仰坚定的人的脑海中,总是会经历一些属灵的事。不过,她并不认为米迦列目前的状态是这样的,从她固执的表情能看出来。也许,她只是不放心艾莉西亚一个人。
“艾莉西亚的话,她总有一天会长大的。而且…你们早晚都要分别,维尔邱候不会任由你们一直这样的。”
伊洛蒂虽然自己也是一样,但她还是硬下心来将现实告诉了米迦列。
“你难道,就准备这么自欺欺人。直到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再让艾莉西亚一个人哭泣吗?那时候可没有任何人能在她身边了……”
“我明白,但是…不应该是现在。”
米迦列抓住了伊洛蒂的肩膀将她按到了墙上,力量强到她花了一切力气甚至都无法挣脱。米迦列的声音坚定的从她耳边传来,让她不得不顺从她个人的意愿。
“我会一直陪着艾莉西亚大人的,同样的…连你也是。我心中的声音告诉我,这么做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