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大的事情,过了这一天，就是新的一天。
    周三一大早，规定的大查房日子。
    林熙冬一行人跟着牛主任从一结束查房,就被叫到他办公室。
    “听说你们几个小子昨天去喝酒了？”牛文光把这些年轻小伙叫到办公室,喝了一口茶,“说说吧，什么事情。”
    林熙冬作为带头人，完全不敢抬头看牛文光“对不起，老师,是我压着大家和我一起喝酒,我”
    甚至,昨天她有一瞬间，都想不做医生了。
    可明明，她之前才答应不会让牛主任失望,会好好努力。
    “主任，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以后我们一定不会在工作期间喝酒。是我男朋友，不对，是楼亮亮昨天把大家吓着了所以。”袁元站在了最前面,把事情的经过一一沟通，一点都不带隐瞒。
    “如果，如果可以，能不能让他替我跟着林医生学习？我可以去急诊值班。”
    说出这话,袁元不是冲动,而是认真考虑过。
    她很幸运,可以跟着熙冬一起学习,甚至还能同时被王老师卓老师这样的大拿们一同指导。袁元也很清楚自己的天赋上限，她跟了一个多月，只在缝合上有了长进，而就这些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时间。
    牛文光没说话，而是扫视了一圈这几个年轻的医生。
    沈凯、罗鹏和林熙冬医院，都低着头，有些愧疚。
    袁元是倔犟看着他的眼睛，可此时眼里也是歉意。
    他们都很年轻，如今正满腔热血，遇到这事情，他们只是因为喝酒而愧疚。
    “都低什么头？你们有什么错？”牛文光在听到楼亮亮昨日矿工的原因，就把茶杯放在了一边，“这件事是我的责任。”
    说着，他起身，走到了办公桌前。
    对着几个年轻的医生，牛文光弯腰，闭上他有些后怕的眼眸“谢谢你们。”
    一个年老的医者，每一次鞠躬都饱含故事。
    “主任。”
    “老师。”
    林熙冬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赶紧上前扶住牛文光，“老师，你”
    牛文光起身后，摆摆手“这是应该的，真的，很感谢你们。”
    他们救下了一个年轻的医生，而他作为科室主任，却忽视了手下医生的身心健康。
    他还是老了。
    “这次喝酒我能理解，以后不许有第二次。”牛文光坐回位置，声音有些嘶哑而无力，“后续我安排医院给大家做定期心里辅导，至于袁元你的想法，等后面我评估后再说，你们三个先回去吧。熙冬你先留下。”
    袁元看了熙冬一眼，与罗鹏他们对视后退出办公室。
    “老师，你”林熙冬看到牛文光的自责，发现她的词汇是那么贫瘠。
    “我没事，这样的事情我也曾遇到过，只是没你们好运。”牛文光打断了林熙冬的话。医生承受的压力，抑郁不可避免。
    “那您是怎么过来的？”林熙冬还是忍不住开口，“老师，对不起，我昨天很愧疚，愧疚到有一瞬间，想放弃这个职业。”
    “工作学习，家人朋友，时间它对我来说，太少了，少到我不知道怎么去分配。”
    “我有好多医学知识，都没学完，若不多花点时间学习，只能看到一个个病人离世，可身边的人，如果不去陪伴，我怕我以后更后悔。”
    这辈子正因为有系统，她没有立刻放弃医学，可也因为系统，她反而需要更多的时间去学习。
    “哪有那么容易过掉这个坎，我这半只脚踏入棺材的都还没过去呢。”牛文光摇头，给林熙冬倒了一杯茶“也怪我，太急迫了，让老王他们来，又也给了你压力。”
    “熙冬，我们是医生，不是超人，你已经很优秀了，不需要逼着自己一瞬间就成为专家。”
    牛文光就怕林熙冬钻牛角尖“医生都是做过选择的职业，本就会牺牲一些，但并不是让你牺牲所有。不然，还有人愿意做医生？”
    “这别的学生，我就担心他松散，到你这里，我还要担心你逼自己太紧啊。”
    “如果你真要问我怎么过来的呢，大概是我年轻的时候，认为时间是对每个人都公平存在，所以就这样过来了。”
    “不过，后来我知道，时间只是一杆秤。”
    林熙冬双手接过温热的茶杯“老师，是我自己，我太自私”
    王老师，卓老师，他们的时间，又何尝不比她珍贵？
    “你呀，也需要做心理疏导了。这样吧，以后不限制你和患者家属交流。”之前因为担心林熙冬的成长空间，牛文光刻意把这一块工作内容交给了证件齐全的罗鹏袁元他们。
    一方面是因为实习生这个身份需要保护，另一方面也是知道，这世上能让医生改行的患者太多了。
    可也因为规避，反而让林熙冬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最美的成就。
    那些康复病人出院带来的快乐，是所有医生的勋章。
    医生，或许一直在直面死亡，可他们也是最先挖掘新生的职业。
    “刚刚查房的时候，你闫老师就在吐槽你这80说法，还和我杠说我不锻炼你沟通的机会。这以后就给你机会锻炼沟通，要好好把握。还有，熙冬啊，要时刻牢记，你可以有一颗柔软的心，但作为医生必须保持冷静和专业，然后去习惯生活的矛盾，知道吗？”1
    习惯，她其实没那么不习惯，只是她怕了。
    林熙冬点点头，把清香又苦涩的茶一饮而尽“老师，我，我会尽快调整自己，”
    “嗯，老王最近几天要先陪秀秀出去游玩，而老卓也因为你的建议还在与戴主任研究方案，你这周就去放射科学习，如果有急诊手术后续我会让罗鹏他们叫你。”
    “好。”
    “为什么同样喝酒，我头疼死，你还精神奕奕？”袁元看着林熙冬一副睡眠充足的样子，让人非常羡慕。
    “肝好啊。”林熙冬并不是很想提及昨晚的事情，尤其是狗系统给她特地做了录像回放，并友情提醒她喝酒有害健康。
    反正一想到这里，她短时间之内也不准备搬到新家，太丢人了。
    她果断选择换个话题“你对阅片也有兴趣？”
    原本袁元和罗鹏沈凯他们，要继续急诊坐班，但听说林熙冬要来阅片室，袁元便也跟过来了。
    “多学学，主要我今天精神不太好，注意力不集中，我想着坐办公室帮忙阅片会稍微轻松点，我和陈主任报备过的。”
    刚刚林熙冬去找戴主任，戴主任直接安排她去阅片室看片学习，说等他们明天再一起确定方案。
    “行，我阅片无数，有”
    话音未落，就看到迎面走来的张昱墨。
    林熙冬感觉到了一丝丝窒息，“不懂就问我。”
    “张医生好呀。”袁元却异常兴奋，“张医生有机会在吃烧烤哦！”
    “张医生好。”林熙冬揉了揉她脖子，“昨天麻烦张医生。”
    “袁医生，林医生好，客气了。”张昱墨点头示意后，面不改色，继续前行。
    徒留袁元在那边兴奋地嗷嗷叫“张医生才算男主模版，小沈医生最近研究屎太多了，滤镜已经掉没了。”
    “患者的大便样本可以看出很多病情，沈凯的研究精神我觉得挺好。”只是沈凯后面还用大便去和患者沟通午饭菜品这件事还是有些让人吃不消，就差推销如何饮食才能让大便固态样式好看了。
    林熙冬说话的时候，偷偷朝后瞄了一眼，看着已经消失的人，才不自觉舒了口气。
    “走吧，阅片室在前面。”她现在一点都不想身边有人聊到老张。
    阅片室，也就是越医的放射科诊断组所在的位置。
    越医的放射科分为三个组别，治疗组，诊断组，医辅组，而原先的技术组则已经被归到越医新的器械科。
    治疗组便是日常负责肿瘤放射的诊疗工作，再加上最新加入的介入团队，直接由戴主任管理。
    医辅则是由放射科的医疗辅助护士或行政工作人员。
    而诊断组，承担了越医全院各科的影像诊断报告，协助临床医生作出更为准确的诊断。
    基本上这组大部分人都在阅片室。
    阅片室走廊门口，两人就看见一个佝偻的老人，拉着一个小个子医生。
    “医生，这诊断上面写的，写的是肺癌？”老人手里有不少影像和纸质报告，干涸的手微微颤抖。
    小个子医生应该是放射科的人，他并没有拒绝老人的拉扯，反而托住老人的手，接过诊断报告“老人家，我帮您看看，您别急哦。”
    最先看的还是比较熟悉的胸部ct片，对着灯光，一眼就看出左肺明显的斑片影。
    胸片的报告诊断意见为左肺上叶周围型肺癌。
    而且意见审核还是他们科室资历7年的老师。
    但想着戴主任经常的教育，小鸽子医生微微皱着眉头，继续看向医院病理科的纤支镜刷检结果，这下，基本可以断定，“大爷，这是您的报告吗？确实是肺癌，不过病灶大小也不是晚期，您别担心，等下可以去听医生专业的诊断和治疗方案，现在癌症并不可怕哦。”
    “好的好的，是我老伴的，她还在医生那等着，我想我想先做好心理准备，毕竟我是她男人，她去哪我都陪着呢，不怕的，不怕的。”拍了胸口，老人默默从兜里拿出了一张纸币，想要塞给这个医生。
    “您别，医院不让收红包。”医生把钱塞回了老人的口袋
    “我知道的，医院看病是要钱的，我这算挂号，挂号。”老人态度也很坚决。
    这两个人一推搡，患者的ct片，就这样好巧不巧飞落到了林熙冬脚底。
    林熙冬将它拿在了手里，黑白的影片，对于她来说满满的信息。
    只是以她的阅片历练，该患者病灶的渗出部分比例很大，是很少有的肺癌片子，或者更准确地说，这不太像是肺癌“打扰一下，我可以看一下患者的具体病例吗？”
    “当然可以，谢谢，谢谢。”老人并没有因为林熙冬年轻而质疑，很信任把病例递来。
    或许，在他心理，依旧有一丝希望，希望，这一切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