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令诚是高力士的手下。也就是说,李泌每日从住的地方到武慧妃那里,整日都在边令诚,或者是高力士的监督之下。
李泌让武慧妃说出构陷太子等人的实情,没有别的目的,就是为了让高力士或者是玄宗知道,太子等人是冤死的。
至于玄宗能不能知道此事的实情,那就要看高力士肯不肯告诉他了。还有武慧妃、李林甫、杨洄,玄宗如何处置他们,李泌不想管,也管不了。
帝王家事,就让帝王自家处理吧!
边令诚将李泌送出皇宫后,看着李泌上了马车才转身向宫门里走去。想着自己奉高将军的指令,整日里监视这个李泌,没想到这李泌不但知道,还把一个难题生生的丢在了自己脑袋上。
唉!只能如实禀报高将军了。边令诚在心里说道。
其实,他是不想知道武慧妃说的那件事的。至少,不想让人知道他已经知道武慧妃说的那件事了。可他没办法啊,谁叫他又和平日里一样,躲在窗后偷听的。
这李泌,倒是鬼的很。边令诚一边走一边想着。
李泌出宫后,没有直接回书院,而是去了吴筠那处道观。
进到道观里后,吴筠一看到他就赶忙迎了过来,一边走着还一边说夸张的喊着“哎呀呀,小先生,你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啊!”
李泌一乐,说道:“怎么,这么久没见,吴道长改换门庭了吗?”
吴筠一怔,赶紧又说道:“罪过罪过,无量天尊!”
李泌笑道:“得了吧,吴道长,我记得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各路神佛告诉我们的都是善,可有人却只记住了恶。”
吴筠指了指皇城的方向,说道:“譬如……”
李泌呵呵一乐,指着他说道:“吴道长又瞎想了。”
吴筠赶紧一挥手,说道:“唉,前些日子也是被那人弄的焦头烂额的,幸亏小先生出手,不然贫道……”
李泌不想听他废话,就连忙问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我托你办的那件事怎么样了?”
吴筠笑了笑,一脸得意的说道:“你猜。”
李泌瞪了他一眼,道:“猜你个头啊!既然办好了,我也就可以走了。”
“走了?小先生是回书院吗?”
“先回书院,然后去往荆州。”
“荆州?你这是要出远门啊!”
“对呀!我那位老友派来接我的人,这两天就要到了。”
吴筠“哦”了一声,说道:“小先生这是要去访友啊。”
随之,他又说道:“不对,小先生此时离开,怕是有别的缘由吧?”
李泌也不瞒着他,道:“嗯,估计这两天圣人的恩赏就要到了,我不想领受,故而离开这里一段日子。”
吴筠怔了一下,问道:“是为惠妃娘娘治病的封赏吗?”
李泌点点头,与他告辞后就走了。
吴筠看着李泌坐的那架马车渐渐走远了,也没琢磨出这个一向贪财的李泌为何不肯领受封赏。
武慧妃病情好转的消息他已是知道,也猜着武慧妃和圣人定然不会亏待李泌。可李泌这个态度,就很耐人寻味了。
算了,此事既然已经消停了,就莫要多想了。
吴筠如此想着。又想到自己已经帮李泌做成了那件事,他心里就有些得意。
不过,他就想不明白了,为何李泌非要给那人只求个八品的小官。以他自己和玉真公主的交情,就是不用找自己,也可为那人弄个六品以上的官。
这一日,远在终南山青上学宫的王维,突然接到吏部颁发的一道委任状,上面写着任命他为中书省属官右拾遗。
王维知道这右拾遗虽然只是正八品的清要官,可却属于朝参官,也就是可以参加朝会的。
想着自己已是三十多岁了,终于做了官,王维便是高兴异常,拉着老先生非要喝几杯再说。
老先生也是替他高兴,想着两人久居这世外之地,还有人能想起王维,举荐他做了官,老先生在高兴的同时,心里也是有点泛酸。
可他想起李泌让人带来的那话,“官者,管也。既要管人,又要被人管”。
于是,老先生想着自己已是一把年纪,就在这山清水秀的地方,每日教教书,还有大把的时间纵横与山水之间,岂不是更是快哉!
“王维老弟,你这官位来的如此突然,可曾想过是怎么回事吗?”老先生喝过一杯酒后,捋着长须问道。
王维放下酒杯,笑了笑说道:“上一次回书院的时候,小先生说我还是一心想着做官,总有一天会让我了此心愿。这次朝廷授我右拾遗一职,怕就是小先生在背后操作的。”
老先生点了点头,道:“我想也是他做成的此事。只是,这右拾遗一职,顾名思义,就是圣人言行但凡有遗漏,你就要替他拾遗补缺。老弟,这差事可是要常常和圣人打交道啊!”
王维再次把两只酒杯斟满,然后说道:“拾遗补缺,参评朝仪,小先生如此看得起我,我自然要好生做事,清廉为官,方才不辜负小先生的美意。”
看着意气风发,就要离开这里的王维,老先生端起酒杯说道:“老朽就以此酒为摩羯先生送行,请!”
“请!”
随后,两人举杯一饮而尽。
就在老先生和王维饮酒作别的时候,书院这边也在上演一场离别的苦情戏。
周氏已经两个多月都没有见到自家这个宝贝儿子了。现在他回来了,可只在书院住了两天,就要随着来接他的人去往荆州。
周氏知道张九龄在荆州做刺史,李泌去那里自然不会吃苦受累。可这刚刚从宫里回来,就要去往千里以外的地方,周氏就有些舍不得他离开。
李泌告诉她,自己非去不可。而且,他和张九龄约定的是一年以后再去,可事情有变,自己还是早一些去比较好。
事情有变,什么事情,又是怎么变的,李泌不肯说,周氏也没有再问。
既然是李泌决定了的事情,周氏知道书院里没人能改变他,也就只好随着他了。
况且,那个张九龄想的很周到,派来接李泌的除了府衙的差官,还有他那名随身仆人。
周氏先前看到他们带来的三匹良马,一架马车,还想着张九龄是不是打算把自己这一家子都接去。可李泌告诉她,自己只带着杨绾,还有武明娘去荆州。
周氏有些失望,想陪着李泌出游的心思顿时就没了。
李泌还说道:“阿娘,书院里事情多,你和阿耶走不开。”
周氏瞪了他一眼,心说臭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武夫人看到自家女儿要和李泌出行,倒是挺高兴的。她对周氏说道:“儿大不由娘,能少说两句就少说两句吧。”
周氏一脸幽怨的看着她,道:“我家泌儿还小,比不得你家明娘那般成熟。”
武夫人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说道:“他们姐弟出游,泌儿有明娘照顾,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周氏心说我就是不放心啊!可她只是在心里这么想着,嘴里并没说出来。
现在,武夫人看到女儿没有进到马车里,而是和李泌那样骑在了马上,她就喊道:“明娘,这女儿家要有女儿家的样子,等出了城再骑马就是。”
武明娘只是回道“知道了”,可她却一点也没有下马的意思。
武夫人摇摇头,正待再说什么,就听到有人喊道:“小先生,小先生,你先下马来,我有话要说。”
说话的声音脆生生的,这些人不用看也知道说话的是那个韦叶儿。
韦叶儿原来姓卢,阿娘改嫁后便姓了韦。没想到,上一年这位韦姓继父又死了。好在韦叶儿有一个舅舅,上年因军功做了河西节度判官,韦叶儿的阿娘就要带着她去投奔那个舅舅了。
李泌看到是韦叶儿在叫他,只好跳下马来。李泌七岁的时候就认识韦叶儿,每次他在里坊门口讲西游降魔记的时候,这韦叶儿都是第一个到,也是最晚才走的。
后来,韦叶儿来书院读书,是李泌收的第一名女弟子,也是年龄最小的女弟子。
有了这些渊源在里面,没有旁人在跟前的时候,韦叶儿并不把李泌当做先生。更多的时候,还是把他当做一起长大的玩伴。
没办法,小时候一起玩过家家的时候,李泌让她做过自己的新娘子来。
李泌走到韦叶儿面前,韦叶儿盯着他说道:“我也要走了。”
李泌皱了一下眉头,道:“你昨日不是还说等我回来再走吗?”
韦叶儿看了武明娘一眼,说道:“不等了,我和我阿娘明日就走。”
李泌叹了口气,朝前一步小声说道:“我最多半年就会回来,你就不能等等我吗?”
韦叶儿不吭声,看到李泌已是近了,突然一把抓住他,随后就是一口咬在李泌的肩头上……
“啊……疼,快松口、快松口……”李泌喊叫着。
众人惊愕,不知道这韦叶儿又是抽的什么风。
不等周氏等人过来,韦叶儿已经松开口,一脸泪水的对李泌说道:“李三郎,疼不疼?”
李泌一边摸着被她咬的地方,一边苦着脸说道:“能不疼吗?要不我咬你试试。”
韦叶儿又说道:“疼就对了。这样,你就能记住我了……”
不等说完,韦叶儿已是哭着跑了。
李泌看着她的背影发了一会呆。
周氏过来后,看到李泌肩头已是有血渗出来,就赶忙捂住那里说道:“泌儿,疼不疼啊?这都出血了。”
李泌扭头看了那里一眼,摇了摇头。
周氏又说道:“这韦叶儿是怎么了,竟然下口这么重。”
说着,她就拉着李泌,想回书院给他包扎一下,顺便换身衣服。
李泌挣脱开她,说了句“就这样吧”,然后转身向武明娘那边走去。
武明娘一直在盯着他看,等李泌上了马后,她才酸酸的说道:“阿弟,真的不疼啊?”
李泌没理她,和送行的人打过招呼后,便催马向前边走去。武明娘一抖马缰绳,也跟了上去。
“总该换件衣服的。”
说完,武明娘打马走到了李泌前面。
李泌又摸了摸出血的那地方,然后冲着她的的后背喊道:“你也是从十五岁过来的,你也有情窦……”
李泌没敢再喊下去,因为武明娘已是转过身来,脸色如寒冰一般。
“李三郎,我十五岁时,亲眼看见我阿耶死去……”
不等说完,武明娘转身便催马跑远了。
李泌苦笑着甩了两下马鞭,然后对骑马赶过来的杨绾说道:“你看到了吧,这就是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惹着她了。”
杨绾笑了笑,把一只包裹递到李泌面前。
“什么啊?”
“韦叶儿让我给你的。”
李泌赶紧接过包裹打开,看到里面放着的是一双软靴。
“韦叶儿……”
“我知道。”
说完,李泌把包裹重新包好,然后交给杨绾。
然后看着前面说道:“此去千里之遥,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杨绾你是知道的,先前我最远只去过学宫那边。”
杨绾笑了笑。李泌又说道:“所以,这一路我要看尽美景,其余诸事,都不想了。”
说完,李泌扬鞭催马,朝着武明娘追去。
杨绾将包裹挂在马鞍上,也赶忙追了上去。
就在李泌走后的第二天,边令诚带着一队人来到书院。
李承休等人跪接诏书后,然后起身对边令诚说道:“尊使辛苦。只是,小儿临行前有交代,不受封,也不让我等留下这些赏赐。所以这诏书还有这些赏赐,还请尊使带回去,交还给圣人。”
边令诚算是彻底服了,心说这李泌到底是什么人啊?真的不要这封赏了。
这诏书上可是写了,封李泌为朝散大夫,朝仪郎,万年县伯。虽说不是公侯,可也是天大的富贵。
“李待制,这可是圣人口授的诏书,你说让边某带回去就带回去了?这抗旨不遵的罪名……”
不等他说完,李承休就从衣袖里掏出一封书信,然后不卑不亢的说道:“小儿留有书信一封,说是交给来传诏的人。请尊使回去后呈送圣人,圣人看后,必然不会为难尊使。”
边令诚接过那封书信,然后看了看已经抬进书院,堆在那里的五百匹绢帛,无奈的摇摇头,对另一名宦官说道:“还愣着做什么,抬出去带回宫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