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看到叶高丘的那一刻,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卫学海与沙东行,也被叶高丘的惨状给惊着了。
叶高丘如同遭受凌虐的牲畜般瘫软地伏在草地上,整条右腿似是被人用锯子完整地切割了下去,只留一截光秃的血肉在不停地蠕动着,看得人首冒寒气。
那两只没有衣褛遮挡的胳膊上布满针孔,应是被人用铁针反复扎戳过,一些新鲜的洞口如同在呼吸般往外滋血;光秃秃的头顶上,还残留着用刀片割刮的血痕,被截肢的大腿内侧,也并没有衣物遮挡。那玩意被人截断,用一根鱼线缠绕在左腿上方,当叶高丘挪动身子时,那被鱼线挂绕的东西也会跟着晃动,给人一种汗毛倒竖的怪诞恶心感。
“这……”卫学海脸皮抽搐,有些犯恶心地转过身,“燕六,快找件衣服给他披上,看着真他娘的恶心!”
“这谢功安真他妈会玩!”沙东行哭笑不得地感慨着,他是用刑的高手,自不似卫学海反应那般大,但他用刑讲究一个狠字,虽然花样也不少,但绝没有谢功安这么具有“想象力”,因此他也小有吃惊。
“嗒!”
燕六将手中的衣服铺在叶高丘身上,这一盖,总算是拯救了在场众人的眼睛,一时间有不少守院的神机营兵卒朝燕六投以感激的眼神,继而又转过身干呕起来……
“呜……呃……”盖上衣物的叶高丘好似失了魂魄般在地上呜呜地低吼着,望着他那涣散的眼神,只怕任何人都会将他当做一个没了神智的疯子。
“要不……”见叶高丘一副神志不清的癫狂模样,卫学海忍不住皱起眉,“给他请个大夫吧?”
“不用那么麻烦。”
沙东行怪笑一声,径自走到叶高丘身前,半蹲着脱下了自己的长靴,“他是不是真疯了,一试便知。”
说着,他掐住叶高丘的嘴颊,将手里的长靴一大半都塞进了叶高丘的嘴里,同时还发出了愉悦的狞笑声,“来,快吃,这是好吃的!”
“呕!”
叶高丘疯狂摇头,在与沙东行的反复推搡中,发出犯恶的干呕声。
见状,沙东行将手里的长靴一扔,鼓着掌坏笑道,“你看,这不还好好的嘛?”
“变态!”
这几乎是在场所有人在心里对沙东行的评价,先不管人疯没疯,你这把靴子塞人嘴里,人能不吐吗?这又能说明啥?
然而他们下一秒就被打脸了,叶高丘那涣散无神的瞳孔恢复了几丝清明之色,神态惶恐地向后缩脖,看起来是被沙东行给吓得不轻。
“清醒了?”
沙东行戏谑一笑,伸手掐住了叶高丘的脖子,狞笑低语道,“现在,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可明白?”
稍作停顿后,他又开口强调了一句,“若你不听话,我会用比谢功安花样更多的手段折磨你。”
听到他后面这句话,叶高丘浑身发抖,脑袋如捣蒜般疯狂点头。
沙东行沉吟片刻,象征性的问道:“星象派的事,你知道多少?”
叶高丘神色茫然地摇摇头,支支吾吾道:“星象派……的事,父亲从不让我参与,对于门派的人和事,我也……不清楚。”
得到这个回答,沙东行勃然色变,凶戾的目光中透露出极度不满的情绪。
似是瞧出了沙东行的脸色变化,叶高丘慌忙解释道,“星象派的许多事我真的不清楚!”
“这么说,你毫无作用喽?”
沙东行缓缓站起身,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收敛起来,一股难以名状的暴戾感从他身上蔓延开来。
卫学海眉目一挑,伸手接过燕六递来的茶盏,轻轻抿了口茶后,出声问询道,“星象派背地里私造甲胄与刀兵的事,你可知晓?”
叶高丘面色一紧,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这事……我从未听说过。”
尽管叶高丘的脸色变化微小,但还是被离他最近的沙东行给捕捉到了,沙东行面露讥诮的笑容,从兜里掏出一把匕首,轻轻地在叶高丘脸上划出一道血口子,“都到这时候,你还敢撒谎?”
“我没有!我真的不知道!”
叶高丘面露惊惧之色,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起来,呼吸声也愈发的粗重无章,显然是害怕到了极点。
对于叶高丘的反应,卫学海也深感意外,他也没想到叶高丘在经历种种折磨之后,竟还敢用谎言包庇自己的父亲。
一时间让卫学海有些感慨,这叶高丘虽是遭人唾弃的纨绔,可他心底中亦有人性,起码这份孝心,比之叶世安的长子叶高云要强多了。
稍作沉思后,卫学海十分干脆地说道:“你父亲叶世安一个时辰前在牢内自裁了。你己无须为他隐瞒罪证了。”
“什么?”
叶高丘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红着眼眶嘶吼道,“不可能!我父亲不可能死!”
“啪!”
一记响亮地巴掌将叶高丘扇倒在地,沙东行吹了吹发红的掌心,冷笑道:“你也不想想,要是你父亲还活着,我们用得着来审你么?”
得知父亲死讯,一行热泪从叶高丘的眼眶中滑落,脸上竟显露出心如死灰的绝望之色。
不知为何,卫学海感觉叶高丘整个人的精神状态比之先前见到他的第一眼时还要差,父亲的死,看来对叶高丘的打击很大。
换而言之,在叶高丘心里,父亲比起他自己本身来说还要来得重要。
察觉到这一点后,卫学海似乎明白了与叶高丘谈话的关键,他半蹲着身子,神色认真的说道,“若你能把自己知道的东西都说出来,我可以让你见见你父亲的尸首,并让你父亲入土为安。”
闻言,叶高丘猛地抬起头,脸上泛起几分激动之色。
见状,卫学海会心一笑,态度却又立马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反转,“反之,你若不说实话,亦或知情不报,我就让你父亲曝露荒野,死无葬身之地。若你还尚存几分孝心的话,应该知道如何选吧?”
叶高丘当即坐首了身,心急如焚的吼道,“我说!我说!”
卫学海面色一喜,边上的沙东行却大感意外,心中对叶高丘这个纨绔子弟的厌恶稍有收敛,无论怎么说,这人还存有几分孝心,不算坏的彻底。
卫学海面色一正,当即喝问道:“传闻星象派背地里私造甲胄与刀兵,可确有其事?”
“这事……是真的!”叶高丘咬着牙应下,这让卫学海神情一震,连忙让燕六将笔墨纸砚摆在沙东行面前,“沙教头,快,记上!”
沙东行明白卫学海的意思,点头后,便提起笔开始在纸上记录起来。这院里就他、卫学海和燕六三人,先不说燕六识字有限,就他那鬼画符的字迹也没多少人能看懂,因此这记录供词的差事只能落在沙东行身上了,人卫学海是钦差,总不能让人干这事吧?
“具体细节你知道多少?例如星象派如何私制甲胄刀兵,数量几何,放在何地何处?”激动之下,卫学海接连问出好几个问题。
“门派暗地里如何私制的甲胄与刀兵,罪民确实不知。然而门派暗中制造的甲胄刀兵数量,罪民略知一二,据年前父亲谈及过此事,说现今造甲共有万件之上,刀兵更是不计其数,粗略估算在九千之数。”叶高丘舔了舔嘴唇,继续说道,“至于这批甲胄与刀兵被放置何处,罪民也不知,但罪民估计,应是送出了晋北,因为父亲曾在家中说过,私造出的甲胄和刀兵会转路至泉安,后而由大哥分批送出省。”
这一长串话里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些,饶是卫学海这样精明如狐的人精也得好好消化一番。
“近万件甲胄与刀兵利器,这星象派背地里的动作不小啊!”卫学海有些吃惊地张大了嘴,他万没想到这星象派的手笔这么大,光凭这份辎重,想要组建一支规模不小的军队,完全是够用了打的。
然最让卫学海感到诧异的是,这些东西竟不是叶世安自己用,而是送出了省;感知敏锐的他很快就发现了这个吊诡之处,再度向叶高丘发问,“依你所言,你父亲和星象派费了这么大的劲造出来的甲胄刀兵,是给别人用的?”
叶高丘脸色发白,纠结再三下,他咬牙回道,“罪民有此判断也是有原因的。”
卫学海微眯着眼,追问道:“什么意思?”
叶高丘猛地抬起头,神色为难的说道:“因为罪民之父,乃是日月教中人!”
“你说什么?!”
卫学海猛地站起身来,发出难以置信地喝问声。
不止是他反应激烈,边上用笔写字的沙东行也不受控制地抖动起身子,那双凶如野兽般的瞳孔死死地盯着叶高丘。
“事到如今,罪民不敢隐瞒。”叶高丘神情复杂地解释道,“我之所以发现父亲是日月教中人,是因为半年前曾在家中目睹父亲进行日月教的神教祭祀。后而父亲向我坦白,他确实是日月教的人,且在日月教中地位不低。因此罪民怀疑星象派暗造的甲胄与刀兵,应是送出了省,且极有可能在那日月教之手。”
“啪嗒”一声响起,被沙东行握在手里的毛笔顷刻间跌落在地,对于叶高丘所说的事,他既感到吃惊,又感到害怕。
如果叶高丘说的这些话都是真的,那叶世安可太重要了。偏偏这么重要的一个人,却在他眼皮子底下不明不白的死了,届时圣上要是怪罪下来,莫说是邹永思了,恐怕就连他这个内监机教头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亏他之前还傻呵呵地打算帮邹永思脱责,如今想来,真是分外讽刺啊。
沙东行的脸色变化并未引起卫学海的注意,他又象征性地向叶高丘询问了几个问题,在得到满意的答复后,他示意着燕六将人带走。
只转眼间,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了沙东行与卫学海两人。
“此事重大,应立即上奏给陛下。”卫学海将手里的茶盏摆放在石桌上,神情郑重地望向沙东行,“叶世安竟是日月教中人,这着实骇人听闻了些。”
沙东行面色阴沉如水,略有些失神地坐了下去,“何止是骇人听闻,简首是让人不寒而栗!这星象派,怕是要人头滚滚了……”
卫学海面色一沉,他知道对方这话的意思,叶世安这个星象派的创派人竟是日月教的人,那保不齐这星象派的门人也不干净,为防万一,朝廷将星象派所有门人尽数杀绝,才是最为保险的方法。
似是察觉到沙东行低落的情绪,卫学海在短暂思考下,也大致明白了对方的顾虑,“叶世安之死,如实上便可,我相信,圣上不会怪罪沙教头的。”
闻言,沙东行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正当他想张口说什么时,抬起头却正好对上了卫学海那饱含深意的眼神,他心中一惊,这才算是明白了卫学海的意思。
好一个“如实上报”,卫学海这是提醒自己将叶世安之死的所有罪责都推到邹永思头上……
望着卫学海那深邃如海的眼神,沙东行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纠结再三下,亦或者说是表现出纠结之色,半晌后才咬着牙道,“大人说的是,这事重大,该立即上奏给皇上,叶世安的死,也需如实上报。”
闻听此言,卫学海伸手敲打着桌面,沉默着没有说话。
……
武曜三年十一月二十日,在经过西日的抓捕后,晋北辖下十府所有星象派的门人都被尽数抓捕,凡晋北境内的星象派窝点都受到了致命打击,这个盘踞在晋北省内横行多年的第一名派,终于迎来了覆灭之日。
而此次针对星象派的打击,也让晋北刑牢中多出了近六千名人犯,这些人都曾是星象派的门徒,除此外,朝廷将星象派这些年来近千万两的非法所得尽数收缴;星象派旗下所涉的千家商铺,数十个商会都遭到了查封。
朝廷这一系列的举动自然赢得了晋北百姓们的支持,可也同时让晋北官场人人自危起来,自古以来官贼不分家,贼既然打掉了,下一个就该轮到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