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子谚蹙眉, 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你、你什么意思?”
木奕珩挑挑眉头:“哎呀,原来你爹那些风流事你不知道啊?”
他“啧啧”两声,“你这会子出去看看, 说不准能替你爹分辨分辨,你爹还会赞你大度宽和。”
他也不把话说清楚, 抬脚就往屋外走。
那领路的下人一脸“我就要死了”的丧气表情,躬身认命地在他前头带路。
经过拢香凝翠,见着适才那个妇人。
她裙摆迎风飘起, 赤着的一只足尖踏在水面上。
似乎步声惊了她,她回过头来, 满脸的泪痕。
木奕珩心里莫名地震了下,步子停下, 眼睛死死盯在那妇人身上。
细眉小脸, 骨肉均匀,肤白胜雪,瞧来不似北人。
那股莫名的熟悉感, 让他拧紧了眉头, 心中燎起冲天火焰。
——这妇人,像极了林云暖。
…………
门前,卫国公面容黑沉,望着阶下乌泱泱一片的糟乱人群。
妇人们哭骂:“没良心的,当年占完便宜就脚底抹油溜走,留下我们孤儿寡母, 在乡里给人笑话。”
孩子们争先恐后,想要越过重重护卫,想扑上来抓他衣角,痛哭着喊“爹”。
卫国公一生与人斗,阴谋阳谋,无所不用。
可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给这种下三滥、上不得台面的抹黑弄没了脾气。
木奕珩究竟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这种招数,未免太下作了吧?
…………
木奕珩的目光太慑人,那立在荷花池边的小妇人给他瞧得一颤,缩肩把自己凌乱的衣裳护住。
木奕珩上下打量她,牙根越咬越紧。
他捏住拳头,转身就走。
那下人见他又往卫子谚的院中去,连忙跟上,连声道:“木爷,木爷,您这是……又做什么去?”
卫国公府往来的都是门第颇高的人家,就没见过这种硬往院子里头闯的。
何况闯的还是卫子谚的院子。
这位世子没事儿都要挥剑砍人,如今自己办事不力,任由人家闯他院子,还不知要被如何秋后算账。
卫子谚胡乱穿衣裳,正想去瞧瞧木奕珩所言的“热闹”。一直以来卫府只有他一个孩子,他母亲身子不好,不能生养便罢了,连他爹爹的那几个伺候的,也没一个能生下子嗣。只他一根独苗,都能给他爹忽视成这样,若有了旁的兄弟,他爹会不会直接考虑替了他这世子?
陡然一声巨响传来。
卫子谚回头,见木奕珩黑着一张脸,去而复返。
他注意到木奕珩攥起的拳头,心头猛地一缩,下意识就往桌底躲藏,同时张口大叫:“快来人,通知我娘!来人!听见没有?”
他话未嚷完,木奕珩踏步走了上来,他从桌底揪出卫子谚,卫子谚下意识捂住脸,发出一声哀鸣。
那下人有心想上前来,从木奕珩手底下抢出世子。
可眼前这人是有多么的凶神恶煞啊?
只见他一脚踏在卫子谚胸口上,一拳出,卫子谚还未痊愈的鼻子登时血花爆出,鼻骨瞬间歪去。
卫子谚连惨叫都不能。
他给口中的血气呛住。
那下人腿软手抖,连滚带爬往外逃。
荷花池边的妇人好奇之下,小心翼翼地寻上前来。
从菱花形状的窗子,正瞧见适才那个一瞬不瞬盯着她瞧的男人,高大的身影弓下去,提起软塌塌不成人形的卫子谚,咬牙切齿地骂道:“你他妈的也配肖想她?”
卫子谚口中呜咽,依稀是在求饶。
他的脸上皮开肉绽,根本瞧不出本来面目。
木奕珩直起身子,一回神也正瞧见那妇人。
他眉头又蹙起,抬脚在卫子谚下身猛跺。
那本已不顶用的物事,不知给踩踏成什么样子。
妇人恐惧地望着木奕珩,她原该欣慰,有人出手替他料理卫子谚这个强掳良家女子的人渣。
可她已无路可退,如今再不是完璧,下半辈子还系在这个男人身上。
她两眼蓄满了眼泪,扑簌簌一串串坠下。
木奕珩瞥见这泪颜。
他似乎很痛苦。
他咬紧牙根,拧紧眉头。一语不发,又一脚踏在卫子谚胸口,叫他凄厉的呼声变得沉闷嘶哑。
卫子谚呜呜哭泣,他也瞧见了妇人。
寻遍好些地方,才从不知名的小镇强买了这妇人。
在她身上发泄木奕珩带给他的屈辱。
才玩了堪堪五六天,就给木奕珩撞见。
他绝望地一咬牙,哀求道:“我错了,木爷,我错了……我把这女人送你,不要钱,我不要钱……”
妇人睁大了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木奕珩打累了,烦了。
他在屋中踱步,眼睛盯在有进气没出气的卫子谚身上。
一会儿,帝姬那边的人就会来,他虽安排了门前的闹剧,吸引了卫国公府大量的护卫,不代表,就没人守着院子里头。
不想折损,他只能走。
他恨自己这时还残存有一丝理智。
换在三年前,他恐会毫不犹豫地结果了卫子谚的性命。
如今,却不敢轻易冒险。
心里有了牵挂,他连赌大点都不敢。
他死了,留下那对孤儿寡母怎么办?
木奕珩恨得一掌拍在门板上。
他从卫子谚院里踏出。
经过那妇人身边。
妇人身子抖得厉害,怕极了的样子。
她哭泣的容颜更像林云暖。
那对长眉拧在一块儿,叫他有想抬手将它抚平的冲动。
他朝前走。见那妇人迟迟不动,他沉下脸回眸。
“还不走?”
妇人震了下,抬起泪眼望他。
木奕珩的耐心已然耗尽,“没听见,他将你送给了我?”
妇人眸子闪烁,心情复杂地抿唇,“爷……我……”
能逃出火坑,她自然是愿意的。可眼前这人是个陌生人啊,虽他生得俊俏,却太过凶狠了。他打卫子谚的样子,活脱脱一个煞神。
妇人恐惧不已,却不敢不跟上去。
她回眸去看卫子谚,里头已经没了声息,适才低低的呼痛声,此时一点也听不见。
前路茫茫,她究竟得罪了哪路神仙,才落得如此下场?
…………
那妇人姓容,名寒娘。小寒这日出生,因有此名。
木奕珩骑在马上,在前缓缓驱驰,她就跟在后头,紧紧随行。
她还有一只脚赤着。这幅模样根本见不得人。
可她能有什么办法?
人生地不熟,她又给自己的男人送了给人,她能去哪?
木奕珩见她在巷口踯躅。
他上下打量她一遍,略一思索,从身上解下外面丝质袍子,丢给妇人。
寒娘穿了衣裳,闻到上面淡淡的茉莉花香。
她心中挣扎极了,复杂极了。
又渴望能得到救赎,又害怕这是另一个火坑。
上天却根本没给她半点选择的机会。
她赤足朝前走,将自己紧紧缩在他宽大的袍子里。
木奕珩在街市一个摊前勒马,眼光一扫,示意那妇人上前自己挑。
各色绣鞋,绣的有些粗糙。
寒娘微微一怔,继而眼热起来。
他是注意到她磨破了脚,要买双鞋给她穿么?
寒娘怯怯地选了双茉莉花图样的鞋子,穿在脚上。
木奕珩没什么耐心,随手抓出几个铜钱扔在摊上。
他继续朝前走,妇人这回跟着他的步子,变得又快又欢愉。
好看的男人,又细心体贴,这种际遇,她想都不敢想。
她已然认定,适才木奕珩忽然暴打卫子谚,多半是为了她。是为给她出气。
木奕珩在一条街角停住马。
他指了指上头匾额,“去敲门。”
妇人不识字,她飞快地应了句,“哎”,小手捏住门环,在上面拍了数下。
有人来迎门,木奕珩就在马上,丢来一只钱袋子,在妇人脚下。
“这是定金,把她送回乡去。待她平安到达,从家乡那边寄信过来,再与我拿尾款。”他说完,又道,“与你们当家的说,是木家九爷,许他这桩买卖。”
那迎门之人恍然大悟,殷勤拱手躬身,“是,小人知道,小人这就去通传!”
木奕珩咳了一声,目视那妇人:“镇远镖局在京中颇有口碑,你不必怕。”
寒娘立即变了脸色:“爷,您不要我了?要送我回乡?”
木奕珩听不得这哭腔,他揉了揉眉心,不再看妇人:“瞧在你这张脸份上,我替你出这笔银钱。旁的心思,你最好不要有。”
他打马就走,再不看那妇人。
寒娘追了两步,哭喊他:“爷,我那个家,回不去了!爹娘为了给阿哥娶媳妇,狠心把我把我卖了,我再回去,仍逃不了被卖的下场,求您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收留我吧!爷,求您了!”
她伏跪在地上,切切哀哭,引了好些看客驻足。
木奕珩未回头,妇人话未说完,他已然走没影了。
他固然不许卫子谚身边留着这样的女人。可也不代表,他是个心软仁善的好人。
从来怜香惜玉这等事,都与他沾不着边儿。
只是他从没想过,隐患一旦埋下,最后受苦的,是他自己。
……
卫国公给御史弹劾,说他德行有亏,有违人伦。
卫国公府门前日日候着许多上前认亲的,拿着各种信物,说自己是卫国公遗落在外的子嗣。
这边厢卫国公烦闷不已,荣安帝姬那边日子也不好过。
卫子谚只剩半口气儿,这些日子,连床都起不来。
李聪来时,正见荣安对着药方蹙眉。
他自后环住荣安的身子,嘴唇噙住她的耳垂。
屋中侍婢一溜儿退了出去,只留一个邱嬷嬷,满脸担忧地守在帘外。
荣安软软倒在李聪怀里,靠着他宽厚的胸膛。
李聪抬起她的下巴,凑唇过来,亲吻她的嘴唇。
荣安贪恋这样的亲密和柔情。
她手里的纸落下,回身环抱住男人的颈子。
李聪将她瘦削的身子抱起,一步步朝床上去。
荣安叹了一声,按住他的手。
“别了,待会我还想去瞧瞧子谚……”
李聪反手捏住她的指头,俯身吻下来。
“你不必担忧,世子不会有事,待会儿我替你去瞧他……荣安,我想我们也生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