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盘膝对坐的荀笙和杨不信二人,仿佛两个东北炕上养大的熊猫。盯着一对儿大大的黑眼圈,手拢在袖子里。杨不信有真气护体,荀笙维持体温就基本靠抖了。
从昨天上午开始,到现在已经是丑时末快到午时了,也就是接近凌晨三点。
杨不信常年潜心修行,倒也不是没有过闭关。但是这种干巴巴的坐着,和对面的人大眼瞪小眼,还一句话不说的经历,是从未有过的。
坐久了,脑部供血不足,精神有些混乱的杨不信,心想着李夙夜放过的狠话,什么要和自己斗狠,不取巧要让自己心悦诚服什么的。难道荀笙所谓的整狠活儿,就是搁这儿大眼瞪小眼?
莫不是李夙夜这个憨憨真信了那西域大诗人莎翁所说的,眼神比二十把剑还厉害?那也得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对视啊!
杨不信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李夙夜,你到底要做什么?”
荀笙听到杨不信开口,也松了口气似的说道:“我以为你真能忍住一直不开口呢。首先,我要说你问的这个问题很无脑,不是你提出来的,只要我能越过你跟前这条线,你就对我心悦诚服,承认我这个宗主么?”
杨不信虽然有些睡意缱绻,但是还是精准的抓到了荀笙话里的漏洞:“你搞错因果关系了,不是你过了线我就对你心悦诚服,承认你这个宗主。是你用让我心悦诚服的手段过了线,我才承认你这个宗主。”
荀笙撇了撇嘴,心道这货可真是个呆子,这么喜欢扣字眼:“随便你,反正你想让我使得你对我心悦诚服,我就正在这么做啊。”
杨不信有些无奈,什么叫自己想让别人使得自己对别人心悦诚服,自己有这么下贱么?这李夙夜果然是个纨绔子弟,就喜欢占点儿嘴巴上的便宜:“所以你到底在做什么?就这么和我干瞪眼?”
荀笙冷笑一声:“你可曾听说过一门功法,名曰北冥神功,可隔空吸取他人真气,化为己用。就是发动前摇,咳咳,就是催动功法需要的时间有点长。”
杨不信面色顿时一肃:“你会这种诡谲的功法?”
荀笙翻了个难度极高的白眼:“我要是会这种功法,我肯定第一时间一巴掌拍死你,越过这条线。然后把太虚剑宗里所有不同意我当宗主的人都拍死,骨灰都给你们扬咯!”
杨不信眼神一冷:“那你说这作甚?”
荀笙揉了揉僵硬的肩颈,然后摇晃着脑袋说道:“你比我对武学的了解多,你也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吸取他人真气的功法,也不存在什么看一眼就能练成的绝世武功。我能和你比什么?把你打一顿么?我打不过你的,十个我加起来都不可能打过你。之前我问你会不会趁着简单离开对我出手,你说不会,我这才放心。因为我能看出来,你是个重诺之人。”
杨不信依旧是那副酷酷的样子,当然,这得忽略他被夜间的寒风吹紫的嘴唇:“我确实重诺,也确实不会对你出手。但是你如果觉得你吹捧我几句,我就情愿赌上太虚剑宗的命运。对不起,我不是傻子。”
“所以说啊,和你打架根本没必要。”荀笙下了个结论。
“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你之前其实一直很害怕我对你出手。而且你想出来的对付我的办法也不是通过武力,甚至你之前是故意激我的,为的是让我说出不对你出手的话。”
“差不多是这么个意思吧。对了,我看你一身书生打扮,气质上也有点儿,怎么说呢,你应该是个读书人吧。”荀笙问道。
杨不信点了点头:“我是太虚剑宗中的异类,太虚剑宗有入门弟子上万,唯独我一人修行君子剑。君子剑虽然名为剑,实则修行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以心为剑。你硬要说我是个书生的话,倒也没什么错。”
荀笙说道:“那我给你背……啊不,现场做首诗听听吧。”
杨不信有些不屑道:“你李夙夜常年游荡于勾栏之间,想必所做之词赋,也是香诗艳曲吧。”
荀笙虽然脑子里没多少货,但好歹接受过教育,当场接连背了几首小令和绝句,听得杨不信一愣一愣的,但是杨不信死活不相信这些诗词是荀笙所做。直到荀笙把那首“落魄江南载酒行”背了出来,杨不信的眼神才急速的转变,呼吸都有些急促的说道:“这些诗词真的是你所做?”
荀笙点点头:“怎么样,服了吧?”
杨不信仔细思索了一番,而后真挚的劝道:“我劝你折返回去吧,说实话我不信你居然有这般丰富的情感和经历……但是如果你真的有这份才情,又何必屈身一个小小的太虚剑宗做宗主?”
荀笙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说道:“你看,我当场写诗也没用吧,君子六艺里面还包括‘数’对吧?不是我笑话你,我李夙夜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不学无术之人,我的数学水平,你再过个几百年也赶不上。”
杨不信倒也没有在意,他只当荀笙是用了夸张的修辞手法。当然,荀笙的数学水平是真真正正的领先了杨不信几百年,甚至几百年都不止。
荀笙叹道:“数学这东西对于组织管理还是极其有用的,但是我不指望你们能够理解这个。唉,再说了,诗写的再好,数学学得再好,也不代表我真能管理好太虚剑宗。”
杨不信也补充了一点,这次也是出于善意的补充:“其实我觉得,相对于管理好太虚剑宗,更难的是在太虚剑宗现今复杂的情况下活下来。”
荀笙没有接话茬,而是问道杨不信:“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杨不信有些好奇,为何荀笙突然问自己这个问题。但是杨不信还是抬头看了看月亮的位置,然后掐指一算说道:“现在约么寅时五刻了,你问这做什么。”
方才杨不信开口说话的时候,已经接近寅时了。荀笙吹逼的过程中,免不了回忆以前的知识,一来二去的就花了这么长时间,现在已经凌晨四点多了。
荀笙没有回答杨不信,而是继续问道:“你坐了这么久,腿麻不麻?”
杨不信似乎是听了那几首诗词之后,不再那么反感荀笙了,便耐心答道:“我修行的是名门正派的真气,坐上一夜还不至于两腿麻痹。”
荀笙有些羡慕的说道:“你站起来试试,头晕不晕。”
杨不信虽然疑惑,但还是听了荀笙的话站了起来,身子摇晃了一下,也就只摇晃了一下,随后就恢复了正常:“确实晕了一下,不过真气游走一圈就好了,你问这作甚?”
荀笙又问道:“你现在困不困?”
杨不信答道:“困自然是困的,修行真气者,对睡眠的需求小,却不是完全没有需求。”
荀笙似乎玩上瘾了:“你跺两下脚,试试麻不麻。”
杨不信跺了几下脚,惊讶的问道:“居然真的麻了,难道你给我下毒了?”
荀笙乐的开花:“废话,谁跺谁都麻!”
杨不信从箭壶里抽出一根箭,愤怒的指着荀笙。荀笙赶忙告饶道:“开个玩笑而已,不要这么小气嘛,而且你一开始就说了不对我动手的。”
“开个玩笑而已,不要这么小气”这句话,其道德绑架的力度让人极其厌烦,也是荀笙上辈子最讨厌的话之一。所以方才对杨不信说出这句话之后,荀笙郁闷的心情稍微放空了些。
刚才杨不信用箭指着他的一瞬间,也确实让荀笙打了个激灵,睡意消除了一些。
荀笙打了个哈欠,目光中隐隐带上了一丝锐利:“反正你不会主动伤我。那我就和你一起熬夜,等你睡着了,这条线我如何过不去?杨不信,你这是赚了便宜的,你会武功我不会,我一路舟车,你在太虚剑宗养精蓄锐了那么久。”
说完这话,荀笙的表情又变成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打了个哈欠,拍了拍地面,用像极了大学时代叫上宿舍哥们儿一起去网吧的语气:“来啊,通宵,谁睡觉谁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