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庆锡见符寿安痛苦,还不忘在一边继续挖苦:“朝臣和宗室都说你是个妖孽。所以‘那个人’便一方面用你杀戮,一方面却将你母亲行了压胜之法,就禁锢在上清殿地下,十几年了。”
他狞笑道:“怎么样?你害了我母亲,我却救了你母亲。你只能听我的,否则……”
符庆锡一边说着, 一边得意的打量着符寿安,欣赏着她痛苦的神情。
符寿安看着母亲的样子,心如刀绞,一方面,她知道投靠符庆锡这种恶鬼,并不会换来好处,一方面,她也真的无法坐看母亲继续痛苦下去。
然而,面色灰败,毫无生机的安延娜却突然动了动眼球,无力的手竟奋力的抬了抬,捏着符寿安的手指,轻轻晃了晃。
那意思是……
“不要答应他。”
一瞬间,符寿安心里如有惊雷滚过,她缓缓站起来,突然拔出身边一个侍卫的佩刀,反身冲向符庆锡,大力向他砍去。
“啊——!”
“快拦住她!!”
符庆锡见状,吓得连连后退。
几个侍卫赶忙冲上前,一同押住符寿安。
她手中的佩刀也“当啷”一声落了地。
但符寿安却依然不屈,厉声喊道:“杀了我吧!杀了我母亲吧!我们母女宁可黄泉相伴,也不愿在这个腌臜的世上继续受辱。既然你们都说我不详,那我便诅咒你们,你们对我做的任何事,皆百倍、千倍、一万倍偿还!”
符庆锡回了神,终于明白自己是无法达成目的,于是他恼羞成怒,愤而将身边椅子斩断。颤抖着下令:“好!好!!你就求死是吧?!那我成全你!子时……到了子时,你们母女便一同上路吧。哦不,我要先烧了你,让你娘亲眼看着!”
一群东宫亲卫簇拥过来,抬走了禁锢安延那的大缸,又把锁链套在符寿安身上,粗暴地将她向前拖行。
昭天门离这里并不远,很快就能走到。
所有的努力,似乎就要止步在这条短短的宫道之上了。
但至少,她曾经努力过,至少,季如光一定会把玉真、玉纯带出去。
只要他在火点起来的那一瞬间,将弩箭射入自己的胸膛。
一切,也便结束了。
若有来世,她便在阎罗殿前许个愿,与母妃去个小山村重新做母女好了——
想到这里,符寿安索性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她是如此直面死亡,反倒震慑了东宫亲卫们,不敢继续动粗。
人声渐渐鼎沸,昭天门外热闹起来,城头上火把密布,百姓的灯笼也点了起来。
光亮撕裂夜空,恍惚间居然有种“上元佳节”的观感。
皇帝已多年没在昭天门上与民同乐了——这次依然没有出现。
可太子作为储君,人们还是相信他的承诺——烧死妖女,国家就会变好,胡人会心悦诚服,大江大河不会改道,来年必是个丰年。
毕竟在百姓眼中,天子一言九鼎,储君便算五六鼎吧。
季如光离开潜伏处,悄悄跃上城头,隐蔽在一处角楼后。
他看到黑压压的人群,扶老携幼,满眼皆是好奇与期待。
小贩们不会放弃任何发财的机会,他们将货架挑起来,售卖糖果、瓜子等廉价食品,甚至还有纸做的小碗,两文钱一个,那是用来盛放妖女骨灰的。据说有人为了确保自己拿到,甚至提前贿赂了刽子手。
什么真相,什么阴谋,什么厮杀,在时局动荡影响到每一个人之前,都是一场热闹罢了。
只不过,这些热闹,往往是有代价的。
城头上忽然响起了鼓乐,先奏《太平世》,又奏《我圣王》,只是乐工脖子上都架着刀,听起来难免有些参差不齐。
不多时,符庆锡便出现在了昭天门正中,他一露面,便有谄媚之人在城下大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他也已经黄袍加身,篡位无疑。
符庆锡大概也觉得自己这“登基”仪式不甚像样,赶忙使个眼色,身旁的小太监便忙不迭上前,开始向百姓宣读“诏书”:
“朕既承天命,必当革旧鼎新,以飨万民。昔寿安公主以巫蛊祸国,使名臣涂炭,良将自危,万姓小儿不敢夜哭。今褫夺寿安公主之号,将妖女付诸炎炎,为本朝除残去晦。今夜之后,天下太平——!”
小太监唱着长音结束了宣召,鼓手们便又忙碌起来。
鼙鼓轰隆隆的造势声中,一群武士将符寿安押来,缚上了昭天门正中的木架。
捆缚符寿安的这座木架,还有个名字,名唤“净业台”。
木架形若浮图,差不多与昭天门齐高,专为处决罪大恶极之人。
永宁城的百姓上回见到此物,还是当今圣上登基时,烧了先帝爱重的大法王。
罪名皆是些“离间骨肉、秽乱宫闱、使圣主蒙尘”之类的狠话,距今已有三十多年。
而福生曾留书于太子,设计了符寿安被押上“净业台”之后的全部仪轨,比三十年前更加暴戾、更加残忍。
为诛心妖女,符庆锡甚至还特意在城头置了口大缸,让安延那亲眼看到女儿灰飞烟灭。
仪式开始后,符庆锡并不会直接点火,因为那样会让“妖女”过早被烧死,既不见挣扎,又缺乏惨叫,无法在百姓心里布下敬畏之因,也不利于体现“净化业障”的重大象征。
因此,符寿安四周被特意留出一个空档,取“天圆地方”之义,为的是延缓“妖女”死亡的过程,在炙烤中,将她的所有恐惧、悔恨、哭喊、诅咒统统展现在万民眼前。
引火之物是四条桐油浸泡过的绳索,称之为“业索”,由四个方向延伸至此,意在将天下业障全部传递到“妖女”身上,最终在净化罪人的过程中,君臣的业障也一并消弭。
当然,为体现“帝王”勇于为天下担责,最后一把火由符庆锡点燃——
那时,他才会将亲手拉动“天矢”的弓弦,将储有桐油的铁箭射入符寿安身体,宣告“妖女”从此不再为害世间。
季如光远远的看着符庆锡,秋水若是眼神,早已经将符庆锡扎了百千刀。
心思挖空,却全然未用到忧国忧民,体恤百姓身上,只想着践踏人伦,造势夺权,这种储君,根本没资格活在世上!
然而此时,他还不能动手,因为一会儿,他还真需要借这废物的仪典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