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沥沥,舒风朗朗。大战之后的青城山似乎显得更加青翠出尘,满天乌云散尽,血雨腥风早已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派仙山风貌。处处鸟语花香,仙鹤舒展双翅,悠然自得的在群峰之间翱翔嬉戏。
历经这一场大战之后,青城派一扫前日的抑郁气氛,青城子弟终于从掌教真人蒙难,天痴道长、天竹道长闭关,天龙道长遇害等一系列厄运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并且在那句“我在青城在,我亡忠魂长。”的感召下,一种与青城共存亡的信念深深扎根于青城子的心中,历经战火之后,这个千年大派似乎更加成熟,也更加团结起来。
尽管在这次护教大战之中有十余名弟子不幸战死,又几乎人人带伤,却没有一名青城子弟畏缩在后,更没有一名青城子弟临阵脱逃,对如此一个大派来说实在是难能可贵。然而在欣喜之余,也令几个人分外头疼。这几个人正是当下主持教务的天风道长等四人。原本他们四人断定青城派中定有内奸,这内奸定然会在大战之中露出些马脚,但是赵不嗔在此战中失却一条右臂,孙不智也身受重伤,而胡不归更是扭转乾坤,力挽狂澜,施展出奇阵春雨,打败了魔教。如此一来,却不知道该怀疑何人了。
除他们四人之外,还有一人也是闷闷不乐。这人却是引发春雨大阵,击溃魔教围攻的胡不归。原来自大战过后,卓不凡一言不发的回到了老霄顶,连看也没多看胡不归一眼。尽管在胡不归被夜魔打伤时,他愤怒异常,但等大战结束过后,却依旧是铁青着脸,不给胡不归半点解释的机会。
胡不归追着卓不凡来到老霄顶,而卓不凡却钻入清虚殿下面的练功房闭门不见。而当胡不归将梅轻雪的遭遇禀告给诸位师叔时,只有天风和天韵两位道长对此深信不疑,而天兵道长和天雨道长却将信将疑,却道:“我们怎么从来也没听说过魔教之中还有魔隐这号人物?莫不是那姓梅的妖族女子信口捏造出来地吧?”
而天玄、天龙两支的师兄们由于师尊蒙难,对胡不归的态度却颇有些复杂难表。他们既对这个拯救了青城派命运的小师弟心存感激,又不满这小子大胆妄为、胡乱交友,以至于屡次给青城派带来麻烦,最后竟然殃及师门,实在是爱恨交加。却不知该如何对他了。于是这两支弟子见了胡不归大多是别过脸去,不与他多言。而平素与他交好的师兄们则是规劝他与梅轻雪那妖类早日划清界限。省得惹祸上身。
只有张富贵和他的小师傅小酒儿对胡不归的话深信不疑。这师徒俩人再度重逢都是十分欣喜。张富贵对这个小师傅崇敬喜爱兼而有之,而小酒儿也越来越喜欢自己这个古怪的大徒弟了,尽管有时候这个大徒弟也颇令他头疼,比如说在万年莲池旁练功的时候将流出来的鼻涕抹在大傻身上,从而引发一场人兽大战诸如此类地勾当。
小虎则依旧是无忧无虑,与大傻两个在青城山上冲来撞去。玩得不亦乐乎。这两个不问世事的家伙自大战之后就形影不离地终日厮混在一起,同吃同住,一同胡闹玩耍,甚至连张富贵和大傻干仗小虎也奋起参与,帮助大傻狂殴富贵,当真是不意快哉。
胡不归满心郁闷,几次去找卓不凡,想要与他说个清楚,却都被挡在了门外,卓不凡依旧是撂下那句话:你若不杀了那妖女。我们便不再是兄弟了。
白云悠然,春意浓重,这山中岁月似乎一晃即逝,转眼就是数天过去了。这一天,胡不归独自蹲在碧云峰仙人松下。望着对面小青山仙鹤成双成对,不由得思想起梅轻雪来。他也并非没有作过去天妖谷寻轻雪的打算,但仔细一想,既然天妖奶奶已经明令禁止谷中妖族子弟与他交好,他这一去可不是给轻雪、四哥以及天妖谷的那些人增添麻烦吗?
他却有些想不通既然奶奶希望人与妖类和平共处,却为什么又对他和轻雪的关系这般紧张。难道人与妖之间当真有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吗?想到这里。胡不归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却听身后有人道:“不归,你在想什么呢?”
不需回头。胡不归便早已知道来人是他天风师叔。他转过脸去,只见天风道长悠悠然站在身后,一双眼睛慈爱中又透着些关切。胡不归道:“师叔,您相信轻雪是无辜的吗?”
天风道长微微一愣,道:“我自然是相信地,你们都是好孩子,却哪里会做出这等事儿来。此事终究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的,你也不必太过烦心。”
胡不归点了点头,又道:“师叔,您说这人与妖当真是有那么大的区别吗?”
天风道长目光一闪,似有所悟,他听了片刻才道:“不归啊,你老实跟师叔说,你是不是喜欢上了轻雪?”
胡不归又点了点头道:“师叔,我是喜欢轻雪的,她也喜欢我。可是这有什么错呢?”
天风道长心中一凛,道:“不归啊,这人便是人,要便是妖,师叔不否认这妖类之中也有好的,但是毕竟是异类,却与我辈不同啊!况且咱们修道之人讲求的便是一个超凡脱俗、清心寡欲,即使是合籍双修那也是确实是摆脱不了俗世间一个情字,为了不由此产生修道魔障,这才不得已而为之的。师叔劝你还是趁早打消这种念头,一心修道,也好早日得悟大道,这才不枉此生。”
胡不归道:“师叔所言弟子也曾听师兄们讲过,但是弟子以为,倘若一个人爱也不敢爱,恨也不敢恨,这般活起来还有什么滋味?若是活着没有滋味,那修道又有何用?弟子管得了自己的身子,却管不住自己的一颗心。这心想喜欢谁却是不由弟子做主地。我若不由着它,只怕是自欺欺人了。”
天风道长叹道:“不归啊,你可知道这自古以来,人妖之恋都不曾有一个好结果的。究其原因不外是人妖殊途,到最终搞得人神共愤,不得善终,也就是说此等事体原是不见容于天地的,作师叔的劝你悬崖勒马,早日以心中慧剑斩断这孽缘才是!”说到此处,天风道长的表情已经在关切之中带了几分严肃。若是换成其他弟子,只怕此刻天风道长早就大声斥责起来了。
胡不归心中一片激荡。他知道天风道长是为他好,这才出言劝阻,因此他虽未顶嘴,心中却道:难道我与轻雪相恋与这天地还有什么干系吗?我们两个好端端地却又碍世人什么了?这般妖族妖族不许,师门师门不让,就连不相干的世人、天地也看不过去。究竟是凭了什么?!难道我们两个相恋这天就要塌下来了吗?一股倔强强硬兀自涌上心头,遂一言不发的瞪视天空。
天风道长见他如此,不由得叹了口气,悄然离去了。一阵暖风吹过,胡不归只觉得这春山无端的寂寞起来。他突然想起与梅轻雪说的那段话来,梅轻雪问他:若他们都不许,那该如何?胡不归曾笑着说:那少不得也要与你一起私奔了。想到这里,胡不归一个筋斗高高跃起,私奔两个字犹如一杯烈酒入喉,一身血液立时沸腾起来。胡不归的身子在空中一弹。化为一道青烟,向山外疾射而去。
万年莲池旁,大傻和小虎两个怪兽正顶着两个鼻涕泡儿摊开肚皮晒太阳,突然两个家伙地鼻涕泡儿同时爆裂开来,只见天上一道青光向山外飞去。却不是胡不归又是哪个?两个家伙张大了嘴巴,瞧着胡不归消失在天际,这才懒洋洋地继续从鼻孔里吹出一个鼻涕泡儿,无比惬意的再度摊开了肚皮。
却说胡不归一路飞出青城山,却远远瞧见前方云端上站着一个人,那人广袖飘飘,身形魁梧,却正是昆仑掌教玉阙真人。胡不归不由得一阵差异,在大战之后,峨嵋、昆仑两派在青城山稍作休整便各自回山去了,怎么玉阙真人又独自返回了呢?莫不是上次那个梁子还没解开,他回来找自己算账的不成?不管所谓何事,这玉阙真人能不计前嫌的来青城山共抗魔教,仅凭这一点他便称得上是个人物了。胡不归不避不让,径直向着玉阙真人飞去。
胡不归停在玉阙真人面前,道:“弟子胡不归拜见玉阙真人。”说着在云端给玉阙真人行礼。玉阙也不推辞,安然受之。只见他脸上神色如常,不见怒意,似乎并不是来寻胡不归晦气地。
胡不归又道:“不知真人此来所为何事?”
玉阙真人手指一点道:“贫道就是为你这小子而来的,我们下去说话吧。”说着飘然下落。胡不归跟在他身后,一起落在了一座小山之上。玉阙真人盘腿坐在一块青石上,一双眼睛仔细端详着胡不归,却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胡不归又道:“真人寻小子有什么事儿?”
玉阙真人瞧了胡不归良久,终于道:“你很像我。”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说出来,只叫胡不归一愣,却不知自己哪里像这个昆仑掌教了。又听玉阙真人继续道:“我是说你的脾气很像我年轻的时候,冲动而直率,认准了什么便义无反顾地去做,哪怕前面有天王老子挡着,也是一头先撞过去了再说。”
胡不归心道:原来你是说脾气像你啊,还以为你要当我的便宜老子呢。
只听玉阙真人又道:“只是你这小子更加胆大妄为,这众多修真门派之中似你这般胡闹地却还从来不曾有过。”
胡不归嘿嘿笑道:“真人过奖了。”脸上是一副受之有愧的谦虚表情。只把玉阙真人气得屁都差点嘣出来,他大声吼道:“老子这是在训你,哪个在夸你呢?你这小子!先前的帐老子还没跟你算呢!”
胡不归心道:这不就来了吗?他还是想揍自己一顿。却听玉阙真人长出一口浊气,而后继续道:“从前的事儿就不提了,你这小子虽然混蛋,我那几个师弟也不大光彩,咱们就此一笔勾销。今日我找你却是另有缘故。在离开青城山之前我听说你曾提及前些日子青城变故与那个魔隐有关,此事究竟如何,你可否详细说与我听?”
胡不归眼睛一亮。
道:“莫非真人知道些这魔隐的情况?”
玉阙真人点了点头道:“此人来历我确是知晓的,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你所说的那个魔隐了。你且先详细讲与我听罢。”胡不归便将梅轻雪的话再度原原本本地讲给玉阙道长,直听得玉阙道长频频皱眉。最后玉阙道长摇了摇头,道:“那梅姑娘可曾看清魔隐的左手有几根手指?”
胡不归道:“这个她却没有对我说,想必应该没有什么异状吧,否则她便该对我提起的。真人当真认得这个魔隐吗?”
玉阙真人沉吟片刻后,终于道:“这魔隐原本就是我昆仑派的一位前辈,算起来他应该是我的师叔呢。”此言一出,胡不归又是一惊,不由得道:“此事当真?”
玉阙真人道:“千真万确。这原本是我昆仑派一个隐秘,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到了我这一代便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了。此事若不是关系到你青城派一死一伤,更有天玄师兄的魂魄被盗,贫道也不会再度提及此人了。这魔隐原是我昆仑派上一代弟子中的一位奇才,道号冰禅子,是我师祖最小的一个弟子。当年我师祖命这冰禅子混入魔教之中,意欲伺机而动。谁知道这冰禅子一入魔教便从此音信全无。许多年过去了。正教与魔教之争愈演愈烈,一直到百多年前的那长青城大战之后,方才告一段落。而冰禅子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当时在那场大战中侥幸生还的少林禅院心湮大师等人在回程途中遇上了那冰禅子。心湮大师见他一身魔教装束,以为是魔教余孽,便上前与之动手。谁知道他二话不说,啪的一掌就拍碎了心湮大师的心脏,更将少林禅院二十余名好手屠杀殆尽,出手之狠辣竟然与魔教无异。最后,杀到仅剩一名小沙弥时才住了手。这般情景又恰巧叫我师傅遇上,我师傅一眼就认出这人乃是他的小师弟。便出言训斥,问及缘由。谁知道这冰禅子道:‘师兄,我已经不再是冰禅子了。我现在叫魔隐。念在昔日情分上,今日我也不来杀你,你且走吧。’我师傅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与他动起手来。这冰禅子果真是了得,竟然习得了一身厉害无比的魔功,不消多时,我师傅就伤在了他的手下。我师傅问他究竟为何要背叛师门,他却道:师兄,我从小入道。一直以为师傅所言便是至理。待我读遍魔教典籍。这才发现从前我所想的原来都错了。师兄,你我行道不同。我也不来怪你,只是日后相见只怕是是敌非友了。说罢他便要抽身而去,却被闻声赶来地我昆仑派几位师叔团团围住。众人一听他言语,顿时怒不可遏。
一起出手要至这个叛徒于死地。这冰禅子虽然叛出昆仑,却尚念及旧情,并未痛下杀手。一番厮杀下来,伤了我五位师叔,他自己也负伤而去了。至此以后,我昆仑派以他为耻,在外人面前绝口不提。却在暗中寻访此人下落。后来有消息说这魔隐曾经在秦岭露面,于是我五位师叔前往秦岭找他算账,却就此一去不回。我派也曾多次到秦岭寻访,却半点踪迹也找不到了。”说到这里,玉阙真人叹了口气道:“你方才所说的那个魔隐究竟是不是冰禅子我也不能肯定,我只听我师傅说此人左手天生六根手指,右耳垂上有一颗朱红痣。若是此人作怪,倒是我昆仑派对不住你青城了。”
胡不归道:“真人何出此言,那奸邪作恶自有他一人承担,却与贵派没有干系的。我师叔他们又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更何况真人还率众来我青城山解围,便是这一番恩情我青城也是感激不尽的了。”
玉阙真人摇摇头道:“若都像你这般想那便好了。不归啊,我还有几句话,你爱听也罢,不爱听也罢,我须说给你听。似你这般性格总是认准了一个方向直向前冲。眼下你总以为自己是对的,便是撞个头破血流,你也在所不惜。可是等数十年,上百年过去了,到那时候你再看,是非对错或许便全然不同了。中间做错了的却已经无法挽回,而到了那时便悔之晚矣了。”
胡不归道:“多谢道长教诲,但是弟子以为能顾得了当下便已经足够了,百年之后的事儿又何须现在来操心呢?是非对错小子也管不了那许多,且由它去吧。”
玉阙真人只觉得这小子便像一头倔驴一般不可理喻,不由得大声道:“老子说这些是为了你好!老子看你虽然顽劣,但却对师门忠贞不二,这才前来点一点你,你且好自为之吧!”说罢拂袖而去。他却没想到自己也是个倔驴脾气。
胡不归摇头道:“这老道当真是有趣呢,动不动就发火了,却又大老远的跑来劝导我,实在是怪人一个!”目送玉阙真人消失在天际之后,胡不归心道:既然陈老头和这玉阙真人都说那魔隐曾经在秦岭出现,倒不妨拉了轻雪一起去秦岭瞧瞧。想到此处,胡不归张开双臂,巨大的真元翅膀生了出来,冲天而起。
沿着长江,胡不归在高空上顺流而下。滔滔江水毫不停息的滚滚向东,两岸郁郁葱葱,遍生林木。远远地瞧见碧落山苍翠的山形,胡不归转而向着左岸天妖谷飞去。穿过荒山险岭,却见一股浓烟自深山中冒出。瞧那方位正是天妖谷。胡不归不由得大惊,却不知道天妖谷究竟出了什么事儿。他立即加快速度,身子化为一道青光,向着浓烟处疾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