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得梅轻雪一行越去越远,很快就消失在漫天云霞之中了,胡不归这才身子一歪,喷出一口血来。方才的状态却全都是装出来的。只见他脸色越发的苍白,嘴唇上都没了血色,勉力挣扎了一下,倒在他师叔天风道长的怀中昏死过去。
陈天仇疾步上前,方要试探胡不归的鼻息,却听天风道长说道:“且慢!这位先生也是魔教中人吧。”
陈天仇一愣,随即傲然道:“正是,老夫乃魔君麾下天魔左使陈天仇。道长有何见教?”说话间一双眼睛如光似电,瞪视着这一群奄奄一息的青城道士。
天风道长明知道自己这一方无力与这魔教顶尖人物相抗衡,却依旧傲然道:“先生与我等遵道不同,自不相与为谋,今日承蒙先生厚爱,却是无福消瘦,若先生没有旁的事,便即请了吧。”天风等人才从夜魔手中得脱,而二师兄天玄道长至今生死未卜,所谓恨屋及乌,对这着迟迟不肯出手相助胡不归的魔教前辈也是颇为不满,更是秉承着青城派一贯的铮铮铁骨,不愿再受这魔教中人的恩惠,就此说出这逐客的言语来。
陈天仇没想到这几个一根手指就能戳死的道士竟然骨头这般硬朗,心中生气之余,也不免暗赞一声:有骨气!陈天仇哈哈大笑一声,道:“小道士骨头倒硬的紧,今日你等有伤在身,老夫也不与你一般见识,日后若是相见却要仔细了!”说罢腾身而起,投身入了青天。
天韵道长勉励挣扎着坐起身子,对着张富贵道:“富贵,你当真是柳不醉的弟子吗?”
张富贵连忙跪下道:“启禀师叔祖,弟子是自己拜的不醉小师傅为师。却不干小师傅和老胡的事儿,若是师叔祖责罚,便请责罚弟子吧。”
天韵道长微微一笑道:“谁说要责罚不醉了,富贵,你且起来说话。你既然要做青城弟子,我便交给你一个任务,你可愿意?”
张富贵连忙道:“弟子愿意!弟子愿意!请师叔祖下示。”
天韵道长缓缓道:“咱们青城派此刻就你一个尚未负伤,我瞧你来时也学会了驭剑飞行的法诀,烦劳你将我们几个送回青城山去吧。”
张富贵道了一声:“弟子遵命!”便从地上拖出他那柄“改良”过的大木剑,又将天风、天韵等人一一抱上木剑。又取了一根绳索,将众人套在木剑之上。以防众人伤势过重,从木剑上跌落。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他盘腿坐在木剑上,运起法诀,只见巨剑微微一阵颤动,猛地腾空而起。斜斜刺入蓝天。
天韵等人只觉一阵摇晃,眼见得这柄不伦不类的巨木剑歪歪斜斜冲天而起,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一头扎下去,不由得心中一阵嘀咕,却不知道叫这古怪小子送众人回山究竟是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只见那巨剑一路荡云扫风,跌跌撞撞的带着提心吊胆的诸位道长向着青城山方向飞去。众人具是一脸忧色,只张富贵一个兴奋异常,颇为卖力的驱使着巨剑向前冲去。
青城依旧,浮云无凭。竹海松风依然如故,而人事变幻却犹见无常。不过短短数日。
青城派便由盛而衰,青城八道两个闭关,五个身受重伤,掌教真人天玄道长更是肉身消散,只余一抹幽魂深藏在六十四枚伏魔镜中。天玄真人自与夜魔一战。虽然重创夜魔,然而自身真元也消耗殆尽,勉强驱使着那六十四枚伏魔镜飞回青城山,终因真元消耗过巨,而陷入了深沉的寂静之中。
天风等人中,以天雨真人和天龙道长受伤最重。双双回山闭门养伤去了。而天风等人也闭门修养。将教中事务交与孙不智暂时打理,同时又有传言说魔教巫冥宫准备大举进犯青城山。一时间青城山中人人面带戚戚之色,一种消沉的气氛在青城山上流毒一般的蔓延开来。
只有张富贵一个心有喜意,终日跟在柳不醉的身后,寸步不离,口中不厌其烦的念叨着:小师傅,小师傅。直把个小酒儿搞得哭笑不得,只得命令这个大徒弟跟他一道在万年莲池旁练功,不许多言。
一阵早春的山风吹过,松林一阵摇曳,清新地松风吹向青獠洞。在青獠洞前的大青石上,胡不归盘腿而坐,眼睛望着黑洞洞地青獠洞,周遭一片寂然。他在这里已经坐了许久了,洞口是一个禁制法咒,叫人不得入内。无论胡不归怎样呼喊,卓不凡却始终没有露面。看来,这小桌子是下定决心要将体内蛰伏的朱雀降伏了不可。
胡不归静静的坐在洞外青石上,面色如水,一颗心却像是沉入水底的石子。
自与巫神道一战之后,他第一次感到了挫败的滋味,这是一种再强大的信心和再坚定的决心都不能挽回的失败,是实力的悬殊造就的结局。然而,更令他感到不安的却是来自他体内的龙气。这股龙气曾经彻底摧毁了他千辛万苦修炼的来得真元,此刻又在摧毁着他继续修道的信心。从来没有人用这等异界的真元修炼得道的。更何况这桀骜不驯地龙气却并不完全听从他的驱使,在心灵的层面上,始终与他留有一道嫌隙,这是无法弥补的裂痕。
那么他该究竟该何去何从呢?
师傅闭关不出,掌教师叔天玄化为一堆不能说话的伏魔镜,众位师叔全都闭关疗伤,小桌子更是足不出洞,将自己封闭在青獠洞地最深处,苦苦修行。小酒儿年纪太小,富贵修为太浅,那么究竟还有谁能与他商量商量?
一种全所未有的孤寂与沮丧萦绕在胡不归的心头。小虎似乎有所感觉般的静静趴在胡不归的腿上,出奇的听话。终于,胡不归站起身来,一步步走下了镇狱崖。
山月清冷,春山寂寥。月光照在空荡荡地碧云峰上,分外衬托出那份清冷孤寂。胡不归盘腿坐在师傅经常练功地那棵仙人松下,漫无目的地将心神沉入这无边的月夜之中。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年幼的老胡兀自枯坐在碧云峰上,体内没有一丝真元流动的迹象。此刻的胡不归体内充盈着斗志昂扬的龙气,却如如不动,不带起半点真元的波澜。胡不归的心中想起了此前历经的一切战事。从一怒之下踢爆黑龙的魔丹,到在长江上与毒龙以及昆仑群道那场恶斗,再到老霄顶上与天下群雄争锋,直到到打败傲霜散人,击碎南塘秋那身乌龟壳子,这一系列战斗中,始终支持他的就是一个信念。他不相信一切都该由天来决定,他认定自己绝对可以战胜面前的一切敌人。就像他随口唱出的歌子一般:天意总无情,老子自横行。遇山劈山过,遇水踏水行。
然而在经历了与巫神道的这场战斗之后,他深深感到了一种人力所不能及的无奈,这个世界究竟还是实力决定一切。以弱胜强并非是不败地法门,当对手实力远胜于己时。你还能坚信弱可胜强吗?但若是否定了这一切,那在此之前拿血、拿命换回来的那些战绩岂不是毫无意义了?
这个世界本无道理可讲,但是若是你的心中都不坚信你所执著的,那么不需要战,你就已经落败了。胡不归突然想起了老头子,那个潦倒而倔强的老头子,他是那样普通,却又是那样的不肯向这世界低头,是他给他灌输了一身倔强的血性。胡不归又想起了自己的师傅天痴道长,他是那样的宽厚而又是那般的洒脱飘逸。他的师傅跟他说:持之以恒,随心所欲。师傅令他更坚信自己终有一日可以一飞冲天。他又想起了,轻雪。轻雪那双明亮的眼眸似乎始终不曾离开他的身旁,那眼眸中饱含着信任和鼓励,她坚信他可以战胜一切。就像是那次她被南塘秋挟持,生死之在刹那,她却将性命交与了他,这是何等的信任。他又想起了好友卓不凡。这个自幼便与体内蛰伏的朱雀相抗衡地少年,他若是认输,此刻只怕早已不在人世了。所以他不能认输。他只能咬着牙继续走着他的抗争之路。一直到最终战胜蛰伏在体内的朱雀。
思绪飘来荡去,胡不归的心也随之飘来荡去。没有定数。如果说在多年前的那个月夜里,胡不归是在炼气,那么此刻的胡不归便是在炼心。心有挂碍,再练也不得寸进,只有向内求索,溯本求源。
他想起了第一次感应到那一丝丝真元流动的喜悦;想起了在意随园第一次感应到充盈天地间的天地灵气;想起了一朝丹成一朝丹灭的挫折,以及在那之后感应到地一种莫以名状的妙悟的喜悦。这所有过往似乎都有着某种内在的联系,究竟是什么呢?找到了它,或许便可以重新获得与天地灵气沟通的能力,重造真正属于自己的真元。
胡不归任由心神四处游荡,感觉之中的碧云峰依旧是一片青翠。层层叠叠的绿意沿着山势铺展开来,而月光如银,风清如水。突然,山坡上某个**中有物蠢蠢欲动,神识追溯过去,却原来是一只缩成一团的小刺猬,即将从冬眠中苏醒过来了。随之更多的生命的迹象映入胡不归的神识,小兽在洞穴里酣然入睡,水汽升华,露水凝结,露水中似乎也有着细小到不可见的生命,悄然生灭。野草在逐渐松软的泥土里悄然生长着,等待着破土而出的一刹那。
一丝明悟在胡不归心底升起,就像是被皎洁的山月照亮了一般,他终于知道那勾连天地的究竟是什么了!那就是生命的动人感觉,是生生不息的生命的力量,是倔强,是顽强,是生命的喜悦。生无悔,死无憾。
与此同时,一丝活泼而熟悉的气息蓦然从他的心脉中游走出来,就像是它最初出现的时候一样,无限喜悦涌上了胡不归的心头。它竟然没有被强悍的龙气消灭,这么长的时间它究竟是躲到哪里去了呢?
然而几乎与此同时,胡不归体内的龙气再次出动了。
胡不归身上的经脉早就被龙气改造地纵横开阔,遍布周身每一寸肌肤、每一层血肉之中。龙气便沿着密布的经脉呼啸着冲向了那一缕先天真元。眼见得又是一场二气相争的局面即将上演,而此时的龙气已然壮大到可以高手相搏的地步,而那缕先天真元却如它初始时一般微弱。弱当真可以胜强吗?
自那缕先天真元一现身,胡不归的心神便与之紧紧地结合在一起,如水乳交融,再不可分开。也分不清是胡不归引领着它,还是它引领着胡不归的心神,只见那缕先天真元没有丝毫恐惧,却如闲庭漫步一般,在经脉之中悠然而行。
龙气迅速包围过来,杀气腾腾,张显着它好斗的特性。而胡不归和他那缕先天真元却熟视无睹。将这奔腾而来的龙气视若无物,依旧沉浸在那种怡然自得的淡然喜悦之中。龙气原本已经冲到了近前。却发现面前似乎并没有对手,这种感觉当真是前所未有,一时间竟不知所措起来。
眼见着那缕先天真元与庞大的龙气相比,便如小婴孩儿之于巨人一般,而这小婴孩儿却浑然不觉这巨人有何可怕,依旧是笑逐颜开的自顾自嬉戏玩耍。倒把个巨人搞得手足无措起来。
却见那缕先天真元在龙气盘踞地心脉之中游走数圈过后,突然懒懒的停在当中,滴溜溜转了起来。这一转竟转成一个小小的圆球,宛如水珠一般,光润无比。突然那水珠绽开,一小捧莹润的青光透射出来。随着青光闪烁,一个豆大的小婴儿伸了一个懒腰,从光团中生发出来。
那小婴孩儿盘腿坐下,看那眉目依稀有着胡不归的影子,只见他笑吟吟地瞧着周遭对他而言是庞大至极的龙气。两只小手捏在一处,口中呼出一口青色的气息来。
那龙气更是疑惑不已了,却不知道这豆儿大的一个小婴孩儿究竟是从何而来的。眼见得这古怪东西虽与自己气息截然不同,却如此弱小,几乎是随便一记便可叫他灰飞烟灭了。所以竟然没有激起龙气半分敌意。依旧在那婴孩儿四周盘旋窥探。
而胡不归却知道,这个豆儿大的小婴孩儿却非同小可,那是修道之人梦寐以求的元婴。只是自古却似乎没有人的元婴是这般生化出来的,更没见过这等微小的元婴。然而这确是元婴无疑。因为胡不归感到自己地心神已经与这元婴合而为一,一颦一笑具是由他的心神发出,而后映射到那小小元婴之上的。
碧云峰上空微微一荡。
随后一种不为人察觉的变化悄然以碧云峰为中心在青城群峰间荡漾开来。转瞬间。整个青城山似乎都活了一般,青气升腾。山峰挺拔,一种内在的联系在青城群峰之间呼应着,一层层青气从青城各处一起流向碧云峰。碧云峰顿时为滚滚碧云所笼罩,当真不负了它碧云峰的名头。
只见那碧青色的浓云越来越浓重,竟像是一汪潭水一般,汇集到碧云山,将端坐在仙人松下的胡不归团团围住。那云雾越来越浓,转眼间,如水的青城灵气瞬间便将胡不归淹没了。随着青城灵气的聚集,骤然一道宏大之极的能量贯穿天地,自胡不归的身体穿过,天地灵气与青城灵气混为一体,广漠无边,无穷无尽。
胡不归体内的那小小元婴双手捏了一个法诀,小嘴儿微张,轻轻吸了一口气,骤然狂流如潮,无尽的青城灵气从胡不归周身肌肤毛孔奔流而入。那龙气与这铺天盖地地青城灵气相比,便有如同小虫之于大海一般了。
龙气骤然一惊,却见那孩童随手一引,涌入胡不归体内的青城灵气便尽数被他吸入体内,看着这豆儿大的小小婴孩儿却似乎有无尽的空间,只见那青流滚滚,却始终填不满着小孩儿的肚皮。龙气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倾尽全力向那小元婴扑去。
却见那小小元婴右手剑指一挥,滚滚而来的洪流竟然立时将龙气卷住,将它困在当地动弹不得。龙气又岂肯就此认输,嘶鸣着不住挣扎。却见那小元婴驱使着庞大的青流将那龙气一层层裹在其中,仍不断有青流涌入小元婴的口中。龙气争勇斗狠之心顿时狂涌,只见它幻化成一条金光闪闪的狂龙,伸出利爪尖牙,狂撕乱咬,向外冲去。
但是那狂龙撕破一层青流,立即便又有一层青流包裹上来,似乎无穷无尽一般。
与此同时,青城群道也感应到了这不同寻常的变化,只见满山清流向着碧云峰涌去,却不知道所谓何故,这碧云峰便只胡师弟一个,在这多事之秋,却不知道他又搞出了什么古怪阵仗,不由得纷纷朝碧云峰赶来。在万年莲池修炼的柳不醉和张富贵也感到一股至寒的灵气从万年莲池中涌出,向着碧云峰飞去,不由得也收功不练,向着碧云峰赶去了。
却说那龙气数度挣扎,却始终不能突破这深厚绵长的青流,却仍旧不甘的撕咬着,在青流的包围之中横冲直撞。但是力道却是越来越弱了。而那小小元婴却盘腿端坐心脉正中,神态安详的吸纳着滚滚而来的青城灵气。只见那元婴身上逐渐放出了一层清辉,整个小人儿宛如一块碧玉,晶莹剔透,直叫人不可直视。
最后,那小人儿睁开双眼,淡淡看了看被青城灵气包裹住的那团龙气,又是一挥小手,那青流立时化作一具三足熔炉,一团青色的火焰自烘炉中升腾出来,顿时将那狂龙淹没在火海之中。那狂龙似乎感到灭顶之灾便在眼前,顿时狂躁不已,周身金光闪闪,疯狂撞向烘炉炉壁。却听咚的一声闷响,那烘炉纹丝不动,只见那小龙却越来越小,一滴滴金色的液体滴落下来,终于整条狂龙,在嘶喊挣扎中化为一滩金水,沿着炉底向外渗透,只见那小元婴小嘴儿一张,将那炼化的金水吸入口中。
骤然间,那元婴身上金光一闪,随后就隐没在一片清辉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