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别墅黑色简约风格的大床上,雷克斯睁着眼睛,漠然看着头顶的吊灯。
失眠了。
思绪一团乱麻,雷克斯烦躁地闭上眼睛,抬手摁了摁两侧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摁了两下,索性用手掌遮住了眼睛,也遮住了一直紧紧蹙起的眉。
六七个小时前的场景在黑暗和安静里回忆的愈发清晰。
脊背上似乎还留着当时的触感,雷克斯非常清楚地记得唐安轻轻回抱了自己。
唐安的身体很僵硬,就连呼吸都屏住了,像是拘束、意外、或者紧张。
黑发上还带着淡淡的洗发水的味道,是上次在自己别墅里用的那个牌子。
雷克斯睡不着了,睁开眼睛,索性下了床去冲了个澡。
黑发被打湿,温热的水流打在雷克斯的肩膀上,顺着肌肉滑下去,滑过胸口、手臂和脊背上的陈旧或新鲜的伤痕。
雷克斯瞥了一眼蒙着水汽的镜子。
浴室里的灯有些暗,再加上覆盖着水汽,雷克斯看不清镜子里的面容,却清楚地知道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一定带着冷意和疲惫。
当时为什么,会抱上去呢?
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让雷克斯四五个小时辗转反侧睡不着,甚至在已经决定好在酒吧留宿又匆匆开车回到了自己的别墅。
为什么会因为那样的两句话就动容?
雷克斯关掉了开关,温热的水流停了下来,水珠顺着精瘦结实的腰身滚落,身上很快起了一层寒意。
雷克斯回过神来,披了一条毛巾出去,毫无睡意地倚着床头。
黑暗的卧室里愈发寂静,只能听见毛巾摩擦头发的“簌簌”声,以及水珠间隙从花洒上滴落砸在浴室地面上的声音。
是因为那两句话吗?还是说,那双眼睛?
那双明澈的,明明很安静却又很小心很小心地蕴藏着最炙热的感情的黑眼睛。
雷克斯擦头发的手顿住了,半湿的黑发垂下来遮住了神情,水珠顺着裸露的肩膀滚落下来,滑过肩头那道很深很陈旧的疤痕。
“……”
在见证了许多人的死亡,带走了不知多少的生命后,雷克斯一直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恶人,和路易斯或者哈帝没什么区别。
雷克斯不厌恶自己血腥肮脏的罪业。
他不是上帝的信徒。
雷克斯早已做好了像自己杀人一样被人杀害的觉悟。
既不厌恶,更不惧怕。
但唐安却用那双明净的黑眼睛不止一次地告诉他。
他很特别。
不再是一把没有温度的冰冷的枪,握在手里同样能给予人温度。
大概就是深陷泥淖已久,安静地等待在深渊中时被人像抓住唯一的光明一般抓住了脚踝。
雷克斯仰头,有些疲惫地靠在床头上,冰蓝色的眼睛微微闪烁,倒映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在黑暗中尤其明亮。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打在露在被子外细软的黑发上,唐安翻了个身,从被子里探出了头。
失眠的又何止是雷克斯一个人。
宿舍里只有唐安一个人,诺拉被雪莉安排在了雪莉自己的公寓,昨天唐安问的时候雪莉还说可以带她去见诺拉。
现在整个宿舍里静悄悄的,只有唐安很轻很轻的呼吸声。
唐安睡不着。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雷克斯的那个拥抱。
温暖、有力、心跳声、收紧的大手、近在咫尺的呼吸……
不知所谓的杂乱的感觉和画面再次清晰地闯入到唐安的脑海,唐安睁着眼睛盯了一会儿地上洒着的明亮的月光,猛地掀起被子将脸埋了进去。
很奇怪的感觉。
唐安蜷缩在被窝里,将手放在心口上,清楚地感觉到了比平时快了很多的心跳。
咚咚、咚咚……
在狭小的被子里,心跳声敲击着唐安的耳膜,震耳欲聋。
唐安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滚烫。
感觉自己再这样下去要窒息了,唐安再次从被子里探出头来。
被子掀起的风冰凉凉地扑在脸上,唐安摸了摸耳朵,盯着月光有些走神。
这是怎么回事?
唐安很认真地剖白自己的心意的时候并没有想到雷克斯会这样。
唐安说不清楚,但唐安感觉那个时候的雷克斯有些难过。
还是说疲惫?
所以唐安才抬手回抱了雷克斯。
在床上睁着眼睛躺了一会儿,唐安依旧没有睡意,反而越想越清醒,索性换了衣服爬起来。
布尔曼酒吧的吧台一直都是24小时对外开放,越夜越热闹。
不过相比白天,现在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热闹。
灯光昏暗,音乐旖旎,以及在音乐和交谈声下掩盖着的其他不可描述的声音,三三两两抱在一块儿的男女随处可见。
一般打手或者服务生都是白夜班交替,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考虑自己还在长个子,雪莉给自己排的工作都在白天。
威尔今天是夜班,正在吧台前费力地想抬起一个喝醉了吐了满地的壮汉,看见唐安房间的门开了,怔了一下。
“怎么了?”
威尔有些担心地上下打量了一下唐安。
唐安的头发因为翻来覆去而显得有些乱,站在楼梯上缓了一会儿,过去帮威尔把沉得要死的壮汉架起来,如实回答。
“睡不着。”
威尔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唐安的额头,确定唐安没生病,脸色这才缓和下来。
“好吧,你真的没问题?”
唐安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两只手架起那壮汉的胳膊,膝盖用力抵住了脊背将人架起来,威尔松开手,赶紧去打扫被男人压在身下的呕吐物。
这个时候想找一张空着的沙发很不容易,唐安只能将男人放在一对正连在一起的情侣的沙发脚下,活动了一下胳膊。
戴安娜也是夜班,正跟一个金发小帅哥在厕所门口调情,两人跌跌撞撞地亲吻,关上隔间门的时候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唐安没事可做,又睡不着,干脆坐到了高脚凳上,琢磨怎么才能拿到训练室的钥匙。
钥匙今天是莱恩保管,但是莱恩现在已经睡了,和詹森一个宿舍。
威尔给唐安调了一杯果汁,随口问道:“雷克斯今天不在吗?”
唐安去拿果汁的手顿了一下。
“……嗯。”
唐安的话音还没落,手指才刚碰到杯身,一个移动的红点从唐安眼底一闪而过。
“砰!”
猝不及防的枪声在如此旖旎的时刻瞬间惊醒了所有人,红酒瓶炸裂的声音伴随着猩红的酒液一起飞溅而出。
威尔眼瞳骤缩,浅色的眼瞳里倒映着唐安那双一瞬间充满了攻击性的黑眼睛,以及那飞溅出来的冰凉的红色液体。
红酒的酒液浇洒在两人的脸上,唐安眼睛一眨不眨,警觉地蹲在柜台后,双手紧紧抓着威尔的前襟,将他按着蹲在柜台下面,目光灼灼地盯着窗户上的弹孔。
威尔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眼前发花,刚才的那一枪不偏不倚打在自己脑袋所在的位置。
有狙击手。
一声尖叫,不过数秒之间情势陡转,反应过来的人们连衣服都顾不得穿,站起来跌跌撞撞就要往外跑。
唐安睁大了眼睛。
“别跑!都蹲下……!”
“砰!”
一个女人的头颅在唐安眼前被狙击枪的子弹射穿,鲜血飞溅出来,就像刚才被打碎的红酒瓶一样。
“扑通”一声闷响,女人的身躯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人群像摁了静音键一样安静了两秒,接着恐慌地沸腾起来,尖叫着,抱头的抱头,逃命的逃命。
红点还在挑衅般地在人群里移动着,唐安迅速扭头,很快地扫视了一遍后,目光紧紧锁在了二楼电闸的开关上。
“啪。”
一声轻响,一只手用力拉下了电闸,一阵微弱的电流声后,整个布尔曼酒吧内陷入了一片漆黑。
詹森慢慢收回手来,蹲在二楼的栏杆后,手里的枪“咔嗒”一声上膛,锐利且充满杀气的目光穿过了玻璃上的弹孔。
眼底一股升腾起来的冷气,像极了一只正在蛰伏的野兽。
黑暗的视野里狙击枪暂时失去了目标,整个酒吧里充斥着此起彼伏的紧张的呼吸声。
“都别跑!原地抱头蹲下!”
欧文喊了一嗓子,他的命令显然比唐安的有用多了。
整整长达十分钟的对峙,酒吧里没有一个人敢轻举妄动,而狙击枪也没有再采取攻击。
就这么沉默着,等待着,不知道狙击手是不是还在,自然不敢贸然开灯。
“……”
唐安凑过去,从威尔的怀里摸出手机,摁亮屏幕的一瞬间用力朝窗户高高掷去。
“砰!”
一声枪响打破了沉寂,手机的正中心被一枪击穿,当场熄屏,在空中划过一条不完美的弧线,狠狠砸落在地上。
唐安抱着脑袋迅速缩回柜台后,柜台上伴随着第二声枪响留下了一个烧焦的弹痕。
正好在唐安头顶上面。
“操!”
莱恩在二楼侧面看得清清楚楚,被吓得不轻,当场骂道:“狗崽子不想要命了?!”
唐安蹲在柜台下面,慢慢放下手来,木制柜台烧焦的气味混杂着浓烈的火药味钻入鼻腔。
这位狙击手显然极有耐心,博格眯起眼睛,慢慢地调整了一个方便射击的姿势。
“通知其他人了吗?”
不远处有人回答。
“通知了,很快就到。”
唐安从柜台后一点点抬起眼睛,扒在柜台上,透过窗户看着对面的酒店和更远处的大楼。
狙击手从刚才开始只开了四枪,第一枪打中了威尔原本站着的位置,第二枪打死了一个来和金主约会的女人。
第三枪和第四枪分别是手机和扔手机的自己。
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标。
但如果是这样,开枪意在警告或者制造混乱,刚才的骚动里这名狙击手明明有机会杀死更多的人,为什么却没开枪?
而且……未免太过有耐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