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孩子在里面?”乔贞说。
“五十二……不,不,五十四。”书记员说。
乔贞看了看身侧的约瑟夫,他正用望远镜观察着教室里的情况。
和入侵者之间的对峙已经超过一个小时了。他们带领守夜人一来到庄园就包围了教室,但是入侵者押出了三个孩子,以割下他们的头颅为威胁,逼迫着守夜人后退了五十码。为了在制定战略的同时防备弓箭和火枪的袭击,乔贞和约瑟夫等人集中在一栋可以望见教室的宅子里。
约瑟夫把望远镜放下来,递给乔贞。“斯塔文也在里面,还活着。”
乔贞接过来进行观望。他没有找到阿尔泰娅,并且相信方才约瑟夫也没有找到,但不能确认这是否是因为视线的遮挡而造成。斯塔文蹲坐在墙角,脚边有一滩血,没有人看守。敌人的数目没法测定,屋子外面只有五个人警戒,但屋内的应当在十五至二十人之间,守住了每个窗口和走道――即便他们的人质是五十四个成年男性,也没有丝毫反抗的希望。虽然入侵者们没有可以辨识的统一着装,但从他们的神情、身体状况看来,无疑是一群习惯了战斗的人。更关键的是,他们的武器极不统一,大都不是遵循标准的范例而制造,充满着异类的特征,很多人携带武器不止一件。至少从表面看来,这是一群山贼。
艾尔罗在他们两人身后来回踱步,呼吸声短促而激烈,右前臂僵硬地抬起来,仿佛是为了躲避飞溅的泥水。突然间,他快步走到约瑟夫身前,说:“镇子的防御线真的没有出漏洞?”
“没有,到现在为止都一切如常。”
“那他们是怎么进来的?”艾尔罗右拳猛地砸向自己的左手心,连续好几次。“难道这些家伙一直潜伏在镇里?你非得给我个解释不可,约瑟夫。”
“我可以确认他们之前没有隐藏在镇子里。这个数量,再加上他们的武器,不可能集中隐藏在一个地方。如果说巡逻的安排有什么疏漏的话,那就是在庄园附近巡逻的守夜人失踪后的十数分钟,他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集合起来,所以也不会是分散地隐藏着。况且我说过,自从发生凶杀案以来,所有守夜人在日常巡逻中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可是,总该有……”艾尔罗左手裹住右拳,在自己的腹部前方颤抖着。从冷静、不动声色的弟弟口中得不到什么答案,他便转向乔贞。“那么……乔贞,”他第一次省略了敬语,“你有什么别的看法吗?”
“就像约瑟夫所说,现在很难判断他们是如何出现的。我可以用外界观察者的身份告诉你,守夜人的巡逻路线非常严密,不可能在一瞬间发生这个规模的入侵。”
“他们……会不会就是藏在密斯特曼托家的老屋子里?那房子那么大,也没住人。”
“我们的人刚刚才打破所有的门锁搜查过了,没有发现任何有人驻留过的迹象。毕竟要隐藏这么多的人,单单提供藏身的空间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大量的补给。”约瑟夫说。
艾尔罗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恐慌和失望。如果有这其中有愤怒的话,也已经隐藏在对当前形式的担忧之下,如同几乎已经燃尽的柴火,反而让残破枯叶一类的引火之物给扑灭了一般。他看看窗外,视线一接触到让歹徒占领的教室,就立刻转过身,急促地吐出一口气。有汗水从他的额角滑下来。
“艾尔罗先生。”乔贞说。“现在的问题不是考虑他们的来历,而是如何应对。他们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做出任何实际的伤害性行动,这说明他们要么没有完整的后续行动计划,要么内部发生了争执。我倾向于后一种情况。所以,现在我们该做的是观察,等待,并且预测他们的行动,而不是在他们如何出现的问题上伤脑筋。我相信约瑟夫也会同意这一点。”
“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有行动。怎么知道在这该死的望远镜看不到的地方,房间的角落,他们已经――”
“不可能。刚才你也看见了,他们是真正会利用人质的人,不会鲁莽地在我们视线外伤害他们。”
艾尔罗听出了乔贞这句话里暗含的残酷性:如果对方要伤害人质,必然会需要观众,让他们为之颤抖并屈服,然后从中得利。这让他陷入了自己也许很快就要目击到什么的焦虑之中。
“我们还是有优势的。”约瑟夫说。“他们集中出现在远离大道的庄园,没有惊动镇民。至少目前消息还没有泄露出去。他们要面对的,完全是有战斗能力的守夜人。在没有镇民干扰的情况下,我们可以制定更有效率的战略。就像乔贞说的,我们现在必须预测可能出现的情况,然后为每种情况做准备。”
“约瑟夫,我只要你告诉我这件事。”艾尔罗按住了弟弟的双肩。“假若――假若他们现在打算立刻对孩子们下手……”
“这种情况不可能发生。”
“所以我说是假若!我是镇长,你要等我把话说完!……这情况要真的发生了,你能够阻止他们吗?”
约瑟夫看着哥哥的眼睛。他比艾尔罗高一些,而艾尔罗此刻又缩着脖子,所以这成为了俯视。“不能。”他说。
“你……”艾尔罗的手在弟弟的肩上按得更紧了,片刻后就无力地放下来,回到房间后方继续来回踱步。“你们俩先谈,让我好好想想,”他说。他在失望,但并非只是失望于上面的回答,而更是失望于弟弟的冷静,和在此对比之下自身的焦躁与无能为力。
约瑟夫同样也是焦躁着的。或许艾尔罗看不出来,但是乔贞能。他看见约瑟夫是怎样专注地望着远处的教室,仿佛该忘记了怎么眨眼,只有当眼睛不能再继续积累压力的时候才合上那么一瞬间。他也注意到约瑟夫双手放在背后,左手大拇指是如何紧紧地压在右手腕上。
乔贞也了解自身的焦躁。“阿尔泰娅也在那些孩子里”这个事实,对埃伯洛克家的人来说,会立刻和家族血脉内的危机感连结起来;但在乔贞心里,它连接着另外一些无法忽视的人和事。如果这是在暴风城,事情会好办得多,因为可以立刻召集起有纯熟潜伏袭击能力的七处成员,但显然无法指望专精防御和警戒的守夜人做到这一点。事实上,就算发生全面直接的冲突,他也不认为现在手中的三十个人能够获胜,更不用说保护人质了。
“乔贞,你怎么想?”约瑟夫说。“我必须承认自己没有处理这类情况的经验。到目前为止,已经麻烦了你不少事,但是我仍然需要你的意见。他们可能会做出的行动是……比如,要求赎金?”
“他们会提出一些要求是肯定的,这才是获取人质的意义。我不得不说,假若他们知道阿尔泰娅在手中,自然有更多提要求的理由,并且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一点才发生内部分歧,直到现在还没决定该做什么。当然,这并不等于说这是一次随意的袭击。他们在酝酿行动的时候,把扣押孩子做为人质定位第一目标,但是当发现阿尔泰娅的时候,他们的计划不得不更改。索取赎金是有可能的,这是普遍性的答案。你不能指望一群强盗除了金币,更看重别的。”
乔贞刻意在对话中反复提到阿尔泰娅,强调她身处危险,以此来观察约瑟夫的神情。这并不是残酷的戏谑,而是和判断埃伯洛克一家在这起事件中所处的位置有关。
“夜色镇并不是那么富裕的地方。既然他们行动这么精密,为什么偏偏……”
“很简单,”乔贞说,“因为掠夺夜色镇,成功逃离之后,多半不会遭到暴风城官方军队的追击――这只是守夜人的事。别说你连这最基本的一点都忘了。一年前的事不也是一样吗?当然,我这样说,是假设眼前的入侵者目的在于金钱。”
约瑟夫望向乔贞。“你想说他们和一年前的那伙强盗有联系?”
“我不确定。你说呢?你是和贡多雷一同参与了那场战斗的人。”
约瑟夫想说什么,但是注意力立刻转移向了窗外。他说:“有人出来了。”
听见这句话,艾尔罗走到窗户边。
出来的人是斯塔文,脸上沾着血迹,脖子上缠绕着一条锁链。当他走出十余码后,人们才发现铁链子的另一头让一名入侵者给握着。他喊着“继续走”,并且同步跟上,而斯塔文就像一条因为厌恶主人而不愿意出来散步的狗,拖着脚步往前挪动。当离开房子约二十码后,他停住了,从兜里拿出一张小纸条在眼前展开,开始念起来。
“你,你们。所有……所有……”
斯塔文仿佛噎住一般地没了声音。后方的人说着“重新来”,然后猛拉了一下锁链,让斯塔文整个身体都往后倾斜了一下,同时因为脖颈受到的压迫而发出模糊的咕哝声。他咳嗽了一声,尽量把嗓音往上拉扯,仿佛要急于抽出钻进喉管深处的一条毒蛇。
“所有人听清楚了。你们必须在半个小时以内集合所有夜色镇议会成员,和一百名以上的镇民来到这里,然后我们会提出释放人质的条件。每超过一分钟,就……就杀一个人。集合到的人如果数量不够,我们认为少了多少,就会杀掉多少人质。这些话,即刻……生效。”
斯塔文刚放下纸条,后面的人就牵拉锁链,让他倒在了地上。他爬起来,双手捂着喉咙往回走。
乔贞明白,让斯塔文这样来传话,一是为了保证入侵者本身不进入攻击距离,二是能够显示自身的残忍性。对他们来说,人质已经不再具有人的属性,而是可以像野狗一样牵出来的东西。
这毫无疑问对艾尔罗产生了作用。“半小时?他说半小时?”他转向书记员。“快,快去……”
“等等,你决定就这样答应他们的要求?”约瑟夫说。
“不然还能怎么样?约瑟夫,刚才说不知道这些家伙从哪儿来的是你,说没办法保护这些孩子也是你。难道你现在想出什么妙法子了?没有的话就在这儿好好呆着,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我也认为为了人质安全考虑,应该立刻执行这个要求。更何况,我们仍然能得到至少半个小时的思考对策时间。”乔贞说。
“你们俩在这儿留着。”艾尔罗说。“达尔塔,跟我来。”
他离开了;达尔塔追上去。
“他们……需要我们召集见证人。也许不是赎金那么简单。”约瑟夫说。“我得去配合哥哥,安排守夜人的重新部署。”
乔贞看着约瑟夫走出屋子。入侵者的要求出乎他的意料,并且完全破坏了守夜人暂时拥有的没有非战斗人员打扰的优势。至于这些要求的直接目的为何,乔贞有两个揣测,并且相信约瑟夫也能考虑到,只是没有说出来。宣告或者当众处决,他想。没有别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