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贞敲了敲门。
“谁?”
“我叫乔贞。听说图纳德斯住在这儿,我有话想和他谈。”
门上的小铁窗打开了。一双眼睛出现在门的后面。
“我不认识你。”
“是艾尔罗告诉我这个地方的。”
对方沉默了一下。
“乔贞?那个军情七处的人?”
“对。”
“你得证明一下。”
乔贞给他看了看银牌。
“第一次见到这东西。过去我也只是听说过……算了,你进来吧。”
虽然嘴里这么说,但是打开门之后,此人只稍微后退了一小步,仿佛只是允许乔贞跨进门槛。乔贞进了屋,他才再次后退,然后伸手关上门。
屋子里漂浮着令人不快的揉杂气味,就像走进了废弃多年的药房。墙面靠着的木架子上摆着各类小器具和装着不同颜色液体的瓶子,正前方的墙壁上悬挂着一个剥制粗糙的狼人头部标本。而图纳德斯本人,看上去就像误入密教巫师房间的醉汉。
“就你一个人?”他说。
“是的。放轻松一些,我来只是想问你一些问题。你做什么活,和我无关。”
“生意难做啊。”图纳德斯摇摇晃晃地走进旁边的一个小房间。“到这儿来谈。随便坐。”
乔贞进去之后,在靠着窗户的一张短沙发上坐下。图纳德斯说:“我没有茶水或者咖啡什么的,想要一点这个吗?”
他右手捏起桌面上的一个小锡盘摇了摇,展露出盛在其中的“晚餐”粉末。
“不了。你的待客之道还真是特别。”
“你不会因为这些东西逮捕我吧?因为我听说这玩意其实是七处最先造出来的……算了。”他仿佛旁若无人地窃笑了一下,随后坐在了一张摇椅上,把锡盘放回去,将搁在旁边的半块面包塞进嘴里。“那么,你想谈些什么?我有很多时间,就像刚才说的,生意难做,闲得慌。”
“你应该已经听说了铁匠鲍尔的事情。”
“噢,那当然。每个人都知道。我真好奇他老婆看到他那副样子的神情。十年前我本来和他老婆有机会上床,但是却缩起来了,不管你信不信。要是放到今天……可是,我不该和寡妇鬼混。会染上霉运的。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但我就是明白这个道理。你说呢?”图纳德斯又神经质地笑了笑,用一根指头把漏出嘴边的面包屑沾起来,放进嘴里舔了舔。“告诉我,你是怎么办到的,我是说……去捡鲍尔的断腿之类。你一定看过很多人的尸体。我就办不到,其实我一看见血就头晕……对了,你能不能告诉我,鲍尔的那玩意也给切掉了吗?哈哈哈哈。”
“我们初步认为是外来人做了这件事。”考虑到直接的询问对这个大脑极端混乱的人可能不会有效果,乔贞开始思考别的办法。
“噢,好,嗯……那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批发旅游纪念品。”
“我知道你大多都是和外来人做生意,因为本地镇民们大多不需要这些古怪的东西。他们太老实,太容易满足了,不需要你的毒品,致幻剂,赌博作弊工具,私酒原料,还有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具。其实,你还算挺有名气的。”
“那当然,当然。我赚的钱虽然没鲍尔那么多,不过说起门路之类的……”
乔贞打断了他的话。“所以,我需要知道你这一个月以来和谁交易过。”
“那是商业机密。而且,”他身子前倾,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他们都在我的脑——袋——里。”
“这类生意主要靠常客,了解他们兴趣的变化很重要。你肯定明白,自己的脑袋根本放不下那么多复杂的东西,一定有别的办法来记录。如果真的没有的话,恐怕我就得在这里花更多的时间了。”
“难不成你还打算撬开我的脑袋?”图纳德斯从摇椅的后方拿出了一把猎枪,对准乔贞。“好吧,你想在这儿花更多的时间。多长?永远够不够?……不,一小时好了。我有一种很畅销的东西,可以在一个小时内把你整个人溶得只剩骨头。要说服别人相信自己杀死了一个七处探员,说不定比我想象中要难……”
“你的枪没有上子弹。”
“真的吗?你怎可能看出来……”
他竟然真的去检查装弹匣。乔贞确信,图纳德斯本人就是他贩卖的各色致幻剂的最大消费者和受害者之一。作为一个地下非法物品商人,这是他最不谨慎的一件事。不过,要是让这样的人误伤,那也实在是多余的麻烦,所以乔贞把他的枪夺了过来。
“还给我。”图纳德斯说。
乔贞卸掉子弹,搁在身后的窗台上,把枪递回去。“我常常想……这样会是什么感觉?”图纳德斯说着,把枪口塞进自己嘴里,抠动了扳机,浑身夸张地颤栗了一下,取出枪来。“一定不会很好看。不过还是比鲍尔好。”
“好了,继续说正事。我需要接触过你的客人名单,还有他们买了什么。如果你拒绝提供的话,下一次我会带着手下人和搜查令来。这屋子里的东西足够让你蹲上二十年。”
“你别唬我。你们从来不抓我这样的商人,因为会有……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对了,连锁反应。总得有人干我干的活。”
“既然你这么了解我们的工作细节,有没有考虑过和我们合作?要是你的熟客们都知道你在七处都有门路,也就会更放心地到这儿来拿货了。”
“真的吗?嗨,你再详细说……”图纳德斯停住了。他弄懂了乔贞的真正意思。“……行,我明白了。客人名单和交易目录是吧,给你就给你,不要对我做多余的事。不过,我真的是一直用脑子记着的。让我先去找到笔和纸……该死的我都把它们放哪了?”
图纳德斯把纸垫在椅子手把上,就这么埋头写起来,中途完全没有停笔,只是偶尔会啃啃大拇指上的死皮。半个小时后,他把密密麻麻的四页纸交给了乔贞,不仅按要求写上了交易人、货物清单,甚至还有交易时间、价格,单位精确到铜币。
“我得事先说清楚,”图纳德斯说,“这里面肯定没多少人用真名。”
“这是预料中的事,不过这玩意已经很有用处了。”乔贞略微翻看了一下。“你干得不错。不过,我还有一件事得问问你。”
“问吧。反正我这个下午不会过得更糟糕了。”他把一条腿盘到了椅子上。
“我最先是从亚伯克隆比那儿听来你名字的。他说想从你这儿买麻醉剂……”
“那个死老头对您说什么了?我收了货款不交货,是不是?乔贞大人,那是绝对的谎言。在这一行里不老实的话,只会自毁名声。他在我这儿弄过很多东西,早先我照顾他是本地老头,才给他赊账拿货,但他竟然得寸进尺起来。我只是想把剩下的帐都算得一清二白。”
“他主要从你这儿买些什么?”
“一大堆我自己也不知道用处的东西。甚至包括我眼中绝对没有用处的破烂。不过,炼金术士的玩意我一点儿都不明白。不过呢,倒不是非要对自己的货物了如指掌,才能做一个成功的商人……”
“那所谓的麻醉剂呢?”
“就是医用的呗,效果非常强,价格也比正路子的便宜。和麻药不同,你非得按正规程序来,弄个针筒打进去。基本上买这玩意的都是地下医生,要给去不了医院的强盗头子做开颅手术什么的。亚伯克隆比昨天带了几个金币来,但我还是没卖给他。这点钱还远远不够以前赊的账。”
“把它在你清单上的名词告诉我。”
“就叫‘麻醉剂’。我只卖这一个品种。”
“很好,”乔贞站起来,“你帮上了大忙。继续忙你的生意吧,图纳德斯。”
“喂,等等。你就没有什么可以报偿我的吗?比如……帮我介绍一些客户?我有一些迷幻蘑菇卖不掉,都是自己培植的……噢,算了。我早该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下次来的时候,记着带上手下和搜查证!再见。”
乔贞离开了这间隐蔽的小屋。他本想买一些麻醉剂的,但还是改变了主意,因为夜色镇根本就没有人能够分析这类东西,更不用提检测鲍尔的尸体里是否含有类似成分了。
他翻看着那四页纸,粗算了一下,大概有五十个不同的名字。他来寻找图纳德斯的理由,是因为手段残忍的凶手,只可能是习惯了犯罪的地下世界生活者。而实际上,凶手在这名单中的可能性并不高,也许还不到百分之十。
他非常清楚自己做的是耗费精力,而且可能收效不大的调查。这起案子他本不用参与,但是他决定做到这一步;因为昨天约瑟夫所说的“无法容忍狂暴的杀人者在镇中潜伏”,对乔贞来说也同样适用。
不过他并不是为了小镇才这么做。假设特意点明军情七处的威胁信,确实和凶杀案有关的话,那么他保护着的人无疑会成为目标。
清晨五点半,市政大厅的管理员就醒过来了。为了工作方便,他和妻儿就住在大厅一楼的宿舍里。
他从床上坐起,身边的妻子翻了一下身,似乎没有醒来。
这并不是一件好工作。在外地的一个表亲正等着他攒出本钱,好一起做家具生意。还有两个月积蓄就够了,但他却开始犹豫起来,因为自己并不熟悉这一行。
在梳洗的时候,他尽量不弄出声响。随后,他出了屋,关上门,沿着走廊走向前方大厅。鞋跟在老朽的地板上踏出疲倦的声响。
在打开大门之前,他需要做一些屋内清洁工作。这花了他大概十五分钟的时间。随后,他掏出钥匙,插进门上的大锁。锁孔似乎有些生锈,他摇晃了好几下才听到匙孔内部传来清晰的机械滑动声。
他把门打开了;眼前是一片黑暗。上半年他去过闪金镇,在那儿,早上一打开门,就能看见一片阳光。他很喜欢那感觉,心想自己应该搬到那儿去。当然别的地方也不错。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了地面上的一个信封。他把它拾起来。信封表面上什么也没有写。
他突然意识到其中可能是什么内容。
他想打开这封信,但却做不到,手指不停地发抖。他猛地抬头朝前方,以及门外左右张望,但除了不远处正在换班的守夜人,他什么都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