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出发没多久,又下起了急雨。一种奇怪的闷热气息随着雨点一同压落下来。当接近镇长办公室所在的城镇大厅的时候,雨声和一种不停歇的喧闹声混杂在一起。他们看见环绕城镇大厅的铁围栏外挤了一堆伤兵,正好堵在围栏入口,朝着里面叫骂。有的人甚至抓住铁柱子,不断晃动着,就像要强行闯入。围栏里侧的卫兵们把守着入口,把长矛伸出外面进行威慑。
“这是搞什么鬼?”赫尼加紧脚步跑上去,乔贞和埃林紧随其后。
“赫尼长官,赫尼长官!这边!”一个围栏内的卫兵朝赫尼等人招手。他们跑过去,避开伤兵们的视线,从一个隐蔽的小入口进入了里面。
“发生什么事了?”赫尼问。
“这些家伙突然来闹事,说是我们吞掉了暴风城发放给他们的补给。”
“补给?哪里来的补给?暴风城连一块马粪都没有送过来!”
“我们解释了,可他们完全不听,说是要把镇长……”
“镇长……对了,镇长在哪儿?他没事吧?”
“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我们已经增加了护卫。不过如果他们打算,呃,暴力解决问题的话,我们的兵力也许……”
“这些疯子,”埃林朝闹事者群聚的地方看了看,“大概来了两百多个人。”
“我会让我的人过来。”赫尼说。“对了,这些混账的队长呢?他是打算要放任手下人袭击我们的政府机关?”
“他不在这里,赫尼长官。我猜他大概在镇外的营地里。你知道,他对这些人一直不管不顾……”
“狗娘养的,我该去好好揍他一顿。”赫尼转向乔贞和埃林。“看来只能你们两个去调查信件的问题了,这边的事情我不能放着不管。没问题吧?”
“忙你的吧。”乔贞说。“还有,小心。这些家伙一个个像是泥地里打滚的野狗。”
赫尼朝乔贞点了点头,然后将信件收发处的地址告诉了他。
乔贞望着远处这些伤兵。他们吐露着腥臭的气息,头部和臂膀上的泛黄绷带松脱,眼神暴怒,不断嘶喊着临时编造的口号,仿佛受伤而行动不便的部位反而为他们积累了过剩的精力。在苍灰色的天空下,他们就像生在南海镇上的大块锈斑,和谋杀案一同成为混沌的一部分。
我还从未见过这么狂躁的伤兵,乔贞想。一定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正在发生。情况还有可能变得更糟。
“快走吧,乔贞。你还在看什么?”埃林说。
当赶到镇鱼商联合会的信件收发处的时候,乔贞和埃林已经被淋得不成样子。那只是一间很小的屋子,一个戴着眼镜的瘦高中年男人坐在办公桌前,身后的地板上垒着几个邮包。说明身份和来意后,这个信件管理员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我还以为从暴风城来的探员,会是衣着整洁的绅士。可是没想到……我不能说我很失望,但是很难想像如此不修边幅的人,会有处理复杂案情的理性思维。我不是有意冒犯,但是……”
埃林叹了口气,摇摇头,然后上前抓住管理员的手腕往后一扭,让它紧贴在背上,再把他的肩膀往下一压,把他的牙齿在桌面上磕出了印子。管理员呜呜噫噫地叫唤起来。
“绅士?没问题,我可以穿得很绅士,但解决问题的办法不会变。”埃林说。
“听着,我们处理了一整天的杀人案,午饭都没吃完,还淋了这么长时间的雨,已经很烦躁了。”乔贞把双手撑在桌面上说。“不要考验我们的耐心。现在直接回答我:你对‘福达尔’这个名字有没有印象?”
“呜呜噫呃……”
“放开他,埃林。”
“不合作的市民是我第二讨厌的人。”埃林把手拿了起来。
“咳,咳!”管理员摸了摸刚才被桌子边缘压迫的脖子,“……‘福达尔’这个名字我知道,当然知道。我们这儿一个月的信件总数都不到十封,他可以算得上一个‘常客’了。每三个月都往寄一封信过来,都是同一地址。”
“地址是什么?你记得吗?”
“海螺街十七号。呃,其实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写,因为南海镇根本就没有什么‘海螺街’。”
听到“海螺街”,乔贞皱了皱眉头。
“没有?”埃林问道,“那你把信送到哪儿?”
“哪儿都不送。每次都有一个人主动来拿这封信。都是在信件到达的第三天,或者第四天早上就来了,从来没出过差错。”
“详细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乔贞说。
“呃……最早要说到三年前了。或许快四年了?我不大记得清楚……总之,这个人,我不知道他的名字——突然出现在这个办公室,说是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一个叫福达尔的人寄信来,地址是‘海螺街十七号’。他让我把这封信留着,他到时候会来取。为这事,他赏了我不少金币。从那以后,每三个月,都会有这样的信寄到这儿,然后他就亲自来取。大致就是这样。”
“那个人的外貌如何?”
“他很高大,总是戴着边很宽的帽子,不容易看见面貌……几乎都被帽边的阴影给遮住了。年龄我猜大概三十岁左右。”
“就这些特征?几乎相当于什么都没说。”埃林说。
“两位先生,我不知道你们正在办理什么案子,或许这个人是一个罪大恶极的逃犯?最好不是,如果是的话,一联想到三年以来我常常和这样一个神秘危险的人打交道,那我会痛恨自己的。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尽量帮助你们,事实上我这儿有一封福达尔刚刚寄到的信……”
乔贞和埃林交换了一下眼色。这个管理员提供的情报超乎预料。
“稍等一下,我找找。就在这一包里面。……”
五分钟后,管理员翻出了一张淡黄色的信封,把它递给乔贞。
乔贞接过来,打量了一下信封上的字。管理员没说错,寄信人栏上填着“福达尔·明斯”,收信人地址栏则是“南海镇海螺街十七号”。
信口用红蜡封着。一般的信只需要用蜡盖住折到背面的一角就可以了,但写这封信的人似乎特别谨慎,上蜡的范围非常宽阔。乔贞撕开封口,把里面薄薄的一张信纸抖落了出来。只有一张信纸而已。
“上面写了什么?”埃林问。
“近期将入港。务必留意。——就这些。意思很明确,不是吗?”
“福达尔是在联系某个人。他告诉那个人,达莉亚就要到南海镇了。我们得抓住这家伙。”
“你刚才说那个人什么时候会来取信来着?”乔贞问管理员。
“呃,既然信是今天早上到的……那么就是后天。最迟大后天。”
“那好,”乔贞说。“我们会再来的。这封信暂时寄存在你这儿。”
“可是你已经把它拆开了!”
“再用蜡封好就是。别说你做了这么多年的信件管理员还没学会怎么封信。”
“可是这封口上的蜡本来就已经太多了,”管理员面露难色,“我没办法把它平平整整地封好。”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可不管你怎么弄,只要让它看起来还像一封信就可以。对了,今天这些事,你不要向任何人透露。”
“不会的,两位先生。能帮助你们破案,我很荣幸——”
埃林打断了管理员的话:“别做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你要发誓绝不向其他人透露。就算有人威胁你,只有说出去才能挽救你的生命——我劝你还是不要说。你也许会因为背叛这个誓言捡回一条命,但是我们俩立刻会来把你的命收走,最后结果也没什么不同。明白了吗?”
两人走出办公室后,乔贞对埃林说:“你不觉得刚才那最后一句话有点过了吗?什么‘把命收走’?”
“我知道,就算他说出去,我们也不可能杀他。不过这是进入军情七处之后所能获得的唯一特色娱乐项目了。”
回到住所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乔贞随便吃了一些东西,就躺到床上,打算睡觉。窗外很喧闹:摔酒瓶子,狗吠,打拳头架。这种事情似乎没个完。在他的生活中少有宁静的一刻,而这又是特别忙碌的一天。
即便如此,他还是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却又因为梦见了舍尔莉而过早地醒过来。那不是一个愉快的梦。他看见一片黑暗中,火焰朝四处喷吐,好些个五官扭曲模糊成一团的人在火焰的小道中追逐舍尔莉。他一开始似乎拉着她的手和她一起跑,忽然又变成自己在地底看着她跑。最后那些五官扭曲的人猛地朝他转过来,火焰遮住了他的眼睛——他就在这时候惊醒。当时还是半夜,他花了好些工夫才进入第二次睡眠。
第二天早上,他来到了治安局,发现赫尼看上去甚至比他还要疲劳。
“昨天的事怎么样了?”乔贞问。
“赶走那些混账花掉了我半个月的精力。我暂时不想谈这个话题了。”
“我昨天得到的情报还算不错……”
“等等,乔贞。我们又要忙了,关于你昨天的收获可以边走边说。你相信吗?瑞安被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