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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六章 冰椁藏英魂
    虽然已经离家不远,可所有人出奇的沉默。只因他们想到了那些安静的睡在山坡上的乡邻,往日的酒友,棋友、甚或亲人、妻眷,此刻已是再也无法醒来。
    雁南归走在最前面,他的每一步都是那么的沉重,那么的蹒跚。以前有些微微发福的员外爷,如今已是消瘦了许多。一路走来,他的目光从未有过改变,始终是望着镇子的方向,望着街道尽头那蹙眉站立的女子脚下。
    燕墨的尸身此时已被早早赶到的青霞仙子放了下来。经过这些日子的风吹雨淋,轮廓早已变形,而衣衫更是褴褛的不成样子。
    燕南归没有放声恸哭,只是抹着通红的眼睛,快步走到燕墨的身旁,伸出一双颤巍巍的老手,将之缓缓扶了起来。
    此时后面赶至的燕夫人再也忍耐不住,忽然一下扑倒在燕墨的身体旁低声啜泣起来。
    她这一哭,燕南归也忍受不住,两道清泪自昏黄的老眼中淌下,随之一把将燕墨紧紧抱在了怀中。
    两位老人的啜泣声压得很低,低得若不细细分辨,根本就难以听清。可正是这故意压低的啜泣声,却如针扎般的刺痛着郎飞的心。
    “枯松老儿,哪怕你逃到天涯海角,我郎飞定也要将你碎尸万段,以你的头颅、你的灵魂来祭奠他的在天之灵。”
    “燕小子,人死不能复生。墨儿他在这里已经很多天了,就……就让他入土为安吧。”伛偻老人走到燕南归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听罢老人之言,燕南归啜泣之声稍止。点点头,抱起燕墨的尸身。“三伯,他们在哪?就让墨儿陪在大家身边吧。生前他想做一个能够保护乡亲的血性少年,那么死后,也让他继续呆在大家的身边,这样他也不孤单,也能继续的走他生前未走完的路……”
    老人忽然哭了,亲手埋葬了一百二十七位邻里都未曾流泪的老人忽然哭了。
    “我青牛镇虽小,可所有儿郎却无不失为顶天立地的真汉子……”老人深吸一口气,微驼的脊梁忽然直了起来。
    “随我来。”说完,当先引路,带着众人向北山坡上走去。
    所有人都没说话,只是跟在老人身后,跟在燕南归身后,一步一步的向着远方走去。
    青霞仙子看着这些人悲伤而又坚强的面庞,看着小芸脸上忍不住滑落的泪水,看着郎飞紧紧攥着的双手。她心中忽然多了些淡淡的感伤。这些人都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凡人,可正是这些手无缚鸡之力,又碌碌无为的凡人,却是更让人觉得震撼。
    这些人的行为,深刻的诠释了什么是血性。她忽然明白了郎飞为什么总能做出让她为之侧目的事情,因为他是这些人的后辈,是延续了这平凡的小镇,平凡的世人,却偏偏不平凡的意志的存在。
    夕阳在晚霞的环绕下缓缓沉入了西山坳里,一弯新月不知何时攀上了树梢。
    一百二十七座坟头安静的矗立在那里,看着夕阳西下,看着新月东升。
    第一百二十八个土穴仅是被老人开出了一半,而铁镐尚且插在积水的浅穴中,仅仅露出一截木柄。
    燕南归抱着燕墨的尸体,走到这土穴旁边停了下来,人群中忽然窜出几个身强力壮的男子,争抢着向那仅有的一柄铁镐冲去。
    “朱大叔,乔三哥,你们退下,让我来……”低沉的声音响起。
    几个汉子的脚步一顿,回头看时,见出声的正是已经拦在莫铁面前的郎飞。
    “让他去吧。”莫铁先是一愣,继而对着前面的几人说道。
    朱、乔等人相视一眼,点了点头,随后让过一旁。而郎飞则迈步走到燕南归身旁,深深的望了他一眼,竟是一下跳入土穴之中。
    他没有用法术,没有用法宝,任凭泥水溅脏了身上的白衫。他拿着一张玉盆,一下一下舀干了土穴中的积水。又用铁镐,一下一下刨出整整一人深的墓穴。最后又用一块又一块的冰玉砌成平台,做出一具冰冷晶莹的棺椁。
    做完这些后,郎飞已是汗流浃背,而新月也已落至西山。燕南归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将燕括的尸身放于棺椁之中。
    待一切停当之后,没有哭声,也没有吊唁,众人只是用双手,一把一把将土推入穴中,掩盖住那抹晶莹,掩盖起那一张令人敬佩的面庞。
    很多年岁尚幼的孩子呆呆的看着这一切,他们或许不懂,或许还不明白什么是男子汉的含义,可从他们紧紧攥着的拳头,以及多了些什么的目光来看,坚强俩字,想必已经深深的植入了心中。
    埋葬完燕墨之后,众人对其深深的鞠了一躬,然后便是其余一百二十七位死难的乡邻。莫铁拉着郎飞,莫夫人牵着小芸,走到他们一个又一个的坟前,或躬身祭拜,或是叩首哀悼。
    做完这些,小芸的一张俏脸已是梨花带雨,而郎飞也是神色黯然。这一百二十七位死难乡邻的亲人亦是寻到各自埋骨之所,放声悲啼起来。
    新月不知何时淡出了视线,随着天边的晨曦刺破夜幕,新的一天已然来临。
    郎飞看了眼东方的朝霞,长叹一声,闪身来到山坡之前,迎着跃出一线的朝阳,挥手摆出一道长案。又将些香炉,香烛等物摆放停当,最后却才取出一个油布包裹,放于长案中央位置。
    众人面带疑惑的看了一眼,目光随即便被油布包裹吸引住。只见青灰色椭圆包裹的一角已被染做紫黑色,瞧着倒是像极了浸染过久的鲜血沉淀而成。
    “吕叔,苏二嫂,小虎子……你们可以安心了。郎飞如今已经屠灭金钟山满门,给你们报了仇。而这罪魁祸首之一的头颅,我也带来了。你们在天之灵看到了么?还有一个枯松上人,不过你们别急,即便翻遍整个长青界,我也要将其项上人头拿来拜祭你们。”
    说完,郎飞燃起一些安魂香,礼拜完毕,将其插于香炉之内,然后转身来至众人跟前,低声说道:“各位父老乡亲,此事都怪郎飞,若不是我……也不会……”
    他的声音虽低,却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可就在郎飞自责的话尚未说完之时,他面前忽然多了几个身影。
    “飞小子,我问你,假如被掳走的是我,且不是你的原因,你会不会拼了性命就救我?”
    “会!”郎飞看了眼前的魁梧汉子一眼,没有一丝犹豫的说道。
    他话音一落,旁边忽又走过一位中年妇人。郎飞认得,却是街角酒肆里的牛大婶。
    “飞小子,婶子也问你一句。若是出事的是你牛叔,你觉得你义父他会安心躲在深宅大院中不出吗?”
    “绝对不会!”郎飞紧了紧双拳,说道。
    “好,飞小子,五叔也问你一句,若是小虎子受难,你未将其救出,却反而陷在贼人手中,眼看着就要性命难保,你会不会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说话的是一个眼角挂着泪痕,有着一双满是老茧的手掌的中年男子。郎飞同样不陌生,他就是小虎子的父亲,小时候常给他们做弹弓的姜五叔。
    “不会,若让我再重新经历一次的话,我仍会做同样的选择。”
    “所以,你根本不必内疚,根本不必自责。或许大家时常有些磕磕碰碰,吵吵闹闹。可真要出现什么困难,我们整个青牛镇就是一家人,你、我、还有他们,大伙都是这亲人。”随着这个带着些悲伤又带着些激昂的声音出现的,还有燕南归的身影。
    他缓步走到近前,拍了拍郎飞的肩膀。“你没做错什么,我们也没做错,错的是金钟山那些人。而如今他们已经为之前的所作所为付出了应有的代价。所以,孩子,挺起你的腰板……”说完话,竟是转身回到他的妻子身边,两个人互相搀扶着走下山去。
    看着两位老人远去的背影,郎飞愣住了。说真的,小时候他很是看不起燕南归,总觉着他为富不仁,可如今看来,他的想法有些流于表面了。
    现在想想,青牛镇的乡民虽算不上富甲一方,可也称得起衣食无忧。这个为富不仁的形容,实在是有些不当。而燕南归有这般家业,却不似那寻常巨富商贾一般妻妾成堆,儿女成群。仅仅是守着一位夫人,也仅仅只有燕墨这一个独子,如此看来,只怕自己以前还真是错怪他了。
    郎飞发愣的空,程英等人也一一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相携下山离去。待得最后,莫铁与莫夫人拉着小芸,亦在招呼他一声后下山而去。
    青霞仙子走在最后,见他仍有些发呆。禁不住走到他跟前,以一种羡慕的语气说道:“能生在这种小镇上真好。”话罢,见其依旧有些茫然,不觉又摇了摇头。“走吧,你不是还有好些事要安顿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