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看见我,连忙走过来。
我放开高慧的手,望着妈妈,什么情绪都没有,淡然而坚定地对她说:“妈妈,对不起,我不能听你的话,我要留下肚子里的孩子。”
“李小暄,这件事由不得你。”大惊失色的妈妈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坚持这个荒唐的决定。
“我自己做主,不会听你的。”说完,我从她和高慧中间的空隙逃走了。
我难受想吐,根本跑不快,妈妈在医院外面的路边追上我。她抓住我的衣服,说道:“小暄,你不要这么固执,孩子不能要,绝对不能要,否则你的前程就完了。”
“妈妈,医生说是双胞胎,双胞胎你知道吗?他们在我肚子里长得很好,我已经开始爱他们了。如果林浩知道,他一定跟我一样开心,他那么希望我给他生孩子,那么希望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我终于能给她了。”我失去理智似的笑着说。
“你清醒一点,他根本不爱你,不值得你为他付出。”
“那有什么关系,我爱他就够了。”
“你还要上学的呀,还要读研的呀,你就这么毁掉自己的人生吗?”
“林浩和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我的人生,我不能没有他们。”
妈妈说什么我都听不进去,我已经失去理智地跟她争辩。可怜的妈妈,被固执的我逼成这样,她没有办法,只能靠武力让我屈服了。
她拽着我的手腕把我往医院拖,我哪肯屈服,也抓住她的腕子,拼命往背离医院的方向挣扎。
“你必须回去。”妈妈吼道。
“我死都不会回去。”我挣脱她,说道。
“大街上这么多人,你还要不要脸?”妈妈急了,骂道。
“你跟爸爸有我的时候,也没想过要脸。”我刻薄地回击。
我承认,我这样说只是一时性急的气话,没有真的那么想过爸爸妈妈,但是我的这句话,深深地伤害了妈妈,就像林浩说我自己主动找上门那句话一样伤人。
“李小暄,你无可救药。”妈妈嚷道,在我脸上打了一巴掌。
我相信,她跟我一样,也是一时性急打的我。如果我们稍微冷静一点,就不会这样对待彼此。当时她打的那一下,我感到无尽的痛快和发泄,因为她从小打我的那些经历一齐涌上心头,那是无穷的恨。也让我更加坚定留下肚子里的孩子,我要和妈妈对抗,和林浩对抗。
我后退一步,绝望而又叛逆地对妈妈说:“对,我无可救药,你就当我死了,不要管我的堕落、沉沦、自暴自弃。”
“小暄。”无助的妈妈伸手过来抓我。
“你别动。”我高声尖叫。“我要我的孩子,就像你当年没有放弃我那样。”
“不可以。”
“我不会让你把我拉进医院。再见妈妈!”
我说到做到。为了逃离妈妈,为了保护我肚子里的孩子,我朝马路对面飞奔而去,把非离开不可的决绝背影留给妈妈,任她在我身后追赶呼叫。我被爱情和即将做妈妈的母性冲昏了头脑,丧失了理智,对外界即将到来的危险毫无防备。当我意识到一辆汽车跟我一样似乎丧失理智飞驰而来,一切都不可逆转地发生了。划破长空的刹车声也挽救不了这场因我的任性带来的灾难,我只听到妈妈那声惊厥的喊声“小暄”,身后被她伸出的双手推了一把,然后眼睁睁看见那辆车,如庞然大物般冲撞过来,直到我和妈妈一样飞起、抛出,落地一刹那似有千斤铁锤挥向头颅,一切痛觉都消失了,只有无尽却永不会到来的后悔。
在我目之所及之处,地面闪动湿湿的流光,那猩红的液体慢慢向周围扩散,向我靠近,妈妈的脸浮在液体上面,凌乱的头发在血泊中游动,被死神亲吻的苍白的脸,二十年来,我从未如此专注她的模样。
“对不起,妈妈,我错了!”如果我能说话,多想向她诚恳地道歉。可是我只能徒劳动一动手指,再也抓不住她了。
还有林浩,我的堕落自弃,连并今天的悲剧,都是和他恋爱的代价吗?如果是,那么这份爱太深沉,我已无法承受其重了。
死亡是长长的睡眠吗?为何还有梦的侵扰!
我爬上那棵常年伸展手臂带来绿荫的梧桐树,妈妈在树下池塘的青石板上洗衣,锤棒在她手里有节奏地举起落下举起落下。我发出五岁孩童的咯咯笑声,躲在粗壮的树枝后面跟妈妈捉迷藏。
“小暄,快点下来,小心摔倒!“妈妈的叮嘱声。
我笑得更欢了,在树上跳舞。
林浩骑着自行车穿过那片竹林向我驶来,在高低不平的路面,叮当车声和他的口哨声动听入耳,时光倒流,他怎么变成了小孩?我自己扎着小辫也是小孩模样。
“小暄,我们一起去摘桑葚。”他在树下说。
“我不会骑车!”我站在树上不肯下去。
“我带你呀!”他拍拍自行车后座。
我回头看妈妈,想要征得她同意。不知什么时候她骑上林浩的自行车已走到池塘对面。我慌忙跳下树去追,问妈妈:“你去哪里?”
妈妈却不回答。
我追啊追,追到一个从来没有去过的三岔路口。那里有一个很高的坡,我爬了很久才爬上去,可等我爬上去以后,妈妈不见了。我该往哪一条路去追她?我想打电话给爸爸,告诉她妈妈走了,他的电话号码总也输不正确,我焦急地在原地打转,最后沿最右侧那条路追过去。翻过垭口,我来到山坳里,寂静无声的四周不见妈妈踪影。
“妈妈,妈妈……”
除了回声,阒无一人。
我返回到路口,从另外一条路追过去。我飞奔到一座破旧楼房,遇到一个背影,我问她有没有看见妈妈,她指着楼下操场的那个人说:“在那里!”
我欣喜若狂下楼去,走近一看发现那人不是妈妈,是林浩。我无比失望地看着他。
“妈妈……!”我继续喊到。
我嘴里喊着,内心意识到妈妈走了,再也回不来了。这种恐惧犹如将我置身湖底,太阳明媚可见,却窒息难耐,对生的渴望让我拼尽全力挣扎到水面,喉咙发出憋闷的“哼哼”,噩梦惊醒似乎使我恢复有限的意识,又像带我进入另一个似幻似真的梦境。
“妈妈。”我终于喊出来,不是梦境,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