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路上,我们远远看到李爷爷家竹林外的小轿车。
“林浩哥回来了。”我们欢呼跑去。
听到我们的呼叫声,林浩哥迎到竹林外。快两个月不见,他高了,黑了。
“我们看见小汽车,就知道是你回来了。”我们仨抢着说。
“你们去哪儿了?”林浩哥问。
雷雷神秘地环顾四周,悄声说:“我们去二队偷李子去啦!”
“你们俩?带上李小暄这个胆小鬼?”林浩哥笑道。
“她确实胆小,差点儿吓哭。”毛豆说。
我呵呵傻笑,看到林浩哥比什么都高兴,他们说什么是什么吧。
“李子呢?”林浩哥问。
“吃完啦。不知道你回来,没留。”雷雷说。
“看来你们吃饱了,我带的那些好吃的,想必你们吃不下了吧。”林浩哥说。
“要。要。”我们更加激动。
林伯伯的司机在院里跟周奶奶告别。他说:“过几天再来接你们。”
我们的注意力落在那些好吃好玩的新奇玩意儿上,对大人之间的告别毫无兴趣。
林浩哥特别阔气,给我们准备了比商店还多的糖果,每个人满载而归,多到我回家愿意和李小禹分享。
“你收了林浩这么多礼物,过几天他走了,你打算送他点什么呀?”妈妈问。
“他去哪里?”我问。
“回县里。他以后不住梧桐大院了。”妈妈轻描淡写地说。
我慌了神。“他之前说他不会走,周奶奶和李爷爷在梧桐大院,他要跟他们住一起。”
“那是之前。现在林浩上中学,不能再住这里了。况且为了他读书,周奶奶和李爷爷都搬到县里去住。”
“李叔叔他们呢?”李叔叔是林浩哥的舅舅。
“一家子都去。林浩妈妈给李叔叔他们一家在县里安排了工作,举家搬迁。”
李小禹手里还没焐热的糖果被我夺回,我拿着那些糖果,跑到周奶奶家。
“怎么了,小暄,被妈妈训啦?怎么哭了呢?”周奶奶关切地问。
我把糖果放到周奶奶手里,说:“周奶奶,我不吃了,你帮我还给林浩哥。”
“哎哟,别哭,别哭,看你委屈的。浩儿那小子欺负你啦?”
我用沾湿的衣襟抹泪,说:“没有。”
恰巧我转身回家,林浩哥从屋里出来。
周奶奶叫住他:“你这孩子,咋欺负小暄了?糖也不要,给你还回来了。”
林浩哥一头雾水。“我没欺负她呀!”他追上来,挡住我。“又哭了,李小暄,你怎么这么爱哭。”
“妈妈刚才告诉我,你要回县里,以后不住梧桐大院了。”我说。
“这孩子吓我一跳。”周奶奶说。“我们过几天再走。”
早走晚走都要走,这样的安慰让我更加难过。
我走到竹林外,林浩哥又追出来。“李小暄,走那么快干嘛,等等我。”
跟他一起上学两年,每次都是我叫他等我,今天竟然他叫我。
我听话地站着不动。
“别哭了,眼睛都肿成桃子了,真难看。”
我哭笑不得。
“我很喜欢梧桐大院,可是我要读书,将来还要考大学,不能一辈子在这里。再过几年,你也会去县里读书,我们照样能见面。”
“可是你说过你不离开这里。”
“外婆外公为了迁就我,答应搬到县里。我现在还小,不是什么事都做得了主,除非等我长大,他们管不了我,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什么时候才能变成大人?”
“我姐姐说,读完大学。”
我心里舒坦一点,至少未来可期。
林浩哥递给我一本书,还有一个长长的盒子。“这本《鲁滨孙飘流记》送给你,是我在成都买的,里面还有我写的赠言。盒子里是我画的画,那次打电话说把青海湖画下来给你,但是不要有太高的期待,刚学,画得不好。”
我翻开书,扉页写着一句话:“赠给好朋友李小暄,希望你像鲁滨孙那样大胆,并富有冒险精神,不做胆小鬼!林浩。1996年8月24日。”
“你才是胆小鬼。”我破涕为笑。
林浩哥哈哈大笑。
“我送你什么礼物?”我问。
“不需要。”他说。“但要记得你说过的话,将来考柔安中学。”
“万一考不上怎么办?”
“那没办法,说明你不够努力。”
几天后,周奶奶家里聚集了全院的人为他们送行。男人帮忙往小货车上搬东西,女人再拉拉最后的家常,说一些关切想念的话。周奶奶依依不舍,流下了泪。我和一帮小孩围着林浩哥,他们叽叽喳喳地说话,我却说不出来。
说什么呢?终究要告别。告别不会因为我们是小孩而不伤感。
我一遍又一遍在心里告诉自己,我要考柔安中学。
林浩哥上车时,我被人群裹挟向前,不知是我挤在最中间,还是他们把最中间的位置故意让给我,抱歉,我记不清了。
我以为我会哭,因为真的很难过,但是我没有。
我望着他,他也望着我,说:“小暄,我走了。”
他是每个人的名字都告别了一遍吗?还是只叫了我的名字?我毫无反应,就那么盯着他。
“好了,我走了。”他又说了一遍,转身就上了车。
我还是没有反应。我的嘴像被水泥封堵住,有很多话想说,却说不出来。
只是在车轮转动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从新学期开始,我将一个人上学,不会有人像闹钟那样每天早上准时在岩坎下等我;也不会有人在我放学留堂时在教室外面等我;不会有人在我中午打饭时,嫌饭量太少,用自己的饭票多打一份;更不会有人在我嘴馋想喝汽水时,用自己的零花钱对我大方请客。
我的意识后知后觉,眼看车里那个人离开,我才知道我将一个人。没有他,我以后迟到怎么办,中午吃不饱怎么办,没有钱还想吃零食怎么办……我想着想着,迟来的忧伤横冲直撞,撞到那颗小小的柔软的心,心被撞疼,无以言说的泪迟到了,但未缺席。
我泪眼婆娑地眼看那个黑影从大变小,最后在池塘对岸拐弯处消失。
如果这是一场正式的告别,和我告别的不仅仅是林浩哥,还有梧桐大院和那永远回不去的童年和故乡。
三年后,我们搬到镇里。
四年后,我收到柔安中学的录取通知书。我庆幸那个离开的午后没有跟林浩哥说再见,因为想见的人,总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