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是电话铃声响了。
丁尹薇接起来。
只听到虞寂白说:“你先让我进去。”接着压低声音,“外面还有人,我总不能这么和你说话吧?”
丁尹薇说:“那你去找个没人的地方。”
虞寂白停了一秒,语气很委屈:“你就一点也不相信我吗?”
丁尹薇轻轻叹了一声:“我们,还是算了吧。”
“你什么意思?”虞寂白的声音急促,像是边走边说。也压得低,过了一会声音大了些,还有回声,应该是躲到楼梯间里去了。“薇薇,你能不能把门打开?我保证什么都不做,就好好地把这事说清楚,行吗?”
丁尹薇想了想,还是问:“你只要告诉我,会和她结婚吗?”
虞寂白又迟疑了快半分钟,才回道:“婚姻就是个形式。你应该相信我,不管和谁结婚,我心里就只有你。”
“哈哈哈——”丁尹薇狂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虞寂白,一个八年,就把你变成会说这种歪理,还说得大言不惭的人了。
“薇薇,”虞寂白声音很急切,像是知道她现在随时会挂电话,抢在这之前想一股脑地把话讲完,“我现在的处境并不是自己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你给我一点时间,你相信我,等我把这些事都解决——”
“我已经给过你八年时间了,这次需要多久?”丁尹薇问,“为什么你总是向我要时间,却从来不问我等不等得起?”
虞寂白一下停住了,再出声时声音变得异常冷静:“你等不起是要干嘛?要是我说我们不结婚,你是不是掉头就找别的男人?”
丁尹薇气得想骂脏话:“虞寂白,八年前你说让我把孩子生下来,你会娶我,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你还记不记得?”
“当然。可是现在……”
“可是你第二天就人影都没了!”丁尹薇真恨自己甫见面的时候,只会发愣,竟然没动手!“你还让我相信你?你还有信誉可言?”
虞寂白在楼梯间里紧蹙着眉尖:“我已经解释过了,那时候我是被人强行带走的!并不是我不……”
“那么这次呢?”丁尹薇冷着脸,一字一句地问,“不是说你还是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你依然连自主的能力都没有,拿什么保证只要给你一点时间,你就能解决?况且这次是那么个大活人,等你们结了婚——”
“一样!结了婚也一样!只有我们,没有她!”虞寂白急急地说,“我和裴家说过的,就只是形式——”
“那我们算什么呢?偷情吗?无论在法律上还是道德上,她名正,我反而成了言不顺的。就算无视别人的眼光,你考虑过我的立场和心情吗?”
沉默了好一阵,虞寂白在那头痛心喃喃:“薇薇,你变了。以前的你不会这么咄咄逼人……你总是很能理解我,就像天使一样。”
丁尹薇惨然一笑:“对,你变了,我也变了,”她死死咬住后槽牙,双眼望住天花板,拼命阻止眼泪流下来,更不想让他听出分毫,“所以,我们早就该分手了,虞寂白。我没法再当你的天使了。我等了你八年,终于能和你说这句话——从今往后,我们各走各路,互不相欠!”
颓然地垂下手,虞寂白顺着墙壁跌坐在楼梯台阶上。
丁尹薇一直是他心中的那尊菩萨,无论他多讨人嫌,永远毫无怨言地接纳他,教他向往光明。偶有贪嗔痴,都是可爱复可爱的。纯洁可人,是一切天使和小公主的化身。
可是才八年没见,就变得有点不讲道理,不那么可爱,也让他憋屈。
因为他总不能像对其他人那样。
虽然他满可以把她家的门硬拆下来,闯进去,然后把她抓起来真的关得谁也找不到。
他并不想做那样一个“坏人”——在她心里,变成一个真正丑陋不堪的可怜虫。
他还没到那地步。
可是,辛辛苦苦坚持了八年,才一见面,才一次……都没过瘾,就被分手了。
二十五六的虞寂白,一旦在丁尹薇面前,就会变回十七八的年少。
在他心底,有一块永远不会被改变的地方,住着少年的时光、青春,和爱情。?
所以现在他很难过。他发现菩萨已然不要他了,当务之急应该断尾求生。
痛是痛一点,不过终究能恢复,时间长一点罢了。他想。
分了也好,对她好。安全了。他又想。也不用一定要生个孩子了。
可是他又还是舍不得走。
哪怕只在楼梯间。
哪怕见不着人。
哪怕觉得不被理解有一肚子的委屈。
他抱着腿缩在角落里,腿长手长像头身型巨大但心智还未能完全成熟的动物,咬着手指头认真思索。
不行!哪能真分?
在灰暗寂静的楼梯间里,他的眼睛像猫科动物一样先以几乎静止的形式凝视着一点,然后又极缓慢地眯起来。
就算他刚才有一丝同意分手的意愿,那也是为形势所迫——所以当然是“暂时性”的——但哪怕仅仅是形式上的“分”,对于丁尹薇来说也未必不是“机会”。她都能对他这么狠心,那难保不会很快再去找个新的男人当替补!
她这人天赋普普,全靠天道酬勤才在学业上所向披靡。很是吃过只要努力就能成功的甜头,所以轴得很,只会设定目标,然后拼尽全力达成。过程中所有的损失都会被视为合理,并不足以让她产生顾忌。
为了生孩子,她连闵和志那种男人都能迁就,现在和他闹翻,保不齐又会着急忙慌地赶快找个男人——她26了,多半计算过最佳生育时间。
虞寂白几乎可以想象出她心里的那张“人生规划表”:在“目标”后面的“计划时间”栏里,因为要预留出漫长的“教育期”,所以留给“生育”的时间不会超过29岁。
这女人——他几乎要把自己的手指头咬下来了——休想!
刚进清中时,他为了避开各种“麻烦”,整天整天地消失。全封闭的校园无法自由进出,上课时间寝室不能待,他也总能在校园某处找到个角落消磨一天。
当时他连家都没了,已经没有事能让他在乎,所以他也不在乎记过等身被退学。可是大概是他之前的成绩一直很优异,心理状况不稳定也事出有因,况且还成了孤儿,所以学校不忍心把他就这样丢向社会。
学校领导老师,对他做了无数劝诫,顶住了巨大的压力,竟也让他继续留了下来。
但学校的宽容不是无限期的。他可以不上课,可以以“心理调节”为由过一个学期,但如果第二学期还没有起色,恐怕就算学校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他学生家长也要抗议了。
所以他每天都很烦躁,为所有事,也为没有事。
没有事能再让他觉得重要。他的世界已经坍塌成一片废墟,却始终无法重建。
他一天一天,像匹孤狼,在失去了至亲的伤心之地徘徊,走不出去,也不愿离开。
他才十六岁,他不知道怎么应对必须一个人在这世上生存的局面。
甚至有无数的时刻,他感觉自己并不是得救的那个,而是被抛弃的那个。
生活失去了重心,每一天都变得漫长而彷徨。
直到,他遇到了丁尹薇。
仿佛上帝关上了他的门,也忘了给他开扇窗,但最终从门缝里,给他透进来一缕光。
并不绚烂夺目,也不够灼热温暖,但对他而言,正是恰恰好的亮度温度。让他沉浸在黑夜中的眼睛,渐渐适应了晨曦微明。
丁尹薇,是他劫后余生抓住的对这世间最后的留恋。
长久凝视着的眼睛里终于有微光闪烁。
分手?也不是第一次了,哪次真的分了了呢?虞寂白没来由地笑了一下。
不理她,不用当回事。呵呵。
他不当回事,她又能怎么地?
他终于放开手脚,手撑在膝盖上站了起来,嘴角噙着一抹清浅笃定的笑。
闹钟准时在6:30响起。
丁尹薇起床,顶着颗沉重的脑袋去洗漱。
又是新的一天。她对自己说。
机械地重复完每天早上的那一套,7:30出门上班。
是的,虽然部门被撤,去到公司都不知道该往哪走,但他们依然要上班。
昨晚公司短信,通知“前后勤部”职员第二天按时到班。
虽然她因为精神不振,导致浑身上下都不振,挤在沙丁鱼罐头一样的早高峰地铁里,真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了。
到了公司,也没多想,迷迷瞪瞪地就往以前的办公室走,走到门口才想起来,结果往里一瞅,原来大家都在啊。
一个部门说解散就解散,也是够猝不及防的。每人手头都几乎还有一些没完成的工作,所以现在都在填一份“未完事务登记表”,以备后续交接。
后勤部基本上算是个氛围比较宽松的部门,没有别的部门动不动就赶生赶死的紧迫感,所以被撤了大家都挺遗憾,凑在一起就不由得为前途提心吊胆。
大家都颓丧,倒也显不出丁尹薇有什么特别的了。
不久,部门经理和人事部的人到了,简单开了个会,其实就是下发通知。
大部分人是分散进现有的其他部门,一两个暂时没有去向,继续等候通知。
作为很不起眼的存在,丁尹薇就是那个没有着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