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美琦一口气被噎在喉头,暗暗狠狠地磨了磨牙齿,忽地一笑,又继续做出不屑一顾的表情,讥诮地正要开口。
忽然一个懒洋洋的男中音传来:
“我是你的话,就不会逞一时之快,让自己露了怯。”
徐美琦闻声抬头,只见一个男人站在丁尹薇身后,正望着她微笑。
那笑容既漫不经心,又透着几分邪气,挂在那样一张脸上,别样的勾魂。
“真货假货都不会分,你还觊觎它干嘛?不如就买它一件a货,既能安慰自己还能美美哒,自己还心知肚明,也省得哪天被识货的人说破,反而更丢脸。”
男人说完,一抬腿,坐进了这桌唯一的空位里——丁尹薇的身边。然后一扭头,迎向也循声看来的丁尹薇,笑容淡了,眼神复杂难言,只轻声说了句:
“薇薇,你瘦了。”
丁尹薇从男人出现的那刻起,才是真正的呆若木鸡。
她的那些艰难岁月,那些挟着冰刀雪剑飞砂走石,把她打磨成现在这副模样的时光。
就这么突如其来地,又回来了。
“……寂白?”
她皱着眉,像看不清眼前一样反复地盯着看,最后才迟疑地叫了声,声音很轻,几乎就陷在喉咙里。
明明就是那张脸,但她不敢确定,生怕像在无数个梦里一样,声音大一些,他就会凭空消失。
虽然不再是八年前的少年,但他的模样也没有大变。
可笑,她却不敢认。
徐美琦和闵和志也盯着这个男人看。情不自禁,目不转睛。
没办法,实在是因为太惹眼了。
这个男人长得极为漂亮出色。容长脸,猫一样的眼睛,睫羽纤长,一抬眼一蹙眉,眸光流转间水色潋滟,有种颓然又晃眼的艳丽。
个子还高,一身纤秾合度的浅灰色西服,亚麻色的头发打理得干净利落,无论神色还是举止都有说不出的慵懒优雅。
是属于出现在公众场合便能瞬间吸引所有目光的人物。
徐美琦两眼发亮又发直地盯着这个男人,最快回过神,露出妩媚的眼神,对他一伸手:“徐美琦,双人徐,美丽的美,王奇琦。先生怎么称呼?”
没有回应。
他还是看着丁尹薇,一眨不眨的,笑容又不同了一些,于是便有浅浅的梨涡在嘴角荡漾。
丁尹薇也在看他,周围的人和声音都如潮汐般退去,她依然陷在难以置信和如坠梦中的迷幻里。
他们就这样你看我我看你,旁若无人,相当气人。
闵和志看着这个画面,忽然觉得不怎么舒服,也略感尴尬,就一托徐美琦的胳膊:“走吧。”
徐美琦一抽手,置若罔闻。她现在只对面前的这个男人感兴趣。相比之下,闵和志简直不值一提。
“咳,”她用力咳了一声,再次提高音量,“先生——”
男人低头托起丁尹薇的手腕,拇指摩挲着那条手链,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都旧了。”
说着终于对徐美琦转过脸,依然是那副懒洋洋的腔调:
“这是在巴黎总店定制的,上面有她的名字。她戴得起。你嘛,就难说了,王奇琦小姐。”
徐美琦脸色一变,正要发作。但看着这个男人,怒火在口腔里转了几转,最终是硬生生地咽了下去。脸部肌肉有些抽搐地笑笑,正要再开口:“我叫徐——”
可是男人根本没把眼光在她身上停留半分,话一说完,又把脸转回去了。他眼望着丁尹薇,却是别有深意地说:“别老盯着别人的东西,王小姐。能被你抢走的,本来就不值得争。”
他是杏眼,瞳仁大而黝黑,惯常带上些许笑意,就是双能轻易让人神魂颠倒的眼睛。但这下望着丁尹薇,眼睛里却只有警告。
丁尹薇明明一直是怨恨着他的,但他一露面,看着她说着这话,她便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怯生生地想抽回手。
觉察到她的企图,他不动声色地加重了手上的力度。
两人的手在暗地里较劲了一阵,丁尹薇垂下眼,最终放弃了。
八年,时光教会了她随缘、不计较、不记恨,拿得起也要放得下。重要的是——忘却,就是对自己最好的善待。
闵和志在一旁实在坐不住了。徐美琦有些我行我素的小毛病也就罢了,现在连内向木讷的丁尹薇也和别的男人这么卿卿我我让他下不来台,他隐隐有些急躁,但又不知该怎么办。结果这男人忽然就给了自己女人一个下马威,他登时乱糟糟地就气起来:
“哼!丁尹薇,我还当你多老实本份呢,整个天装得跟有恐男症一样连手都不愿和我多牵一下!原来也不是什么好鸟,还不是一样劈腿!”
丁尹薇还没回过神,虞寂白的眼光就直接和他的对上了。
无论外形还是气势,闵和志都完全不是对手。他用眼角一扫,闵和志便有些讪讪的。他弯起一边的唇角,露出个轻蔑的笑:
“薇薇,告诉他,是谁先来谁后到。”说着又转向变得僵硬的丁尹薇,“还有,是谁耐不住寂寞偷偷给我戴绿帽!”
什么?!
丁尹薇的头轰地就炸了!脸涨得通红!
给气的!
她有一箩筐的辛酸委屈都还没开骂,他现在倒还先对她生起了气?!
凭什么!
虞寂白,你还真当我好欺——
“走了!”没给她出声的机会,虞寂白一把拉起她,“账我们回去慢慢算。”
丁尹薇只来得及抓起自己的包,就踉踉跄跄地被拖出了咖啡馆。
一出店门,瞬间就有好几个黑西装的高大保镖围了上来。
路边停着一连几辆黑色奔驰,一个长相俊俏的年轻男孩站在中间一辆打开的门边,恭敬地等他们上车。
虞寂白一把把丁尹薇丢进座位里,自己跟着坐进去,男孩为他关上车门,坐到副驾驶的位置。
丁尹薇迷迷瞪瞪地陷在柔软的座椅里,忽然又疑惑自己这个梦为什么这么真实?
保镖、车队……虞寂白以外的这些东西她是绝对幻想不出来的。
她用力掐了一下大腿,结果痛得“啊”地叫了出来。
虞寂白此时眼望着窗外,语气冰冷:“怎么?久别重逢你却希望是在做梦吗?”
丁尹薇低着头,一言不发,她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等待得太久,她早已没有了期盼成真的兴奋。
所以现在他回来,涌上她心头的只是无数的疑问和些许陌生。
他们分开是在各自青葱的十八岁,今天再见,她二十六了。虞寂白比她小两个月,但满打满算,相隔也有八年了。
八年前,她只有一个疑问——
他为什么离开?
这个疑问又自然而然地像涟漪扩散为:
他去了哪?
做了什么?
为什么一直没有音信?……
现在——
为什么又回来了?
怎么找到的她?
问题很多,横亘在他们间,然而她也只剩下满身疲惫和那些不愿再言说的郁愤。
那么多的问题如果有答案,放在当年她都有兴趣,留到现在,都已经不在乎了。
“见到我不高兴?”虞寂白继续冷飕飕地发问。“还是在等我说生日快乐?”
丁尹薇低着头,一言不发。
她当然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他们俩早在当年,就因为性格相近,所以很有默契。
他在怪她又找了男朋友。
可是这从何怪起?她几乎当他已经死了!
但,纵然有一万条理由,落在虞寂白的逻辑里,这显然仍是不可原谅的。
以他的性格,宁可我负天下人,绝不可让天下人负我。
凡让他不痛快的,都是死罪。
能让他计较的事虽然不多,可一旦计较起来,他的心眼比针鼻大不了多少。不计较的也不等于忘了,他记性好得很,把他心里隐而不露的那份黑名单列出来,能从地球排到月球。
睚眦必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正是这个人的写照。
车子前后座之间有活动隔板,原本就是下着的,现在正隔出个密闭的两人空间来。
车后座就这么宽,她缩在离他最远的角落里,两只手的拇指分别在不停抠着食指。
一下一下。一下一下。
虞寂白伸出手抓住一只,一把将她拉过去。
丁尹薇被拽到他身边,挨着他,他依旧看着窗外,手攥着她的手,握得很紧。也没有其他动作,似乎纯粹就是不想让她虐待自己的手指。
丁尹薇低头看着他的手指,白皙,细长,骨节分明,无名指和中指都没有戒指,也没有长期戴过戒指的痕迹。
于是,她便抬起来,放在唇边吻了一下。
虞寂白刚开始没觉察,两秒后反应过来,霍地回了头。
“寂白,”丁尹薇还是低着头,捧着他的那只手轻声说,“我等了你很久,你知不知道?”
虞寂白的呼吸顿了一秒,然后又是一松,连眼神都瞬间柔和了。像是一直在等她做出这样的表示,现在她果真说出来了,他也就卸了担子一样松快了。
于是,下一秒,丁尹薇眼前一暗,他已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