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适应了地底的黑暗之后,能分辨出各人所在的位置。灰雀仔拉着两道铁门的铁条嘟哝埋怨。林秋则躺在里面的干草堆里。
“严重吗?”我问。
“没事,一点外伤,很快会好的,”林秋回答,“反而是你喝了黑芷水,恐怕往后的日子难熬了”。
“我能撑过去的,”我不禁想到同行的朋友们,暗自流下泪来。
“都怪我没能跑出去报信,”灰雀仔走过来说,“要不一定会想办法救你们的,现在好啦!全砸锅了。”
“未到绝望之时,”林秋安慰,“只要我们没死,便有希望。”
我们三人并排坐下,默默地看着根本就看不见的铁栏外面。
“我听到你们说息灵,那是怎么回事啊?”我问。
俩人都说不明白这些很厉害的息灵从何而来,只知道了凡和尚是他们的统领,但他似乎不是息灵。
“蜘蛛,”灰雀仔压低声音,“我知道这个了凡和尚的来历。”
“这么说来他真的是了凡和尚?”我想到《篱栏公子传》里的彦知云。
“这故事很长,是非真假只怕一时也难说得清楚,”灰雀仔很想立即便告诉我们他知道的一切。
突然隔壁的牢房弄出些微响动,仿佛有人从草堆坐起来,接着,一个老者的声音细而低沉:“只怕息灵的来历也不是所有人都不知道吧!”
我确信那是个穿着破烂风帽黑衣的老者,因为刚进门那会儿,在火把的光下我恍惚看到一眼,他把风帽戴在头上,几乎遮去了整张脸。我跑到隔着的铁栏边上问:“你是凿将军吗?”隔壁只哼哼几声,并没有回答。
“你是凿将军,你的声音那么熟悉,我一下就听得出来,”林秋肯定地说,但显然林秋不愿意把自己和凿昴的相见告诉他,因为那只能给老者徒添焦虑而无济于事。“这么说凿将军知道息灵的来历,快给我们说说。”
“那是个悲惨的故事,”凿昴的父亲问我们知不知道很久以前发生在崤谷的战争。
“你说的是秦国和晋国的那场仗吗?”我问,但林秋和灰雀仔都说不知道。要凿将军快讲给他们听。
凿雍挨近我们,隔着铁栏并排坐着说道:“那种战乱纷纷的年代,打仗是常有的事,我要上了兴致来,怕是一辈子也说不完,但现在情势紧急,我只能从秦国准备攻打郑国说起,当时秦穆公听信杞子遂、逢孙和杨孙三人的建言,派大将孟明视,副将西乞术、白乙丙率领三千精兵,三百车乘去攻打郑国,但事情泄露,秦军以为郑国早有准备,打也无益。不得已掉头去打滑国,在回国的途中,却于崤谷遭遇晋国伏兵,秦军大败,尸横遍野,三千将士所剩无几,三将也险些在晋国丧命。逃回之后,孟明决心复仇,血崤山之耻,便兴师伐晋,终于在第三次大获全胜。趁晋国不敢迎敌之机,秦穆公听繇余之言,渡黄河,派军士将几年前战死于崤谷堕马崖、绝命岩和落魂涧等各处的近三千具兵士尸骨收检,用毛草裹缚,为使这些散落暴露荒野四年之久的兵士灵魂得已安息,他命随行巫者姑冕作安魂符于每具尸骨上,然后埋葬于山谷之中,秦穆公见如此凄凉之境,痛哭流涕,吩咐所有兵士与自己俱着素服,于西崤山上祭拜亡魂。孟明视、西乞术等将领各各深情,伏地而泣,人人无不身受感动。
“时值五月炎夏,原本晴空万里,烈日高悬,祭拜刚刚结束,便晴天霹雳,雷鸣滚滚,乌云即刻笼罩崤谷上空,刹那间风雨交加,铺天盖地。来不及回东崤山的营地,秦穆公及诸将赶紧找到附近的山洞躲避,但见暴雨如瀑封住了洞口。有兵士报说,那雨水冲泻山间,却都是鲜红的血流滚滚而下,穆公亲自冒雨往视,果见其真,叹息着说是亡魂不愿安息,又回洞中,再次焚香诉罪,请求诸魂原谅自己错误的军事决策,致诚于此,暴雨方才止息,乌云退去,太阳重新洒在横遭肆虐的崤谷大地。虽然那些战死的兵士暂时得已安息,但秦穆公却忧心忡忡,怕他们会随时暴躁起来,可这如此荒险的崤谷,怎能派人镇守呢?当此为难之际,见洞壁上爬着一只巨大的蜘蛛,随行的巫师姑冕为解一时之急,便告诉秦穆公何不请它镇守崤谷亡魂。穆公便把信命传于那只蜘蛛,令它镇守崤谷安息的亡灵,随后搬师回国。
“可谁知道,经巫师姑冕点化,那只蜘蛛得天地造化,又加上崤谷战后,尸横遍野,它便吸得人气精华,转而就有了灵性,穆公将镇守亡魂之事托付于它,至此之后那几千亡魂都归于他管辖。起初蜘蛛尚还得意,但久而久之,那些亡魂并无穆公所忧的那样不安或躁动,长年累月的平静使它多少也生了疲倦之心,不想再无聊地呆在洞里看着那些埋葬尸骨的土堆。它即有了灵性,便想到崤谷之外的天地去看看,于是凭着毅力,用那八只脚慢慢往外爬,终于在几世几劫之后,爬到了一个叫紫林庵的尼姑庙,它在那里住下来,以为便是到了人间,感受到了人间烟火。”
凿将军顿了顿,微微挪动一下身子,我想到在月岛看的关于篱栏公子的事迹,许是老人说的那只蜘蛛,捂着微微疼痛的肚子说:“这只蜘蛛以后的故事我大概已经明白了。”
“也许你所了解的并不像事实所发生的那样,而关于蜘蛛和灵台侍童的纠葛在我们即将面对的死亡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灵台侍童?”我疑惑地问。
“就是和篱栏公子颇有渊源的灵台仙子,篱栏公子在林庵寺出家为僧,法号了凡,得知柳家女儿逝去的消息,他离开林庵寺,销声匿迹,或许从那时起,他便转入阴暗面而露出了蜘蛛的本相,退回到起始的地方。申虞公霸守西方,那只蜘蛛却在西方之外遍播阴暗的种子。为了查明这没人知道又史无记载的真相,姜尚奔赴各处,历经千难万险才把迷雾层层剥离,而就在我入狱前两天,姜尚派出调查的使者从大散岭传来消息,才知道它和崤谷尸骨的关系,但我们发现得太晚,那只穆公托付的蜘蛛已经把亡魂从沉睡中唤醒,并带出了崤谷地界。我们叫那些尸骨为息灵,因为秦穆公的巫师姑冕使他们的灵魂得已安息。但除了那只蜘蛛左右的几个随从之外,没人知道这三千——或许远不止三千——息灵藏身何处。”凿雍说完,忍不住咳嗽几声。
“逵戊珥也是息灵吗?”我问。
“要不是的话,也不至于那么难对付了,”凿昴压低声音,叹息不止,“看看他们竟然把灵云寺变成了人间地狱,灵云寺啊!这里每一个角落,都储藏着多少我对它的美好回忆,可如今……”他不再说下去,清了清喉咙,转而问我,“你的肚子在痛吗?”
“没事,忍忍便好了,”我强忍着疼痛回答。
林秋告诉他我喝了黑药水,凿雍赶紧叫我伸过手去让他摸,这时我才感觉到腹痛的加剧,灰雀仔找来更多的草铺下,让我好好躺着。知道凶多吉少后,我反而无所畏惧了,想起和陈永他们的最后一面,悲从中生,咽咽地大哭起来。但比悲伤更深的感觉,就是在持续加重疼痛的肚子。林秋和灰雀仔都以为我是被痛哭了,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凿雍坐在原处默默无言。我们完全忘却了身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凿雍不断鼓励,使我们三人得到些许安慰,觉得心里也舒坦很多。于是我才发现真的又累又困,还带着饥饿。漆黑的静仿佛把光阴凝固,连同我们一起砸进无底深渊,那是坠入死亡的最后边缘。当疼痛缓解下来,我迷迷糊糊进入了伤心的梦魇。铁桥放下的声音隐隐传入耳朵,驱走了朋友们在黑暗中露出的笑脸。我睁开迷糊的泪眼,四周的黑暗并没有因那响声而散开。只听到轻微的脚步慢慢朝我们这面移动,或许摸索到铁栏门边,可以用适应了漆黑的眼睛看到那来的人影,我们三人并排坐起来,没有挪动分毫。我也终于明白长期关押在里面的其他犯人所受的影响,他们的心智已经完全被这黑暗吞噬。所以不再关注稍纵即逝的响动。那脚步声在旁边的牢笼前停下,我们听到凿雍站起来,慢慢朝铁门走过去。
“左后肩?你确定是这个位置吗?”凿将军低声问。
“确定无疑,”来人回答,然后往回走。我确信这声音非常熟悉,但想不起来是谁,或许是因为他压低了嗓子的缘故。当凿将军走回到牢笼底里之后,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他也不再和我们说话。灰雀仔一直坐在草堆上后悔自己没能赶回去报信,林秋想是已经睡着了,直到进入地牢,他都沉默寡言,仿佛在保守着更大的秘密,使我怀疑他并没有全部如实招供,我陷入了对同学和朋友们深深的回忆之中,渐渐带着回忆熟睡过去,直到灰雀仔把我摇醒。
“你还没有睡着吗?”我迷迷糊糊地问。
“有人来了,”林秋站在门边说,在不远处出现闪动的火光,来人的脚步声特别响亮,周围的牢笼里一阵骚动之后,又陷入地狱般的寂静。林秋赶紧退回来和我们挨在一起。很快我们和凿将军那面的牢门被打开了,逵戊珥等在外面,几个人进来把我们用绳子反手牢牢捆住推出去,他一一察视之后,我、林秋、灰雀仔和裹着严实的黑色披风,戴着黑色风帽的凿将军被赶着往前走,凿将军的手被从前面捆住,他低垂着脑袋,身子也丧气地仿佛要塌下来,步子疲惫拖沓,整个人完全不是在黑暗中说话的样子,这下我最终的希望都烟消云散了。
出了地牢才发现已是中午时分,长期处于黑暗之中,满世界的白雪反射阳光,刺得我们几乎睁不开双眼,直到出了灵云寺院门才勉强适应。大街上空无一人,连只狗的影子也没有,尽管押送我们的约两百人刀剑霍霍、步声隆隆,但并没有引起街两边有人好奇地出门看看或者从窗户探出头来。经过挑水路口时,包子店赫然映入眼帘,几个人正围着店门买包子,胖老板和老板娘乐呵呵地收钱,给顾客打包。再走三刻钟左右,我们便到了遍布小山丘和树林的城西,房屋被一排排杂草丛生的古老坟墓取而代之。在坟场边缘停下时,灰雀仔悄悄告诉我,城西武潭口一带最早是郊外的坟场,后来放瓮亭扩建,便把它圈进了城区,而这里唯一的建筑只有坟场前被松林四面环抱的招魂台——几个曲廊相连的木房子,守墓者的住处,后来随着坟场的荒废也荒废掉了。约五分钟之后,一个人鬼鬼祟祟地从坟场左边出现,向逵戊珥汇报:凿昴和黎老伯正在招魂台面对面坐着谈事情,两人只分别各带了两个助手,探子查看过松林和坟场周围,并没有伏兵。于是逵戊珥打个手势,五百人便从坟场左右两边有序地,轻轻地绕行,很快消失在眼前。逵戊珥和十来个手下押着我们直接穿出坟场,高大的松林出现在眼前,松林深处隐然几间小木屋被手持利刃、身穿护甲的兵士团团围住。手下用刀架在我们的脖子上走过去,起先报信的那位赶紧把我们让进包围圈。
在中间一座房子前停下,逵戊珥对持刀护卫的大牛和另外不认识的三人说:“别怕,我们没有恶意,是来送还凿将军的,”他环顾一眼把招魂台围得铁桶般的部下,充满自信地对护卫喊,“快把刀都扔到墙脚去,凿将军面前不能无礼,”于是手下收回架在我们脖子上的刀扔到墙脚,“冒昧打扰,可否让我们进去?”逵戊珥假意低声下气地问。
四人两两让道,打开门,把我们带进去。黎老伯背对门,和凿昴面对面坐在一张大木方桌前,凿昴先看到我们,起身喊“父亲”,但凿雍始终耷拉着脑袋不回答,也不看急着和他问候的儿子,黑色风帽挡去了大部份脸。凿昴只好慢慢地重新坐回去,眼里却透露出焦虑和不安。方桌进门方向的右边放着一个密封的铁罐子,是在龙涎庄祠堂地里挖出来的那种,左边空着,有人赶紧搬过去一张木凳,逵戊珥便把我们扔在黎老伯身后,大步流星走过去坐在木凳子上。然后往桌子中央挪挪面前的两只茶杯,把手上的刀横放在茶杯原来的位置,左手肘靠在桌沿,右手取下帽子放在右边空凳子上。拢起左袖,依旧把肘搭回桌面。
“我想要的?”凿昴问。
“你的父亲大人啊!”逵戊珥笑着说,“为了共同的利益,我们总算坐在一起好好聊聊了。”
大牛倒了茶递到逵戊珥面前,顺便挨着他站在黎老伯的左边,他离桌子较远,遮挡不了我们的视线(大牛的位置)。显然凿昴不大会说话,也可能因为紧张的缘故,他曾告诉我这是首次出征,自然这样的场面会不知道如何是好的。也许他没认出我来,直到逵戊珥坐下,他才吃惊地看看我,但很快把视线转向别的地方。
“我们有共同利益?”黎老伯说,“显然没什么好谈的,不过你要现在放了凿老将军他们,便不会后悔莽撞闯来打乱我们的谈话。”
“不好意思,我还不明白你说的后悔是指哪一件,至于你们谈了些什么,我洗耳恭听,”逵戊珥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大牛过去重新给他斟满。“洗耳恭听,”他重复说最后四个字,看看凿昴,又看看黎老伯。
“好吧!我们先来谈谈,如果你放了凿将军他们四位,要让你和你这帮随从平安离开的话,我们需要向你开出什么条件?那时再把我们的谈话内容告诉你就简单多了,”黎老伯也笑着说。仿佛他们都在闲聊,而要我仔细听才明白话里的意思,我的肚子又在隐隐疼痛。
“看来真是茶逢知己千杯少,”逵戊珥摇头晃脑,“难得能与和我想到一块儿的朋友相遇!都打算在对方身上占到更多好处。想买东西,还要卖家付钱,这样的事情我也朝思暮想呢!不过我可没那么贪心,现在虽然我是卖家,卖价也不会狠到二位买主承受不起的地步,其实更简单。”
“什么?”凿昴终于说出两个字。
“秘符,”逵戊珥说,“想你也应该明白,我并不希求你能出更高的价钱买回你这位可怜兮兮、没精打采的父亲,”说着他扭头看看风帽下的凿雍,叹口气道,“我也担心他这半死不活的样子还值不了这点儿钱,所以呢?二位也别讨价还价,我把另外三个搭上,算是买赠吧!很便宜了。”凿昴怒目圆睁,肃地站起来,但很快他又忍着屈辱冷静地坐回去。凿雍始终一动不动,我真怀疑他是不是牢房里的那个人。
“我这儿真没有你要的这个东西,”凿昴说,语气上似乎不想再和这个巧言令色的大汉耗下去,“或许我可以用另外一样东西赎回我父亲,”说着从包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小玩意儿。
逵戊珥看看凿昴手里的东西,失望地说,“或许能值你父亲一个手指头的价儿,但我只卖整体,不卖部分。看来谈判是应该结束了,接着会很血腥,二位准备插好翅膀吧!免得到时候飞不出去。”
“对,如你所愿,谈判结束了,”凿昴说。
逵戊珥说时迟那时快,抄起之前放在右边凳子上的帽子朝大牛面门砸来。扑通一声,大牛仰面倒地,脸被砸得血肉模糊。帽子滚到了黎老伯后面,差不多靠近我们的位置。原来他的帽子里暗藏了很重的铁块,以作防身之用。
“大牛!”黎老伯喊着,想伸手夺他面前的刀,逵戊珥迅速抢在手里,对准朝他左方扑来的凿昴劈面就砍,幸好凿昴往后闪避得快,可他立即把刀狠狠扎进与凿昴一起拥来的助手肚子里,那助手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随着他拔刀的力扑倒在凳子上,连同凳子一起摔到桌子底下,鲜血从桌下喷涌出来。这变故发生得太快,我们根本没来得及反应,等逵戊珥的助手——那些押着我们的人想要过去帮忙的时候,战斗结束了,地上便多了两具尸体。从始至终,逵戊珥都坐在凳子上没站起来,但显然他也没法把左手从桌面移开。只好大笑着喊道:“就这点伎俩吗?”
凿昴、黎老伯和剩下的两个助手已经离他远远的,使他下不了手的距离,四人想要跑过来夺我们,逵戊珥既然不能把手从桌面移开,就想连同桌子一起移动过来,但这下他才发现桌子是牢牢固定在地面的。而他的那些手下的刀在进门前便扔到门外的墙角了,根本无法抵挡过来抢夺人质的凿昴四人。说时迟那时快,许是外面的人听到打斗,五个壮汉一起挤进门来,还没站稳,被凿昴抡起桌旁的铁罐子猛扔过去,由于门比较窄,他们挤进来时只能排成纵队,因此罐子砸中第一个进门的,五人便叠罗汉似的一个压一个倒出去,想再站起攻进来时,屋外周围响起更为剧烈的战斗声,五人齐齐往外跑,根本顾不了里面,赤手空拳的那些手下用手狠狠掐着我们的颈子,示意四人别妄动。尽管如此,黎老伯和凿昴还是大大叹了口气说:“总算来了。”
这些转变没使逵戊珥有丝毫紧张感,他扫视着屋子里的人笑道:“买卖还得算数,”逵戊珥迅速朝我们进攻,那些手下便将我们三人往逵戊珥推去,自己朝门外跑了。我最先被推到他跟前,喊叫着,捂着肚子滚到地下时,刚好逵戊珥的刀砍到我之前站立的位置。其实不是我反应比刀快,而是肚子痛得难以忍受,我凑巧逃过一死。他再要朝地上再补一刀,只听得当啷的声音,另一把刀架住在半空。是马大爷出现在我们面前,挡住了这刀。我迅速滚到边上,忍着痛站起来。
“你——”逵戊珥惊奇地看着马大爷,“出卖我。”
“我没出卖你,因为我们从来不同路,”马大爷说,啪啦打掉还在云里雾里的逵戊珥右手的刀,把刀尖抵到他的胸口上说:“结束了,”正在这时,有人飞跑进来向马大爷汇报:“外面的都搞定了,五百人全部拿下。”
“好,好,快联系飞鸡爷爷他们,”马大爷高兴地回答,就把刀往逵戊珥心口里刺。那人飞跑出去。
“马阳兄,”就在凿昴喊出口的那会儿,马大爷侧倒下去,而他的胸口稳稳地插着自己的刀尖,那刀已经断了,刀柄还紧紧握在自己手上。原来逵戊珥不但没有闪避,他还拽着马大爷的刀背顺着马大爷的力往自己胸口里推。刀扎进去很深,但没流血,逵戊珥也毫无受伤的感觉,就在马大爷目瞪口呆时,逵戊珥单臂折断插入他心口的刀尖,稳稳地回扎到马大爷胸口里。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谁也始料不及。
逵戊珥看看门右侧的凿昴、黎老伯四人,又看看我和林秋,灰雀仔,然后回头看看身后的凿雍老将军,这老将军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依然裹紧风衣,戴着风帽,低垂着头,像睡着了似的。但在场的人都惊呆了,眼睁睁看着马大爷倒下去。
“为了我,你们真是耍尽手段,不计代价啊!”逵戊珥哈哈大笑,“可又能拿我怎么样呢?想来你们也知道我一次放倒五十个壮汉的经历吧!现在该轮到我血洗招魂台了,”话音刚落,只见门外昂首阔步走进来一人,对着逵戊珥大喊:“灵贼死期已到,还不投降?”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凿雍老将军,不错,就是凿雍将军,因为我曾两次和他相遇。可是逵戊珥身后的凿雍将军呢?我估计逵戊珥和我一样也在狐疑。因为他除了回头看看,又看看眼前的凿将军,身子像木桩一样呆住了。
凿雍大步流星地进来,逵戊珥后面那个凿雍也立即虎啸般吼到:“伏虎都得用尽奇伎,何况降服息灵,”说完,捆住他双手的绳子也应声而落,他从衣袖里抽出一根短棍,逵戊珥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其实我们都没明白),他便口里念着咒语,把那棵短棍在逵戊珥的肩膀左上方画了个圈,然后狠狠将棍子扎进圈的中心,啪的一声,逵戊珥重重摔倒在地,肉身成泥,只剩一具散乱的骨架。“他死了”我们齐声叫喊出来。现在我们显然明白了,站在逵戊珥身后的——也就是前晚关在我们隔壁的人不是凿雍将军,那个肩膀左上的位置也是到监狱和他说话的人告诉他的。他把逵戊珥打倒后,迅速扯下带黑帽的披风,露出那熟悉的脸和长须,还有那身第一次见就穿着的袍子。他跑去紧紧抱住还没死的马大爷,这回我终于按捺不住大声叫着:“竖亥法师,竖亥法师,”然后朝他跑过去。林秋和黎老伯抱着已经离去的大牛哭得唏哩哗啦,凿雍父子俩守着另外一具尸体沉思,但很快大家都拥到马大爷跟前。
“飞,飞鸡爷爷,”马大爷微弱地喊。
“快来了,你再坚持一会儿,”竖亥法师抱着他,但他没有那种用法力将人救活的本领,只能不断地说着鼓励的话。
“马阳兄弟,”飞鸡爷爷老远便哭喊着跑来,他刚知道马大爷受伤的消息,便马不停蹄往武潭口赶,“我在这儿,乌院已也扫清了啊!”他从竖亥法师手中接过马大爷。
“带领我的那帮兄弟,”马大爷说着,把一只玉指环递到飞鸡爷爷手里,便停止了呼吸。
原本属于我们的灾难是怎么风云突变,使敌人布下的天罗地网反而把自己网在里面的呢?原来,马大爷前夜派密信把计划告诉了飞鸡爷爷,飞鸡爷爷带领乞丐兄弟黎明时分悄悄围住别山乌院,之后了凡和尚率众进入包围圈,将法事器物在院里摆放妥当。马大爷的三百兄弟自然没按他们预定的计划行事,而是埋伏在武潭口附近的密林深处,好将逵戊珥的部众尽数歼灭。密林安排妥当之后,为不使息灵王起疑,他去密会飞鸡爷爷,再进乌院见息灵王,告诉他已经按昨晚的计策安排停当。息灵王和手下便悠然等待乞丐们自投罗网。招魂台之战爆发的同时,飞鸡爷爷的乞丐兄弟也和息灵王的手下在别山乌院激烈厮杀,息灵王侥幸逃脱,乞丐们抓住了他的不少部从。虽然马大爷带领的兄弟在攻打逵戊珥的包围圈时伤亡惨重,但是逵戊珥这个息灵王的得力副将终于被拿下。
这一切在竖亥法师他们对逵戊珥和息灵王的擒获计划中步步深入。凿雍故意落入逵戊珥的魔爪,再由眼线马阳将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掉包成竖亥法师,以便在凿昴与逵戊珥对父亲的谈判中伺机下手,法师知道只有用逵戊珥自己身上的安魂符才可能制服他。马大爷在得知逵戊珥的安魂符是在左后肩之后,他偷偷到地牢去告诉竖亥法师,夜里去地牢的便是马阳。我们的出现完全在他们计划之外,所以没等到凿昴约见,逵戊珥便要提前找上门去,凿昴诸人只得见机行事把逵戊珥先行处理掉。而黎老伯的出现也是改变计划的原因之一,其导火线却是我在包子店用出的那块金子,不是它,林秋也不会被逵戊珥抓住。透露黎老伯的消息,是在他得知马阳是自己一边的眼线之后,因为黎老伯在出发前告诉他,如有不测,当遇到有人抓捞裤腿上的破洞,是释放救他的信号,他便可以把黎老伯和凿将军相见的事情说出来。
正如在废墟前黎老伯和我说的那样,金子给庄里带来的不安在我离开之后更加剧了,庄里人的言论也明显暴露出对那些金子的觊觎之心,言语间流出诸如“金子既然在祠堂挖到的,也应该有我一份,”“凭什么又要把它封存起来,而让我们饥寒交迫地度过余冬,难道不能提前使用吗?”“谁都有权利分配那些财物,为什么只给一个人管理,难道他就没有把金子据为己有的想法?”“如果把金子分给各家,让各家去建房买粮买物,不是重建家园更好的方法吗?”等等,接着他发现有人勾结起来打那些金子的主意,阴影很快笼罩龙涎庄。黎老伯明白金块上特有的符号,凿雍将军曾和他提起过尤占廷这个名字,并告诉黎老伯这名字只会带来毁灭,他比谁都清楚那些来路不明的金子暗藏的凶险。他和几个年老的商议金子的处理办法,都赞同向凿雍征求意见。得知凿雍父子正往黑齿国送救济粮,我离开后不久,老人们便派林秋先行与凿雍父子取得联系,随后他也和大牛带上一罐金子上路了。
可战斗结束,自始至终没有再发现那两颗人头,法师派人四处寻找也一无所获,最后鼓励着告诉我,想要明白同学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必须继续前行。当他得知人头是蚼蚏王送去给了凡住持的,明白角狼已经违背了誓约,不禁锁起眉头。但更令他担忧的是了凡他们不经意间说出的“洛泽”两个字,或许真是那些票据上的,但没人猜得到它有什么意义。
“看来得求助老朋友啦!”法师对凿雍说,“派出雪巫,希望他尽快查查这洛泽到底什么来头。”
“姜尚吗?”我问。
“不,一个战后归隐的老将,现于四海五湖地经商,识闻广阔,查起来应该比我们容易,”凿雍告诉我。
我想到一个人,便震惊之余不敢下问。
竖亥法师告诉了我另一件事情:姜尚历经艰险探听得知息灵王的秘密,要他离开讙头国回朝阳谷共商擒敌大计。才在中途绕道去看望多年不见的林允烈夫妇。和两夫妇半夜相见后的次日,姜尚又派婴勺传来密信,告诉他蚼蚏王的土蝼兵也在蓝凌隧道一带出没,或许是申虞公嗅到了什么。他会派兵在隧道出口接应,危急关头以婴勺的叫声为信号,这就是我们最初遭遇角狼时竖亥法师要学鸟叫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