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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三十二 射韭朕余孽之战
    退是先退,插是后插。
    退不是目的,以退为进,最后还是得上抢。
    田泰这球塞得很深,汤炎追得仿佛快断了气,当他正经地领到球,就是严洋上抢时。
    多年前的队友在禁区外相逢。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上次这么认真,这么全情投入地踢球,而且自己至少还踢得像模像样都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大家还是职业球员,踢的还是最顶级的中超。
    如果换算成这个世界的身份,那就是唐朝的足球大人。
    那是汤炎的巅峰时刻,虽然并不能在球队里打上多少比赛,但严洋知道他很厉害。
    至少比自己厉害。
    在射韭朕还不叫射韭朕的时候,他和汤炎就在一起了。在中超的下级联赛并肩作战。
    那时,他的资历比汤炎强得不止一星半点,毕竟他在新祝蓝山中后期是当仁不让的绝对主力,甚至还当过一段时间场上队长,不敢说全国,至少是西部地区极为看好的新一代强力后卫。为了他,射韭朕的前身花费了不少资金最后还出动政府官员打出家乡牌才成功挖角。
    所以最开始的时候他是不大瞧得上这完全踢不上球的死替补的。
    他瞧不上,可管不住别人来搭讪。
    一次训练结束后,汤炎拦住了他:“严哥——”
    严洋很警惕地制止他攀关系:“别叫哥!不敢当,你大月份!”
    汤炎涎着脸道:“入行早就是哥——”
    严哥用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打断他:“有事说事!”
    “严哥,王夜明你认识吧?”
    严洋收起了硬绷的马脸:“他和我中学一起的啊,怎么了?”
    汤炎那表情像是找到失散多年的亲大哥:“他和我同期去保加利亚的啊!”
    这就是汤炎一开始搭讪用的交集,从此,严洋不能再装不认识,却更瞧不起他了:球不好生踢,净想这些歪门邪道!你也真不挑啊?我的关系你也要走!
    随着日后的相处,严洋渐渐收起了轻视之心:虽然看不惯这小子为了力争上游逮谁巴结谁的恶心嘴脸,但他训练是真拼,而且是真有两把刷子,尤其冲超那一年确实是突飞猛进。同样的周期内,自己反倒是踏步不前。
    那时他才猛醒:我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如果不是中国足球这种好大喜功的大氛围下,有五山新祝足球这种头重脚轻的人才培养小格局,我并不会混得比他更好,尤其他还那么贱!
    有了危机感,收起了优越感,他也开始力争上游。只是他有做人的底线,他比起当舔狗他只能接受报团取暖。于是他和汤炎最终成了二哥的左右护法。
    二哥混的其实也不怎么样,没白叫了二哥这名字,千年老二实至名归。二哥好容易把一身技艺都学到家,正需要大量实战升华的时候,俱乐部找来一位前国门压阵。从此前国门吃肉,他喝汤,踌躇满志不敌日复一日。
    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这样的尊卑有别,听取了十五中文豪牛狮利的建议,不踢球的时候就看书。牛文豪安利的《牛虻》他实在看不下去,还没坚持到男主角开始用牛虻这马甲就弃了,后来看的最多的书除了《三国演义》就是《德川家康》。
    一晃多年过去,前国门变成了老国门。就在这一年,俱乐部为了小严洋又费马达又费电,最后打出家乡牌才绝杀。二哥冷眼旁观,南山的比赛他有关注,对小严洋的能力洞若观火。小严洋一身本领在南山确实无可替代,若要放眼全国撑死也就是个中上之资。俱乐部为他最后开的价轻轻松松能找到更好的货色,但他们仍然非小严洋不娶,光是溢价还不够,还借助了政府的力量,公关了小严洋的父母。
    当年福都校园足球的三巨头,19中15中双木,大家可谓知根知底,二哥可以确定19中校队那帮人没什么官家子弟,思前想后,小严洋身上只有一个东西值钱——福都户口本!上面这回释放的什么信号还用想吗?
    是这样了!俱乐部从五山都盛的灭亡,终于知道吸取五山足球人尸位素餐被虚品系拖垮的经验教训,明白了打铁还需自身硬的硬道理。外援,内援到头来靠得住吗?就算靠得住,能有我们本地郎靠得住吗?能有我们本地郎能凝聚人心吗?
    我也是福都的啊!户口本这玩意我也有啊!要建立福都系,本地帮的大哥舍我其谁?
    这真是久旱逢甘露,王师北定中原日,丰城老贼的劫数!
    于是,二哥很快把小严洋和汤炎先后收伏,效法那桃园三兄弟,立誓要做一番事业。
    那时候三兄弟比赛着看谁更刻苦,充实的训练之后大家都在想这日子啊真是健康热血又励志!尤其是老大洪二,那被岁月磨平的棱角又奇迹般地再生了——我一定要再争一次,这一次我定当夺取天下!
    后来,三兄弟发现,只有三弟日子越过越红火,不但主力位置越坐越稳,在升入中超后,还在老大哥们纷纷轮休的时候当过值周队长,前途可谓一片光明。
    汤二弟呢对手太强,拼实力拼不过外援,论资历本来就倒数,后来还有赵冬谭朋本两个五山五虎将入队,更倒霉是他位置和这两位还有点重叠。
    洪大哥就更郁闷了,算计着该是丰城老贼下病危通知书的日子,俱乐部又给续了份长约。比二弟都没盼头。
    他们不知道,其实三弟羡慕他们。
    在最后那个中超赛季,也是三人职业生涯的最后一年,曾经的天下第一李续洋加盟了球队。
    那个时候,三弟的信心遭到了毁灭性打击,和李续洋在一起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一应选择,都是错的。唯一稍微擅长的单打——在外援面前就是菜,国内球员的高手都躲在外援后面拣自己的失误,自己还是只有犯错的命。
    这不就是一无是处吗?
    这样一无是处的垃圾居然也配在队里打主力?
    李续洋没有这么说,但他觉得李哥的一举一动就透着这个意思。
    李哥似乎对他很是期许,用超越中超的标准来要求他——后来才知道,李哥针对的是所有人。
    但是他严洋彻底崩塌了。原来我是这样的差劲吗?这么差劲的我怎么好意思踢职业足球?
    他知道大哥和二哥对他羡慕得直流口水,羡慕他一直有球踢,羡慕他当过值周队长,羡慕他被打击成这样俱乐部还是鼓励为主。这是铁了心要栽培他啊!挺过了这段,他严洋必成大器。职业足球古今中外大多数独当一面的中卫都是这么来的。
    只有严洋知道,除了年轻,哪一点都不像,自己绝对不会复制古今中外那么多前人走过的轨迹——自己已经完了。
    多年职业足坛的摸爬滚打也给自己铸就了一个坚冰做的外壳,看似强硬,遇上了李续洋这个太阳,然后冰化成水。
    纸是包不住火的,那水也一样。总有一天连俱乐部也会发现他土崩瓦解的内在,到那一天就是他职业生涯的末日。
    李续洋的问题其实很公平,每个人都得面对。
    有人依然故我,比如五山五虎将,我若是听你的话改了还能叫传奇吗?再者说了,从成分来讲,你李续洋是何许人也?不他妈也是个虚品系吗?而且是资格最老,根正苗红的那种。我们能让当年大壮士远走他乡,鸠占鹊巢的悲剧再度上演么?
    有人越挫越勇,比如汤炎。虽然没有捞到更多的机会,但是在训练中反而表现得更明显。严洋以对他了如指掌的专业角度断定,汤炎这辈子都不可能比当时更强了,那应该就是他此生的顶点。那时候的他绝对是速度勇气智慧结合得最好的一种状态。严洋看得分明,此时的汤炎在队内绝对是洋人以下全无敌的存在,只是以他的“聪明才智”会只输日薄西山的五虎将。但唯独有一点做不得假——汤炎是训练中唯一能摧残他的非洋人,而在中超里能摧残他的都是洋人。
    保级的关键战役里,汤炎终于有为数不多的宝贵时间,然后创造了辉煌。
    严洋很是眼热:这就是传说中的天赋么?
    那可遇不可求的无敌状态虽然短暂但足够辉煌。辉煌之后速度和勇气都将直线下降,只有智慧兴许还能增长,如果能上位,利用当年勇狐假虎威还能活成五虎将的模样纵横江湖多年。
    真正在江湖叱咤风云的时候往往不是真正竞技上的巅峰时刻,但是要有那个单纯的巅峰时刻,才可能实现现实意义的叱咤风云。
    汤炎和洪二的悲哀在于他们有过那辉煌,也知道后续该如何发展,却偏偏不能上位。
    严洋的悲哀在于人已经上位,也明明知道后续该如何发展,却缺乏最重要的燃料——辉煌。
    速度和勇气在急剧攀升的时候,毫无智慧,当速度接近峰值,启智的李续洋适逢其会地来了。怎么看都是他严洋的机缘,但是严洋自己知道,那就是职业生涯的丧钟,他速度到了满格,也有了智慧,然而,勇气没了——全没了。
    严洋大概知道洪二和汤炎的痛苦,但是汤炎他们不知道他的痛苦。但是三人稀里糊涂地绑在了一起,于是一起痛苦。
    虽然动机不同,最后做了同样的事。
    表面上三个人的目的是一样的——都是为了未来。
    不同的是,严洋知道这就是自己职业生涯的终点,兵行险着至少会给自己带来最后一点实惠。而无论洪二和汤炎都以为兵行险着将会为生涯赢得最大的一次转机,是一个新的起点。
    一如严洋所料,让洪二二人始料未及,属于三个人的职业足球结束了。
    后来,熟知当年那段秘辛的人把他们称为射韭朕余孽。
    现在,两个余孽对上了。
    严洋的第一次上抢迫得汤炎往回拉了一下,但是没有踩实,藏着变化。
    严洋一击不成,顺势往外线一斜,让出一点内线空间。
    汤炎脚下球又朝前滚,只是滚得不快,大体上是向内运球。
    严洋突然发难,大长腿伸出就要断球,第二上抢远比第一次更隐蔽,更迅疾,体现了前职业球员的真功夫。
    真功夫触到了球,就见汤炎更迅速地伸腿虽没有后发先至,接触面却超越了严洋,皮球打外线方向滚去,球速略快,逼得汤炎身形暴起去追。
    严洋压着速度跟,眼见汤炎要拿到球,又稍稍退了一步,留了条外线路径。
    汤炎拿球就趟,严洋保持距离跟跑。
    因为怕严洋不顾红黄牌直接放铲,汤炎这一趟有所保留。但是触球的时候,疑似技术变形,球滚岔了,绕了远路,严洋明明看到了失误,因为体力不济,也没敢临时变招去下地。
    眨眼功夫,汤炎再次拿到了球,而严洋依然在他前方一点的位置。
    两人心知肚明这次就是决战。汤炎减速带球做自己最后的微调,严洋开始做最后一次后退。
    视角最好的洪二直觉刚才汤炎的趟球有诈,看着他现在带球的节奏和严洋的位置惊呼:“还要退!短了!”一面说着,一面向前冲。
    话音未落,汤炎正面疾奔而来。
    严洋正在心里吐槽洪二一惊一乍:你也太看不起我了,退这么多够对得起他了吧。这距离田泰都趟不过嘛?你以为他于神啊?
    正好看到他的脚下动作,登时头皮发麻:这不可能!
    这频率,这球感,这速度动作的结合度都太久没见,却又那么地熟悉。这不就是最后一个赛季,训练场上的那个他吗?那个分组对抗蹂躏自己不知道多少次的汤炎。
    我当时是怎么做的呢?虽然已经自暴自弃了,但是训练场上我应该还是尽力在做。明明跟不上,我想的什么策略呢?只有下地了吧?可是下地的结果是什么?为什么我印象中没有一次犯规的记忆?我收了脚的吧?
    本来六神无主的他,登时发现了一丝曙光:是了!当时远比现在强大的我虽然败得体无完肤,终究不可能对他下狠手,所以他一次也没有被伤到。
    那现在情况不同了,我们人数有优势,不论如何,我们不能让他们先进球,那怕他个球!不求一定把他废了,至少拼着直红犯下来!
    看到这里李续洋眯起眼睛,忍不住看了韩单的背影心道:还真的是呀,这小子确实也完全复制了当年的水准。所以,是有一条水准线吗?那个赛季的汤炎确实还可以,在我看来比巅峰的谭朋本强。所以这个触发回到过去的及格线是介于汤炎和谭朋本之间吗?
    场上,放空铲的严洋完全想起来了:训练的时候,负能量爆棚的我杀红了眼,残存的理性又不敢拿谭朋本和赵冬这两个大神开刀,外援都是李续洋去硬钢的,我好像还就是专挑熟人下狠手。最狠的就是对他!
    所以,一次也没犯下来不是我脚下留情,而是拼着不要脸也没把人碰到。就是这样不可思议的碾压,我才会断言那是他可遇不可求的巅峰。
    后脑生风,应该是过去的汤炎刮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