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直接飞向中路的密集区域,大约在禁区线之前。
球未落下,已见兵荒马乱,愤怒的叫喊声中,有的在天,有的在地,哨声几乎同时响起。
天命下令:“重发!”
草地上的躺尸纷纷站起来,眨眼功夫只剩下两具在卧,双方各占其一。
芭比兔的还是古舟霏,看样子是被重复伤害,是真起不来。
骑龙队卧草不起的是才换上来的蒋灏。这位主虽然仰躺的姿势非常专业,足可以假乱真,但其实分毫无损。
对蒋灏了如指掌的卫佳皇全神贯注盯着屏幕,心想:你会怎么判罚呢?
直播切到回放,禁区线前双方针尖对麦芒的暗战一览无遗,独独看不见蒋灏和古舟霏。
只是卫佳皇不消亲见,也能猜到古舟霏十之八九是蒋灏干倒的,而且不管蒋灏在细节上做得有多精致,是没可能瞒过天命的。之所以藏起了两人的对决回放,很可能是因为蒋灏的动作设计得妙到巅毫,很难直观地向普罗大众展示他的罪恶。
给一个视觉上的无罪之人黄牌,会砸烂天命的招牌,反过来说,刻意不采用对蒋灏有利的证据,很可能是因为已经下了处罚的决定。
别说是天命执法,就算是旧世界的普通裁判,他也没义务为任一次判罚举证,不然就没有什么上帝之手了。
卫佳皇也不免紧张起来:要硬来吗?蒋灏你这是玩砸了吧?
球被白筑踢到洪二手中,只是后者也没有罚球的意思,双方均不急着落位,因为天命不出声,队医都不能进场。
秦大的上帝视角漂浮过一块提词板,一点就透的他立刻说:“天命竟然似乎要陷入长考!”
卫佳皇越想越有信心:蒋灏赌你得找本的平衡。芭比兔搞残本的那下问题不大,可是你要严格执法,比如给蒋灏黄牌,他们搞残本之前做的铺垫那就问题多多,这一碗水就没法端平了!
天命再度发声:“芭比兔队医进场!负责重发的球员听哨!”
他特地强调了只是芭比兔的队医,金家的医生欲待踩线的脚生生撤回,正要对这赤裸裸的厚此薄彼发作的时候,蒋灏利落地翻身而起。
彼此心照不宣,天命装傻,芭比兔想着怎么在下次交锋中找回,这一番试探就算揭过。
吃了不小的暗亏,韩单倒还依旧淡定,赵东谭朋本就有点爆炸:“吹的锤子啊!”
本能想找第四裁判的麻烦,对着空空如也的裁判席才反应过来今天天命全包干,上哪找第四裁判?
韩单不理身后两个在半道上卡壳的尴尬搭档,抬手把一件物事凑到嘴边,然后全场就听到他的声音:“收!”
卫佳皇心莫名地一沉:韩单也做到了这个份上吗?
秦大莫名地有些兴奋:“韩单居然也手持无敌小喇叭,而且直接发出指令!”
朴鹫问扒了摸:“收是什么意思?退到禁区线以后吗?”
扒了摸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有人搭腔:“多半是喊收动作吧,第一下不吹不代表没看见,重发就是严打,他老鬼了,还是怕遭,万一哪个想弄回来正撞到枪口上,这种事得防一手。”
古舟霏已经被华兴的医疗团队给抬了下来。
韩单显然早有布置,这个时候明明是田泰在发号施令,队列的变换依旧井然有序,以少敌多,却自有一番云淡风轻的强者风范。
卫佳皇和王秋梅以及看台上的大多数人却看得出来,在不经意间,芭比兔由人盯人转成了区域联防。
洪二开始摆球。
天命鸣哨,洪二驻足仰望摆腿三件套的架势做完,出人意料推出一记地滚球,不去远端,直奔近前。
离中线最近的温义权和霍鸾分左右朝洪二跑,那球却从两人之间穿过,正头疼温义权和霍鸾回跑太深,逼迫不及的芭比兔人暗自窃喜:打正中间不正陷入包围圈么?
那个在这个世界只算是半职业球员的前安娜球员不知是装逼还是太懒或者说真把我们当业余队了,居然跑都不跑,原地等球,搞死他,再吊那个射韭朕余孽的空门!
本来该扑温义权和霍鸾的邹勋吴啸厉两人和杜牧背后的田泰,三路人的目标汇作一处,势要截断这个出其不意的罚球,让他弄巧成拙。
不曾想,杜牧不停球,保持背身回做给温义权。
温义权领球往左趟,吴啸厉侧身就追。温义权作势变外线,吴啸厉整个身子扔出去卡位。
那一刻,温义权想过内切,却看到内里田泰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正好填着坑,心中便有了计较,依然内切!
田泰虽然有些意外,却也有恃无恐,往前踏了一步,预备上抢。至于对手能接什么变化,那不重要,这个距离,不管他往哪里折腾都在自己射程范围内。
温义权似乎没有变化,只是硬趟,田泰准备用没有营养的上抢硬怼回来,却见他脚腕一抖,变横敲右侧,刚好出了田泰能力的辖区外。
对侧提早缩短了彼此距离的霍鸾已经带球疾走,邹勋抄近路准备迎敌,霍鸾直接找邹勋侧后方保持背身的杜牧撞墙。仍然是不停球作业,邹勋快不过球,被霍鸾从旁掠过,追上球的那刻,被抛得远远的邹勋已经望尘莫及。
孔怖却看得皱起眉头:第一个边后卫打回干嘛?直接下不香吗?白瞎了这么好的一个线路!左边打右边,来回推挡也不嫌麻烦!
甩掉邹勋迎来郎举,又是作势突破。
看到这会,孔怖恍悟:我是饱汉不知饿汉饥,这两个边后单打能力都很垃圾,只不过好在思路还清晰。
该有的铺垫是重要的,有了铺垫,即便动作生硬,大概率也能骗人。
就像现在,郎举正带着不屑准备接霍鸾的单挑,又被人家以无球的奔跑戏耍,这次球横着走,之前被芭比兔人误解为踢养生球的小老头杜牧居然先一步到位,球来了直接分霍鸾对侧的空地,同时转左倾加速。
杜牧摆明了要再次接球,就近的芭比兔人拼了命也不想他得逞,紧紧跟上。
吸引了一名防守人员堵住前路的温义权,又使出千篇一律假单挑真撞墙的虚招。
孔怖不禁摇头:虚的太多,傻子才会一直上当呢。只有基本功和中规中矩最终会走向死胡同,边后就是这么一种生物啊。
带球的假动作对方不吃,还得“老老实实”交杜牧。
卫佳皇心中一凛:怕不是排练过多次吧?
所谓的假动作,观赏性也许差了些,但是欺骗性已经足够,最根本的目的也已经达到——让时间差充分为真正的目标球员服务。
短时间所有芭比兔人要么被拙劣的带球者吸引,要不聚焦在他病急乱投医的人——也只有那个人,那个半吊子的准职业足球大人。倒不是说骑龙队只有这一个活人可传,而是此情此景只有这个人勉强能算作策应点。之所以勉强是因为一早就被芭比兔们盯上了,这么明显的救命稻草,怎么可能让你孤单寂寞呢?
但是真正出球的时候,和洪二一般架势摆足,却在最后的最后附加了一个小动作,斜向前的求援变为斜向后的倒三角,这之前骑龙队系列看起来无所事事的交叉换位已经达成,核心部分便是掩护白筑的高速回撤。
孔怖稍微有点意外:这么高频扭曲的动作下,球倒是传得很稳啊。
白筑退得够深,球给得够准,他无需转侧,迎上去就是一脚。
秦大惊呼:“白筑,射门!这也太——”
卫佳皇心道:这么繁复的穿插,怎么可能是射门?只是,确定能接得到吗?
他自问自己是办不到的。通过洪宇岚视角的提点,过去那些好像形成默契的传跑,其实都是自己跑位在前,白筑迎合在后。谁启发谁,谁激发谁,已不重要,单论以白筑为核心的主从关系,自己是没可能达标的,那是真的大了,或者更接近真相的说法——他卫佳皇慢了。
刘黑娲甚至那个于航缘速度倒是可能跟得上,但是这种以白筑为主的传跑,单靠训练是没法抓住那个契合点的,实战也不是寥寥几次,随便什么强度就能锤炼出来,19中那么多年也就只有一个人做到了,速度再快也没用,要么高估自己的速度,要么低估自己的速度,启动迟了拿不到球,启动早了越位。当年队里说是说一鼠一猪,其实明白的人都明白,那是鼠负责牵引,能驾驭真正只属于白筑传球的,有且只有蒋灏。
只是现在的白筑还在逆生长,你蒋灏哪里有这种福利呢?
天命的眼光委实歹毒,直播画面突然裂成两个,这就是让秦大悬崖勒马的关键所在,他就算是外行,也看出自己的判断出了根本性的错误。
卫佳皇发现左边的画面是正顶着禁区线横跨一步的刘黑娲就明白了:这样啊!那还得你老学长能够到啊?
右边的画面就是蒋灏,卫佳皇看着他不禁在想:难不成,你也因为抗争发生了身体上的奇迹?
并没有什么奇迹,老学长随着白筑的走位提前移动,拦在必经之路上,胸口碎大石般把白筑的“爆射”挺到空中,然后腾空而起。
秦大忘了刚刚才看到的左边那个画面,故作激动道:“倒钩射门!”
说完就感觉不对劲:这么远,还倒钩,典型的无脑攻门么?难道又错了?
不可能是四两拨千斤,倒像是对白筑“爆射”的缓冲,总算他反应超快,补了一句:“是假射真传!”
倒钩之后,球变向斜飞下坠。几乎在同时,看到刘黑娲早已越过那条线,且甩开众人深入禁区,回追最快的芭比兔人都被拉开一个身位。
艾看士冲了出来,球急坠,刘黑娲飞起左脚。
当着五山传奇门将的面,一记愤怒的平抽诞生了。
新的破空之势加载了刘黑娲对整个职业足球的憎恨,似那真的飞火流星,锐不可当,便是艾看士也第一时间生出闪避的想法,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已然在传奇门将的头顶飞过,飞跃传奇,在门柱内侧留下闷响,跟着穿网而出!
刘黑娲已经仰天长啸,于航缘,杜牧乃至洪二等队友尽数炸裂,白筑和蒋灏则顿了顿,等到了天命的哨音以及深入每个人意识的旁白——“刘黑娲越位!”
天命的决断实在太快,除开白筑和蒋灏这种极个别的有心人,所有人情绪还没来得及达到高潮就被当头泼了一盆凉水。
这还不需要什么var,因为天命自己就是var的终极形态。
镜头打给刘黑娲,他的欢愉瞬间凝固,即使面相略显稚嫩,看着还是有些狰狞,然后,莫名其妙就放开了,转头就跑。天命就着他的背影切远景模式。
非现场观看直播的观众便看到了白筑欣慰的一笑,然后现场的观众有些就反应过来看手机。
直播的app很是便捷,三下五除二正接到了最新的进度,好巧不巧正在回放。
天命正把画面定格在蒋灏倒钩触球一瞬,向前延伸,再放大,能见面向球门的刘黑娲脚尖比压在最后背向球门的李赖脚后跟微微探出一点,360度缓慢旋转,仿佛在炫耀自己的严谨,怎么转都是自己对。
卫佳皇在想:表面看,要么算刘黑娲定力不强启动早了,要么算蒋灏行动迟缓倒钩轻了,其实如果能把误差缩短到这个程度,说明已经做到自己的极限,终归还是天命太严了。
看台上有人却不这么看,很不屑地说:“还以为天命多了不起,这他妹的体毛哨也吹?这和var有什么区别?”
还是有人不同意:“当然不一样了,人家那个无死角随便转可比var画来自圆其说的那条暧昧不清的线强多了!”
先头说话的人冷笑道:“无非就是自己画线,和自己转圈圈的区别嘛?既然想怎么画就能怎么画,那想怎么转还不是就能怎么转!”
总之,大家都是忧心忡忡:勾结天命控场么?先没想到这个,难怪芭比兔这么有恃无恐。强装没事人的刘黑娲他们估计快气死了吧?
刘黑娲还真没有气死,他想起了在得知天命将吹罚比赛的确切消息后,白筑召开紧急会议说的话。
因为白队说话的时候,瞬也不瞬地看着自己,所以他完全当这话是对自己说的,听得非常认真。
“好的传跑,要看是不是在毫厘之间,不在于是不是进球,越是没有争议的传跑,在滞后或者提前上就越是明显,其实恰恰是打的很烂的传跑。实战里真正好的,要能在最后射门前有充分的调整空间,但是呢你要是遇到像样的防守还能做到这点,你隐蔽性就一定要强,时机上越晚越好,位置上就是越贴最后一个人就越好,这不就是无限逼近越位吗?讲究点的说法,追求临界点!这个临界点在var之前都是人来判断的,人的估算能力惨得很嘛,说白了就是境界到了,看心情来定有没有,但有点公德心的其实就是传的质量保证了,误差低于他能判断出来的范围都算进,这其实还是公平的。从传跑来说,var就是卖它掐临界点很准这个设定,达到操控比赛的目的——因为远离临界点的传跑对竞争激烈的比赛胜负影响不大,如果实力相差无几,这种低级防守很难失误。从误差计算上,var肯定比裁判厉害,我们假设裁判是有良心的,var是单纯的工具,这个我让金家的专家给我演示过,结果var从裁判判定的进球里刷一大半下来,而且都是有理有据的。实际操作中,用它在这一大半里决定让哪些算,哪些不算,会直接影响整个比赛的走势。”
双木最后一个天才问:“学长,依你之见,如果不考虑这些操盘的因素,来真的,那是不是进球会锐减?”
白筑笑道:“有个词组不知你听过没,叫足球工业化。”
很多人都听过。
“我们这个队的人都有个共同点,对踢球都很有追求。不说大师嘛,反正是会鄙视这个啥子足球工业化。就像我刚才说的,传跑这种为啥子要传的悬吊吊的才叫传的好呢?就是因为那个是你安心防都不见得防得到,那种四平八稳的球,你就只有等捡漏。人当裁判有个好处就是,他有感情因素,他看到觉得好,他就会偏向这个,如果他看得清楚呢,他还要受良心谴责,但如果他个人都搞不清楚,他就按自己喜欢的来一点压力都没有。我们实际上都觉得自己踢的还可以,其实习惯了这种福利,受到鼓励,比如算你一个助攻,一个进球,你就更有兴致去这样踢了。但如果像你假设的,换个算得特别精的,我们说的那些好球其实很多经不起他这样算。全部给你算越位你咋整?”
郭明去反应不过来:“会咋整?”
“只要你还想赢,你就要往咋个不遭吹越位这个方向走。那么好球的标准就变了,达标的标准严了,只要能达标的就是好球。那大家都传那种好传的,才不得遭,就是所谓的工业化。这种情况如果有个人突然搞个不一样的东西出来,哪怕他质量不高,也容易搞到事,就不存在你担心的进不到球的问题,还是个适应的过程。”
蒋灏皱眉道:“你是担心天命是水的,最后会变成var这种模式?到时候不光是传跑,任何一个细节上他的介入都足以让形势对我们不利,为此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
白筑哈哈大笑:“夏书记果然没变啊,凡事都从最阴暗的角度去想,鲁迅怎么说的,不单一肿大的恶意——”
刘黑娲近墨者黑,跟着路舒学了不少旧世界的糟粕,小心翼翼纠正:“不惮以最大的恶意!”
白筑讪笑道:“还是小师弟威武,反正就那个意思——”
蒋灏白他一眼:“那你到底要怎么样?”
“我真佩服你和卫佳皇,都喜欢把事情搞得很复杂。这事,怎么说呢,其实再简单不过,不就是踢球嘛?赌那么大,我们背后有这么大靠山,他还用天命搞我们,那有什么意思呢?”
蒋灏冷笑道:“那怎么样才有意思呢?”
“我们要做的心理准备很简单,越位什么的肯定会很多,但这些出现了并不代表天命要来搞我们。不是说更高更快更强,质量更好你就不该越位了。无可争议的球本来就不见得是什么好球,只是达标而已。既然要去玩,就要玩得起,最起码的你得相信——不,坚信,天命不是var。”
回收的距离足够,刘黑娲立定深呼吸一口气,暗赞白队料事如神,同时在心里默念:天命不是var,来吧!再多的越位我都认!但我终会达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