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了当初和他一起逃走的外甥女。”
    白鹿话音未落，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方寒茉深呼吸了一下，她身后的士兵们也个个面色不善。
    “说下去。”陆明点了点头，面色如常。
    白鹿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
    “体育馆被攻破后，我就和一部分人一起躲藏起来，在中航路地铁站下形成新的小型聚居点。
    “但我们不敢再接纳更多的人了，我们清理了地铁最下层，种植了少量蔬果，减少每个人的配给，轮流出去找寻食物。
    “那时候，他和他外甥就躲在我们不远处的路口。在拐角一栋楼的地下室，还算安全。
    “有时，我出去觅食时，也会去看看他和他的外甥女。
    “那孩子很小，十岁出头，因为遗传问题深度近视，在这个时代很难活下去。
    “后来有一天，搜索小组出去时，找到了一副还算完整的眼镜，度数竟然很高。
    “我们想到了街对面的孩子，所以我带着眼镜和一份罐头去了他们的藏身处。
    “但我没找到那个姑娘。
    “那是上个冬天。我还记得那个清晨很冷，我去到那个地下室门口，先是轻轻挠墙，一般我们都是这么联系的，这种细小的声音不会引来怪兽，却能引起幸存者的注意。
    “但他没在，而且屋里也没有任何声音。我有点担心，孩子的视力根本没有外出觅食的可能，我怕他出了事，孩子无人照料，便搬开障碍物走了进去。
    “起初我没发现什么异常。后来，我问道了一点点血腥味。最后，在储藏室，我找到了被包裹得很好的她……”
    白鹿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她猛地吸了吸鼻子，调整情绪，用冷冽的声音快速说完最后几个字：“倒吊着，放了血，已经切掉了一部分。”
    “住口！”
    男人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嚎叫，他双目赤红，声音颤抖，大声说道：“你住口！！！你胡说！！！是你！是你吃了萱萱！跟我没关系，那天我只是出去了……我……我没有吃萱萱，我没有……我没有……”
    男人歇斯底里地挥舞着双手，
    陆明看着他止不住哆嗦的手指，点了点头，说道：“那是你第一次吃人，对吗？”
    男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卡了壳。
    陆明语气平静地继续陈述，仿佛只是在复述一本书里的内容：
    “那种冬天很难熬过去，我们都知道。而你还带着个半瞎眼的孩子，一个人要找出至少一个半人的最基本食物量。
    “这太难了。而你太饿了。”
    陆明竟然还笑了一下，好像试图缓和僵硬的气氛。
    但他问出的话却比刀锋更加锋利：
    “吃掉她之前你还对她做了什么？……不，不要露出这种表情，我不会读心。但人的底线都是一点一点突破的，一旦决定去做，那么所有道德堤坝都会瞬间垮塌。所以我知道你做了什么。
    “不过，你还是挺有自制力的，没有浪费。自己吃完后，就切下了一些，出去找食人者去交易，换一些物资，对吗？所以白鹿才只看到了那孩子的一部分尸体。
    “别这么看着我，我远比你想象的了解你们。不然，你们也不会这么怕我。
    “后来呢？你和哪伙食人者混在一起了？
    “是文化街地铁站下那一伙？还是晚报大厦三层的那一群？或者是名苑小区地下车库那几个？
    “抱歉，我杀过的食人者有点多，只要路过，就会杀掉。但漏网的也不止你一个，所以我不确定你是哪次见过我，看见我的脸就吓成这样。”
    男人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惨白了起来，他不再狡辩，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抖若筛糠。
    白鹿则看着陆明的侧脸，有些出神。
    果然是你……
    a市的幸存者之间流传着一个传言。
    人们说，这座城市有一个异常强大的幸存者，他只有一个人，却能面对怪兽不落下风。
    他还会猎杀那些食人者聚落。只要运气够好，遇到他，并且能跟在他身后，就能捡到很多物资。
    所以a市的食人者其实没有那么多。
    每当有人想要逾越那条线的时候，总会有一点恐惧在心头。
    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同类相食。
    一旦你越过那条线，那个人就会找到你，杀死你。
    不用等到怪兽出现，你的生命从你咬下那一口开始，就进入了倒计时。
    ……
    那些传言陆明自己根本不知道，他只是随手杀掉他们罢了。
    这时，有车门碰撞的声音响起，然后是轻盈的脚步声。
    陆明回过头，看到那个自己随手救下来的小姑娘噔噔地跑了过来。
    今天这一天的经历，对夏小玲而言有些太过刺激了。
    早上，她还是食人者兄弟手中待宰的羔羊。
    而现在，她马上就要进入安全的堡垒都市了。
    这期间，她看到了兽群对车队的围攻，看到庞大的巨兽与机甲的缠斗，还看到了那台红蓝相间那比楼还高的怪兽之间的战斗。
    不过她没看全，因为饥饿、恐惧与过于具有冲击力的画面，中间昏过去了太多次。
    所以她并不清楚陆明此刻的地位。
    夏小玲下车，是因为看到了白鹿。
    “白鹿姐姐！”
    少女跑向白鹿。
    “小玲？你爷爷呢？”白鹿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女孩，她的记性很好，几乎记得当初体育馆聚居区的所有人。
    夏小玲迅速扑进她的怀里，痛哭流涕。
    在她断断续续的诉说与呜咽中，白鹿大概知道了情况。
    陆明正双手插兜，看着瘫倒在地上嘴唇颤抖，精神崩溃的男人，没理会那边。
    然后，夏小玲看到了地上的男人。
    她忽然迸发出一声尖利的嚎叫，瘦小虚弱到摇晃的身体猛然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她冲向那个男人，扑在他身上厮打起来。
    陆明愣了一下，就听到少女走音的哭喊：“你这个畜生，畜生！爷爷那么信任你！你却把我们卖给了那对兄弟！”
    “你把爷爷……把爷爷……你要给他偿命啊啊啊啊啊啊！”
    陆明皱了皱眉，他看了方寒茉一眼，后者会意。有士兵快步上前，拉开了夏小玲。
    少女依旧在哭喊，即使嗓子已经嘶哑破音：“爷爷，爷爷那么信任你……那天看到你求助，就给你吃的……爷爷以前最喜欢看你的节目……他说王教授一定是好人……他说你不会害我们……他以前最喜欢看你的节目！你……你……”
    夏小玲不出声了。身体孱弱又过于激动，她再次晕了过去。
    “教授？”陆明回头，用探寻的目光看向白鹿。
    白鹿深呼吸了一下，颤抖地说：“他以前是着名学者，教授，讲正直，民生什么的，应该挺有名，你没看过他的节目？”
    方寒茉也点了点头：“我认出来了，他是王八典，很有名的一个专家，他有一套神秘的不等式理论，非常出彩。”
    陆明摊了摊手：“末日爆发之前我还小，对这些不感兴趣。”
    他穿越到这副身体的同时，末日就爆发了，导致他基本不认识什么这个世界的名人，而且陆明估计，原身肯定也不认识，才14，没到受那些学者荼毒的时候。
    “不过，既然是专家，那你吃人就不奇怪了。”
    陆明点了点头。
    戏已经看完了。
    他上前几步，蹲下来，看着灰头土脸的王教授。
    男人此刻狼狈不堪，脸上还有几行被夏小玲挠出来的道子，但看得出他身材高大，面容还带着几分儒雅。
    “你饿吗？”
    陆明问。
    “我……我……”男人哆嗦着，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脸上的表情十分生动，带着愧疚与痛苦，表现出良心不安与追悔莫及。
    陆明笑了。
    无论是刚刚白鹿的指认还是那个少女的咒骂，都没有打破这个男人的心防。他此刻非常理智，大脑高速运转，竭力表现出无害与惭愧，试图寻找最后的活路。
    除了刚刚看到自己时的惊恐，这位王教授的心理素质是真的好。
    但陆明并不在意这一点，他两手在裤兜里装模做样掏了掏，同时意识在商城飞速点选两下。
    然后他便掏出两样吃的。
    一袋饼干，一个塑封包装的下酒鱼干。
    饼干是小包装，有五片，塑封里也只有两条小鱼。
    陆明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笑着说：“吃吧。”
    吃完好上路。
    王教授愣愣地看着陆明递过来的食物。
    两包食物看起来干净，新鲜，仿佛上一秒它们还整齐地摆在超市的货架上。
    然而他已经很久没看到这样的塑封食物了。末世第三年，这样的食品已经不可能在a城找到，即使发现，也会被任何幸存者团体珍藏起来。
    他伸出颤抖着的手，轻轻接过这两样食物，撕开饼干的包装，放一片在嘴里，先是含了几秒，再慢慢咀嚼，随后快速嚼碎咽下去，再飞快抽出下一片塞进嘴里。
    他又迅速撕开小鱼的塑封，直接把鱼头怼进嘴里大口咀嚼。
    他就这样一口鱼，一口饼干地大吃起来。
    他一边吃，一边流下眼泪。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已经被泪水填满，再也没有任何儒雅和斯文之相，他鼓着腮帮子，口齿不清地说：
    “真好吃啊，真好吃啊呜呜呜……”
    他哭得极丑，泪水和着脸上的灰尘和污物流下。
    陆明站起来。
    他看着面前的这扇巨大的庇护之门，轻声问道：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呜呜呜呜……对不起……我，我只是太饿了……”
    “嗯。”
    仿佛画面掉帧一般，陆明的动作变化了一下。
    男人的头颅飞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