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路……这么难走……”
范平澜背着摔骨折了腿的张秀檀在街上挣扎着前行。
她在看见张秀檀受伤的那一刹,脑子嗡嗡作响几乎不能转动,仿佛一瞬间自己身体上所有的不适都麻木了。
范平澜觉得自己浑身轻飘飘的,就连背上的少年也没有了重量,自己每一步都像走在棉花上一样漂浮。
“平澜!”阿散大喊一声,挣脱灵鹫往他们那边跑过去。
范平澜脚下一歪险些摔倒,阿散跑过去一把拉住她。见她如今浑身是伤狼狈不堪的样子心如刀绞。
灵鹫把她背上的张秀檀扶下来,阿散一把抱起范平澜冷着脸道:“立刻离开这里!”
范平澜在阿散怀里喷出一口血,溅了阿散一脸,她撑着最后一口气紧紧攥着阿散的衣领道:“不用管我……先……先救秀檀……”
阿散眸光一暗,心口像被人扎了一刀,血流成河。
他看了眼灵鹫背在背上的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他不陌生,是之前能变成鹅的那个怪人大夫。
平澜几次危急关头都率先保护他,这俩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另一处客栈,阿辽金和哲布坐在木桌前,烛光随风在飘摇。
阿辽金脸色很是难看,原本红润的脸上此刻有一种死气在蔓延。
他手里拿着哲布今日才取到的信函,这里面就是范平澜的所有消息。阿辽金看着信函,越看眼睛里的喜色越是掩盖不住。
他笑着想说话却脸色一白,吐出一口黑血,一股腥味在空气里蔓延。哲布连忙拿出袖子里的药丸给他灌下去,阿辽金这才缓过来。
阿辽金紧紧攥着信,看着地上那滩黑血,表情已经不像以前那么轻松了,他有些失落道:“也不知道我还能陪阿散多久,这些日子我一闭眼睛就是清清和连苏,她们在下面也还是好姐妹。她们笑盈盈看着我,问我什么时候去陪她们。”
“大王……您……”哲布眼神里都是悲伤。
阿辽金笑了笑摆手:“我和阿曰兄弟相杀多少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他,可是他却处处不留我活路,如今中了他的毒,我早就知道没救了。只是我放心不下阿散啊,这是连苏唯一的孩子。”
哲布叹息,看着灯花在燃烧。大王的生命就像这燃烧的枯灯,要烧尽了。
大王和连苏是同母异父的兄妹,他到现在还记得连苏妹妹的样子,明艳温婉的不像马背上民族生养的女儿。
那美丽的模样比安远国的贵女都还要美上几分。
当年他的妹妹和连苏是一直关系很好的闺中姐妹,后来他妹妹嫁给了大王,成了连苏的嫂子,两人关系更好。
本以为会一直好下去,所有人也以为连苏能一辈子无忧,谁知道那个远道而来游学的安远国少年却毁掉了一切。
他们最宠的妹妹义无反顾嫁了过去,最后落得只有临死的时候才回到了乌鹄,回到了这个有着美好记忆的地方的悲惨下场。
想到伤心处,哲布落下泪来,他双膝下跪道:“大王这些年没有再娶,是我妹妹耽误了您啊!”
阿辽金眼眶也发红,也想起了几分曾经,他连忙扶他起身:“人生一辈子惊艳过一回,挚爱过一回也就值得了。我没有守住清清和我唯一的孩子,但是我能守住和她最后的回忆。我从来没有后悔不再娶,这是我愿意的。”
一时间君臣对望,都没有再说话。
阿辽金嘿嘿一笑,拿起手里的信函,脸上是遮不住的喜色:“那女娃娃我一直都不知道原来这么厉害,竟然年纪轻轻就是个将军。跟我散儿也相配,散儿也爱她,这门婚事我同意!”
哲布被逗笑了,他摇头:“这可是安远国的女将军,如今我们和安远国已经恩断义绝了,那姑娘又是个将军,也不知道对散儿是什么感觉……”
“哎呀!这些事情不是问题,我们不是要进京么,知道我为什么不反驳么?”阿辽金又开始咳嗽,咳出来的都是血块。
哲布劝他不要说话了,他偏偏要继续说,真的是越老越不沉稳:“我最为放心不下的是我们的散儿,这次进京我还想见见陈珏!逼也要逼他成全我的散儿!”
哲布一听惊了,一松手手里的茶盏砸到了地上,碎的四分五裂:“还要去见他?见那个负心汉?”
正在这时门被踹开,两人惊讶望过去,看见阿散满脸是血格外狰狞,怀里抱着一个也好不到哪里去的姑娘。
他身后是灵鹫,灵鹫背上背着的人衣衫褴褛还散发着皮肉烧焦的臭味,浑身除了脸都是伤。
“快找大夫!快!”阿散抱着范平澜的手都在发抖,他害怕极了,一路上都在唤她的名字,但是她一次也没有醒过来。
阿散把范平澜安置好,想让灵鹫把张秀檀安置到自己房间,突然范平澜听见“张秀檀”这三个字诈尸一般醒过来,一把抓住阿散的手。
她虚弱道:“求你,求你把他和我放在一个房间,我怕再一次离开他……”
这句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愣住了,几个知道阿散心意的人,都不自觉把视线投向被拉住手的阿散。
范平澜手劲很重,攥得阿散手腕都青了,直到阿散冷冷应了一声,她才如同功德圆满一般安详晕过去。
阿散垂眸,眼睛里都是黯然。
等范平澜再醒来已经是第二日了,阿散不知道去了哪里,她醒来就看见一脸无奈的灵鹫。
她坐在床边喝药,就算没有问,被阿散嘱咐好了的灵鹫也在很自觉的讲了经过。
范平澜端过药就喝,没有说一句话,全程眼神看向对床被裹成粽子的男人。
她一边喝药,一边听灵鹫讲经过,其中也包括他们发现神医能变成鹅这件惊世骇俗的事情。
灵鹫边讲边观察范平澜的神态,唯恐吓到她。出乎意料的是,范平澜从头到尾沉静的可怕。
不知不觉她把一碗烫嘴的苦药都灌干净了,眼睛始终也没有离开张秀檀。
“昨晚上喊了大夫给你们包扎,你拼死要让大夫先救神医。然后哲布就帮你暂时输内力,就在输内力的时候他发觉你身上有一根牛毛细针,出自异族巫医。不知道有什么用,但是不拔肯定不行。”
灵鹫说完把一根很短很细的金针拿到范平澜面前。
范平澜这才发觉自己的武功已经恢复了,她哑着声音道:“原来如此,还真有抑制我功夫的针。”
灵鹫说完了自然也就没有理由再留下来,之前在营中他们关系也还不错,他知道少将军喜欢她,也时时跟她套近乎,想给少将军创造机会。
但是昨晚,他们都知道了,这个豪爽的小姑娘其实也是一个大将军来着,他们也回不到当时的关系了。
范平澜很敏感的发觉,现在乌鹄族的熟人对自己都有些疏远,她心中也猜到了几分。
只是如今她没有心思去多加思考,她更为担心的是张秀檀这个小傻子。
范平澜光着脚走下床,慢慢来到张秀檀的床边。
张秀檀昨晚上又是被火烧又是保护自己被殴打,又是抱着自己从二楼跳下去,他是伤的是最重的。
“你怎么这么傻?”范平澜轻轻坐在床边,痴痴看着张秀檀那张好看的脸,心中又是心疼又是甜蜜。
其实,就算灵鹫不说经过,她也猜到了七七八八。在火海里她是清醒的,只是动不了不能说话,她清清楚楚看到,之前那个欺压自己的小祖宗鹅,拼了命的保护自己。
最后在火中重生,变成了她这辈子最爱的人,这个人无论是什么形态,都可以为了保护她不要命了。
“会变成鹅,的确惊世骇俗。灵鹫还以为我会害怕,但是我怎么会害怕呢?”范平澜伸手摸上张秀檀的眉毛,眼泪一滴滴滴在他的脸上。
她慢慢凑近,身上的馨香不停钻进正在装睡的某人鼻子里,张秀檀瑟瑟发抖。
他早就醒了,在灵鹫讲故事的时候他就醒了,也静静听着,心里惶恐着。
若是她害怕自己,嫌弃自己又该怎么办?
就在张秀檀出神的时候,范平澜柔软的唇瓣已经轻轻点在了张秀檀白皙饱满的额头上:“我范平澜这辈子何德何能,有这样一个愿意护我,为我而来的良人?”
为你而来,是福是祸从不空待,只希望一切从今以后没有遗憾。
张秀檀一愣,脑中突然浮现出这句话来,他不怕了,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