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心理。
    章本硕和来访者面对面坐着。
    两人都没有说话，想事情。
    章本硕在想六六刚刚跟他说的话。
    “死亡体验所老板娘新婚，听说是跟一个变态，不，跟一个大男人结婚，真的是大男人，网上都有照片视频呢！全场大优惠，棺材随便躺，寿衣随便穿，还有两人情侣一棺游套餐。你有没有兴趣？”
    “没兴趣。”
    “哦，有兴趣。我知道了。”
    六六捞捞耳朵，出去了。
    章本硕想哭，自己说真话的好习惯，碰上六六这油盐不进的耳朵，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呃，章老师，我过敏。”来访者说。
    章本硕回过神来，看来访者的资料，来访者叫于白，头是鹅蛋型，法令纹很深，不笑的时候，两条挂下来，把嘴跟腮隔开。
    “说说看，对什么过敏？”章本硕问。
    于白说：“过敏的东西就多了。小时候，我身上长痱子，我妈就给我用爽身粉，结果越用痱子越多，身上长满小红点，跟草莓似。去看医生，医生检查后，说我对爽身粉过敏。”
    “从此以后，我妈给我洗澡，都给我擦橄榄油，吓得我哥说不要油炸弟弟。”
    “后来长大一点了，身上不怎么冒小红点了，我又开始对花生过敏，一吃花生，喉咙就痒，舌头就肿，鼻子就难受。”
    “我妈说都是你挑食，这个花生不吃，那个花生不吃，才过敏的。来，嗷呜一口吃下去，这个蘸酱了，可好吃了。我吃下去，舌头肿了，用大舌头问我妈，介稀啥酱？我妈说花生酱。”
    “等上初中了，我开始住校，还以为终于摆脱花生的困扰，可以只吃自己能吃的菜，结果我又开始犯鼻炎，教学楼边上一到春天就开花，花粉漫天飞，我不停地打喷嚏。老师正在上课，停下来，问我是不是对他上课有意见。有意见你可以提啊，不用这么阴阳怪气地打喷嚏。我说我没意见啊啊啊——嚏，就是、就是——啊嚏。我事后找老师说我过敏，老师跟我妈说我对他上课过敏，我妈问你怎么对你老师过敏？你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流着泪说什么都没发生过。”
    “后来鼻炎慢慢好了，怎么好的？也不是吃药，就是锻炼身体，然后在网上买了个洗鼻器，用温水洗鼻子，一个鼻孔进去，一个鼻孔出来，别用冰水，也别用开水，容易上头，坚持冲上几个月，就好了。”
    “我本以为熬过了所有过敏的病，谁知道等到工作了，跟同事、领导应酬，我才发现自己还对酒精过敏。一喝酒，身上就奇痒无比，脸上冒小红点，喉咙痒，舌头肿，还打喷嚏。”
    “公司聚餐，大家喝酒，老板举杯，说：新的一年，兄弟们再接再励，我打啊嚏，老板说勇攀高峰，赚更多的钱，我啊嚏，老板说换更大的房子，我啊嚏。然后整桌的人都不说话，大家都看着我，老板问我是不是对他有什么意见？我说没意见，真没意见啊啊啊嚏！事后我找老板解释说我过敏。老板表示理解，说他也过敏。”
    “我开心了。问老板对什么过敏。老板说对顶撞老板的员工过敏。然后我就被辞退了。”
    “辞退后，我找了份不用喝酒应酬的工作，一直做到现在，跟同事、老板相处的都很好。同事还给我介绍女生认识，安排相亲。然后相亲的时候，我发现我又有一个新的过敏源。”
    “女人？”章本硕问，如果是女人的话，真是罕见案例，过敏源能突破物质和精神的限制。
    “不是。”于白摇头。
    “丑女人？漂亮女人？”
    “不是。”
    “那是什么？”
    “找不到合适的词形容，我把整个相亲过程复述一遍吧。”
    “好。你说。”
    相亲过程如下：
    于白：你好。
    女生：你好。
    于白：点菜了吗？
    女生：点了。一盘宫保鸡丁，一盘馍。
    于白：你平时说话都这么温柔的吗？
    女生：老娘平时要这样，还用得着相亲？啊，哈哈哈，开个玩笑。你过来的时候，车好停吗？我绕了好几圈，才找到车位。
    于白：不好停，我叫司机把车开走。
    女生：哇，你开的什么车？
    于白：公交车。
    女生：……
    于白：你开什么车？
    女生：就是一辆普通街车啦。我也不懂车，我妈给我五十万，叫我挑一辆代步车，我驾照刚学出来，不敢买太贵的，就挑了辆宝马，倒不是什么面子不面子，我朋友圈中最差的车也是七八十万，开辆宝马真没什么面子，主要是品牌认知度，还有我个人比较喜欢宝马的操控感和它牌子的第一个字母。
    于白：啊嚏！那是宝马哪一款呢？
    女生：唉呦，我又不懂车，进4s店，销售跟我推荐哪个，我看着顺眼就买了，车嘛，代步工具而已，现在谁不是几千万身家，光看车是看不出来底蕴的。就是一辆普通的宝马5系，落地51万，我也没怎么讲价，钱嘛，主要是靠赚的，不是省的。对，我爸妈赚的也算我赚的。
    于白：啊嚏！
    女生：我们不要聊车了，聊聊房子吧。
    于白：好的。
    女生：刚过来的时候，我闺蜜就找我诉苦，一边吃牛排，一边说她跟男朋友吵了一架。两人快结婚了，男方有套房子，我闺蜜要房子加她名字，她男朋友不肯，你说气不气？这还没结婚呢，一点信任感都没有，以后怎么一起生活？
    于白：哦。是为了房子吵架。
    女生：嗯？你没听懂吗？这是房子的问题吗？
    于白：这不是房子的问题吗？
    女生：no、no、no。这是安全感的问题。
    于白：安全感？
    女生：对。安全感。我闺蜜从小富养大的，工作以后，拿着大几千的月薪，为了提升自己的心灵，上瑜伽课，做美容，经常出国旅游增广见闻，她会是那种在乎房子的人吗？你要她自己买又不是买不起？现在谁手里还没几套房子呢？
    于白：啊嚏啊嚏！
    女生：你鼻子没问题吧？
    于白：没事，你继续。
    女生：我刚才说到哪了？哦，现在谁手里还没几套房子呢？对于我们这样29岁的女孩子来说，安全感是评价一个男人是否成熟的基准线。
    于白：解释一下。
    女生：男人上进是将来会有钱，男人有安全感是现在很有钱，男人成熟稳重体贴周到是一直很有钱，完美男人是一直很有钱，有很多钱，身体还不好，快要死了。
    于白：啊嚏啊嚏啊嚏！哦，那就是有没有钱的基准线喽。
    女生：于先生，你如果是以有钱没钱来看人的话，这样的三观可能不符合我的要求。你没听明白吗？这根本不是钱的问题，也不是房子加不加她名字的问题，而是安全感的问题。
    于白：那怎样才能给你闺蜜安全感呢？
    女生：房子加她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