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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九章 一楼到六楼
    章本硕翻刚才的聊天记录。
    “今天有点水肿,脸有些大。”
    “喝水。”
    “反正治不好,我现在想干什么都行,喝多少水都没关系。”
    “我用黑莓全键盘手机打字,比电脑上还快。挺方便的。”
    “我要借水练功,治好肾癌!”
    “不会的,我等你。”
    章本硕看着道液的尸体被保安捞起,用网网着,像兜一团稀泥,肉从网眼里凸出来,一块块,搁在铺好的塑料布上,裹实了,一人头一人脚,抬上车开走。
    叮咚!
    章本硕的手机一震,他拿起手机,看着那个句“我等你”,下方还是一片空白。
    上方的通知栏显示收到5万元转账。
    他还以为是道液又找他聊天。
    或者道液还在等他?
    章本硕一个激零,环视四周,边上都是人,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可他觉得遍体生寒,水池里的水又开始滚动,浮出一大片白,唯有刚才道液浮起的地方还廓着一个人形。
    章本硕呆立了会儿,听了些离奇荒诞的闲言碎语,说五楼的人迟早都要死,几天几星期的区别,为什么不死体面点?都到五楼了,该想开才是。这样死了,他父母怎么办?
    章本硕本要走的,听到这里,突然想到还不能走,要和道液父母见上一面,至少要把那个黑莓手机拿到才行。
    他看过《析毫楼》第三十一章《水底传功》,里面的黑莓手机可是三防的,防水。
    书里写的都是真事。
    他现在感受到了这句话的真实,尤其是在两条人命之后。
    章本硕去508号房,那晕倒的中年妇人坐在道液的床上发呆,边上的病人家属也各自坐着,偶尔看她几眼。
    道液的爸爸跟着运尸车去处理后事,妈妈留在病房内整理,床上的被子收拾了一半,章本硕走过去,说明来意,说和唐道益在网上认识,聊过天。
    章本硕本以为唐道益妈妈现在的状态估计什么都听不进去,没想到道益妈妈看他几眼,慢慢点头,问他是不是昨天跟道益联系的那人。
    章本硕拿出手机,给道益妈妈看聊天记录。
    道益妈妈说难怪昨天他那么开心,以往打了止痛药后,他至少要挨上几个小时,躺床上不能动弹,昨天却一直在玩手机,看着屏幕笑,问他什么事,他只说有人看了他的书,夸他写得很特别。
    道益妈妈问章本硕想做什么,或是说道益找他聊天之后想做什么。
    章本硕指着聊天记录说道益想续写《析毫楼》。
    道益妈妈拿出黑莓手机,说给你吧。你看过他的书,是他的朋友。
    章本硕说谢谢,接过手机,手机上的水已经擦掉,他按下开关,屏幕亮起,需要输入4位密码。
    道益妈妈说这手机他当宝贝一样,平时不让我们看,我们也不知道密码。
    章本硕说没关系,他回去试一下。
    说完后,道益妈妈又开始叠被子,只是叠到一半,双眼呆滞,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抽离出去,整个人只剩下个空壳似的,枯坐着,盯着空气中一点。
    刚才和章本硕说话的那个中年妇人瞬间消失,现在只剩下她的本体。
    这才是她应有的状态。
    章本硕不再打扰道益妈妈,起身出去,边上两床的病人家属小声说话,说上了五楼,这些都是迟早的事,早走也早解脱。
    章本硕走出门外,这回他累了,不再跑楼梯,也没有跑的必要。
    他捏着黑莓手机,里面似乎还在往外渗水,透进肉里,寒了心,像握着一个方正的冰块。
    章本硕跟在一群病人家属进了电梯,站在门口位置,电梯内贴了各个楼层的指示图。
    边上有个人给新来的病人家属解释,说这楼原本叫4号楼,后来嫌名字不好听,就改成化疗中心。
    进这楼里,一二楼的病人还有救,三四楼做化疗的一般只能活5到25个月,五六楼的都是终末期了,等死而已。
    那病人家属怒了:“会不会说话!等死!等死你妈!”
    电梯的气氛一下尴尬起来,有人拉住那病人家属,生怕他动手打起来。
    说等死那人却无所谓,“我就住六楼,不等死干吗?”
    病人家属不再说什么,连生气的必要也没了,垮得像沙子堆成的城堡,水一冲,倒得干干净净。
    这事在化疗中心常见,和快死的人真没什么好计较的。
    就像今天道益死在水池里,保安去捞尸一样,这事不能说常见,却也不少见。一年总会来那么几次,不稀罕。
    医院电梯走得慢,一层层降。五楼到一楼像是花了一个上午,再加上有人吵架,气氛绷得像弓,到一楼,电梯门一开,人们就往外走。
    章本硕走到一半,明白过来《析毫楼》讲得是什么。
    4号楼,一二层的人境界低,爬不到三层,就要请出析毫楼,接着三四楼,再是五六楼。
    之后就没人知道他们去哪了,或是破碎虚空,去了楼外楼。
    《析毫楼》就是道液讲自己治病的事。
    一年又一年,从刚开始的一楼,一直治到五楼,还没进六楼,就倒在花园的水池里。
    章本硕现在就站在一楼,看大厅里人来人往。
    有人拿着报告单站在大厅中央,盯着报告单看,像要把它盯穿。
    有人挨着墙边椅子佝偻着,不断咳嗽,下一秒就像要把肺咳出一片来。
    有人用头贴着墙,眼泪不断流。
    更多的人麻木、呆滞,拿着手机发呆,手机的屏幕却从没亮起过,像极了之前枯坐在床沿的道益妈妈,只余个空壳。
    章本硕往外一步,踏在阳光里,回头看,药水的气味还在,那群人却留在阴影里,犹如冥河边一群等待超度的死魂灵。
    道液死了。死在水池里,他父母看到了,边上的病人们看到了,保安看到了,却没一个人质疑他的死。
    大家像是等他死很久了,棺材都备好了,晾在家里都快发霉,只等他的新鲜尸体躺进去,火化,捣碎,放小盒里,再塞上几床红艳艳的被子,装成有人睡一样下葬。
    没人觉得他是被人害死的。
    或者说如果有人大声嚷,是我杀了道益,只会被当成精神病彻底无视。
    本来就要死的人,要钱没钱,要命没命,谁又会杀他呢?
    但章本硕知道,有个人,他写书,写真实的故事。
    他写够了二手的犯罪案例,受够了隔着纸揣摩人的心思、念头、动机。
    他在医院里寻找猎物,采访他们,写成书,最后以杀人做结局。
    没有比化疗中心的末期病人更好的对象,死就死了,没人会在意,甚至大部分人会觉得他们得到解脱。
    章本硕看着黑莓手机,再次点亮屏幕,那四格密码画面静静呆着。
    然后手机嗡嗡地振动,一个名字在屏幕中央亮起,有人打电话过来了。
    糖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