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佐冰冷的话语就像一盆冰水浇在一部分朝臣的头上。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一般而言,御史台的弹劾都是风闻奏事,比如怀疑某某大臣存在违反法度的行为,朝廷会给其人自辩的机会,同时让有司仔细审查。
但是许佐这次并非含糊其辞,而是明确指出屈丰华的罪证,甚至连他勾连多少商号、在老家修建多少庄园都能说得清清楚楚。
在屈丰华惊骇欲死的时候,许佐毫不留情地继续说道:“根据吏部留档的资料可知,屈侍郎出身贫寒,十三年前只是工部一个普通的员外郎。陛下定都永嘉之后,屈侍郎作为左相的学生弟子,凭借这层关系扶摇直上,短短几年便跃升为正三品的工部侍郎。屈家在当地本来只有老宅一座,如今不到六年时间,屈家拥有的田地、宅邸、庄园、余财、商号股子不计其数。”
他转头望着屈丰华,目光冷峻地说道:“屈侍郎果真是敛财的好手,难怪京城到成州的官道修了六年,至今还有一半道路坑坑洼洼!本官起初接到密报时,还不相信侍郎胆大若此,便让几名御史花费半年时间亲自去走了一趟这条官道,本官才知道多少国帑进了屈侍郎的私囊!”
这一刻,满殿寂然无声,群臣沉默垂首。
屈丰华颤颤巍巍地站着,仿佛随时都能倒下。
龙椅之上,李端幽幽道:“朕方才听左相和郭枢密之言,本来已经打消增强边军实力的念头,因为朝廷方方面面都要花银子,一味将国帑用在军事上,未免不顾民生穷兵黩武。又听得屈侍郎一番义正言辞,将刘爱卿说得哑口无言,朕更是深以为然,毕竟众卿家都是为国朝着想,又怎能厚此薄彼呢?”
他抬起头,望向屈丰华说道:“好一位用心国事的屈侍郎啊。”
“陛下!臣罪该万死!臣……臣支持刘大将军所言!”
屈丰华不再顾及仪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嘴唇都在发抖。
如果许佐语焉不详拿不出确凿的证据,他还有勇气辩驳一番,毕竟李道彦是他的座师,很多文臣看在这层关系上都会声援一二。
然而对方一出手便是翔实的指控,他连自辩的借口都找不到,这个时候再嘴硬只会惹来天子盛怒之下的辣手。
文臣之首,李道彦微微皱眉,老脸上泛起幽冷的神色。
他心中喟然一叹,看来陛下壮大边军的决心已经不可阻挡。
屈丰华改弦更张的表现看似可笑,其他朝臣却没有奚落之心,尤其是先前参与围攻刘守光的大臣,此刻都是惴惴不安。
哪怕是那些家世优渥的世家子弟,为官多年都不敢保证自己绝对干净,御史台若是狠心去查,自然也能找到一些把柄。
但是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许佐还没有继续开火,又有一位大臣站了出来。
此人便是织经司提举秦正,历来站在旁人不太注意的角落,除非天子开口询问,否则极少主动出班奏禀。
“陛下,臣有本奏。”
秦正不疾不徐地说道。
李端仿佛忘记了满面惶恐等待判决的屈丰华,扭头望向自己最信任的臣子,微微颔首道:“说来。”
秦正轻咳一声,稍稍抬高语调说道:“定威军都指挥使徐温通敌叛国,此案已经了结,陛下命臣继续深入探查,织经司不敢懈怠,如今已有初步的结果。”
李端道:“报来。”
对于大部分朝臣而言,今天大朝会上的风向犹如雾里看花,纷繁复杂找不到头绪。
除去最开始对两位边军大都督的封赏属于正常程序,接下来郭从义、李道彦、刘守光和一众文臣的争论焦点便在于是否增强边军的实力,至此还能勉强看得清楚,但是左御史中丞许佐的出面让形势急转直下,不仅三言两语坐实屈丰华的罪名,更狠狠地震慑住其他人。
徐温通敌叛国一案,李道彦主动退让一步,提议由织经司调查朝廷各衙门,算是对天子的让步,目的在于限制边军的举动,避免萧望之反攻北燕将整个朝廷拖下水。
但是织经司查了两个月没有进展,迄今连身为徐温直属上官的李景达都安稳地站在朝堂上,很多人渐渐忘记这件事,直到此刻秦正提起才想起来。
莫非织经司又有发现?
李景达无比紧张地看着秦正,心想自己并未做过通敌之举,对徐温的事情毫不知情,总不能强行将自己拖下水,逼迫他支持天子的决议吧?
秦正昂然肃立,缓缓道:“陛下,织经司这段时间仔细探查,暂未发现朝中有人如徐温一般背叛大齐。”
李景达暗暗松了口气,又在心里骂道:“那你莫名其妙站出来是不是有毛病!”
秦正又道:“不过织经司广陵衙门另有发现。半年之前,广陵之战爆发前夕,广陵衙门抓获伪燕察事厅探子数人,又查出广陵顾家与敌人勾结。这顾家乃是当地富商之族,战事爆发以前时常往北行商,在这个过程中被伪燕察事厅拉拢腐化,频繁向伪燕提供淮州当地的各种情报。”
听到这儿,工部侍郎屈丰华面色灰败,身体瘫软于地。
秦正压根没看他一眼,继续说道:“织经司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发现顾家家主顾子思的亲妹早在八年前便被工部侍郎屈丰华纳为妾室。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屈侍郎开始在朝中攀升。目前织经司已经掌握一些证据,可以证明屈家的产业当中,有一部分是伪燕察事厅私下贿赂。”
“陛下!陛下!臣没有,这是污蔑,臣真的没有勾结伪燕探子!”
屈丰华惶然大叫,满眼惊恐之色。
贪腐虽是重罪,但是只要他将脏银上交朝廷,李道彦和其他重臣再帮忙说几句开脱之言,他顶多就是一个流放三千里之罪,最坏的结局也就是自己被处以极刑,不会牵连到家人。
大齐立国一百多年,对于贪腐之罪历来不会赶尽杀绝。
可是私通敌国的罪名严重无数倍,徐温被抄家灭族的例子就在眼前。
这条罪名屈丰华无论如何也不敢认。
李端漠然道:“秦正,他说你这是污蔑。”
秦正沉静地说道:“陛下,织经司办事谨守朝廷法度,不敢有丝毫逾越之处。此案卷宗详尽齐备,臣与织经司同僚夜以继日连续查了两个月,确定屈侍郎与伪燕察事厅探子勾结,多次出卖我朝内部隐秘。”
屈丰华带着哭腔说道:“陛下,臣是大齐的臣子,没有任何理由勾结敌国,还望陛下明察,这里面肯定有很多误会——”
“住口!”
一道苍老的声音将他后面的话堵在嗓子眼。
左相李道彦转过头来,那双老眼中满是无尽的失望和愤怒,这般姿态极少会出现在他身上。
他知道屈丰华贪婪成性,或许是因为少年时家中过于贫寒凄苦,掌权后便大肆搜刮敛财,这些事在他看来并不重要,毕竟朝堂上的官儿没有几个能做到清如许,撤换屈丰华换上别人大抵也是如此。
像许佐那样甘于家徒四壁的清流是极为罕见的特例。
只要屈丰华能在工部安心做事,李道彦懒得理会他是否贪点银子,最多也就是偶尔敲打他几句。
然而李道彦没想到这厮竟然暗中勾结敌国探子,这是在挖大齐朝廷的根基!
不仅仅是天家的根基,同样也是江南世家的根基!
一念及此,老者转向天子躬身一礼,无比痛心又自责地说道:“陛下,老臣身为宰相,对于屈丰华贪污舞弊和通敌卖国之事,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老臣恳请陛下彻查此事,无论牵扯到何人头上,朝廷都不可姑息。至于老臣自己……”
李端这一次没有立刻宽慰,只是神情复杂地望着这位拥趸甚众的宰相。
李道彦喟然道:“老臣年事已高,委实不堪大任,还望陛下允准老臣辞官归乡,另择贤能任之。”
群臣尽皆慌乱。
李端将那些反应尽收眼底,然后缓缓道:“左相切莫如此,屈丰华罪该万死,朕恨不能将其碎尸万段,但是这件事与左相并无关联。如今国事艰难时局复杂,朕岂能离开左相的臂助?”
李道彦垂首道:“老臣愧对陛下的信重!”
李端思忖片刻说道:“依朕看来,屈丰华只是个例,不能代表朝堂诸公。这样吧,让刑部和大理寺彻查其种种罪行,然后昭告天下公之于众,满朝文武以此为戒,左相意下如何?”
李道彦很清楚天子这番话的意思,屈丰华这桩案子到此为止,抄家灭族都是他应有的下场,但是朝廷不会大肆株连。
这是天子能接受的底线。
老者再度行礼道:“陛下圣明,老臣远不及万一。”
当即便有几名禁卫进入端诚殿,将面色惨白浑身颤抖的屈丰华拖了下去。
一片静谧之中,大将军刘守光再度奏道:“陛下,臣奏请于江北七城增设四军,合计五万兵力,靠近双峰山脉的两军由淮州都督府管辖,西边的两军由靖州都督府管辖。”
李端平静地环视群臣,从容地问道:“众卿家可有反对的意见?”
无人作声。
李道彦和郭从义没有发话,其他重臣仿佛还沉浸在屈丰华被直接带走的震惊之中。
右相薛南亭抬头看向天子,君臣目光交汇,他旋即上前一步,朗声说道:“启奏陛下,臣支持刘大将军的建言!”
御史中丞许佐立刻附议。
越来越多的大臣出面表态支持,附和声不绝于耳。
厉冰雪的脸色好看了一些,她转头望着陆沉,轻声道:“真不容易呢。”
陆沉点了点头,他忽然明白厉天润那般信任天子的原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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