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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蝶恋花》
    第五章
    所谓知女莫过母。郑母对独生爱女的心思是眼明心亮,看的格外透彻。她知道女儿喜欢林天鸿,林天鸿对女儿也甚有好感;平常李氏不止一次地话里有话,虽然委婉含蓄,但也基本表明了两家结亲的愿望。她不能否认林天鸿的相貌与女儿还算般配。按说,郑家与林家世代交好,知根知底,郑家老两口对林方夫妇的为人处事口上称赞心里也佩服,若是两家交成了亲家倒也是门当户对、脾性相投。但郑母对林天鸿的评价是:脑瓜儿不笨,虽没闯什么大祸,但是调皮捣蛋小过不断,像拴不上槽头的小野马,算不得乡邻们眼中的好孩子。而女儿的性格比较绵柔,若是以后进了林家的门,恐怕会受委屈。以她的打算,是要严格限制女儿跟林天鸿接触的,至少现阶段是这样。她知道貌似柔弱的女儿,其实骨子里有股倔犟,所以她没把这话嘱咐给女儿,而是先征求丈夫的意见。刚一提起,丈夫便一口否决“你瞎操什么心啊?你圈住她的人,圈住她的心吗?天鸿现在怎么了?告诉你,我小时候比他作多了。”
    郑母爱女心切,恨不得把女儿以后的路铺的平平整整顺顺当当,虽然没有干涉女儿的自由,但早就密切关注着林天鸿的一举一动,左右掂量前后比对,以求及早判断出他到底适不适合做自家未来女婿。近期以来,看到的表象有所好转,但风闻的传言不太乐观,这影响了她的判断。找不到有力的证据,就没有阻止女儿的借口,可也绝对不忍心让女儿嫁给一个不是完美无缺、毫无瑕疵的男人。随着女儿年龄的增长,她犹犹豫豫日渐为难。
    其实郑母的这种心理与全天下所有母亲的择婿心态相吻合,是全天下为母者之常情。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天下的母亲们谁不想自己的女儿嫁个乘龙快婿呢?后来的事证明了她的焦虑不是多虑,证明了她的谨慎是富有预见性的远见,她立刻做出了决断并理直气壮地严辞警告丈夫和女儿:天鸿顽劣性子野,不可托付!丈夫沉默不语,虽然没赞成,却也没反驳,可以看出心理上已经倾向于她的远见性观点。但这个骨子里潜伏着倔犟的女儿明知企望渺茫遥遥难及,却依然坚持己见,铁了心不改初衷,这令她伤心难过无可奈何。
    ······
    因为一次偶然的事件,林天鸿与码头商船上的那两个女孩算是“落水相逢”共死同生了一回。这本来也没什么!商贾富户家的千金小姐根本不可能和码头苦力的儿子、庄户人家的穷小子有过多交集。如果没有第二次的见面,林天鸿肯定会把那天的事、那两个女孩当作过眼云烟,忘的一干二净;即便见过第二次面,即便彼此印象很好、相谈甚欢,如果没有见闻那场清歌妙舞和对方赠送的可以睹物思人的礼物,林天鸿也极有可能会把她们忘记;而后来如果不是因为发生了一连串的巧合,林天鸿也不会故意疏离这个在父母眼中“没得挑的好姑娘”郑婉君了;那也就不至于让父亲震怒,让郑、林两家都哀哀戚戚愁云密布了······哎!世间总是有太多的巧合!经见的巧合多了,就会让人怀疑是冥冥之中有神力主宰。巧合荒唐,天意弄人!是巧合?是天意?谁能说得清呢?
    林天鸿第二次见到那两个女孩时也认为是巧合,但后来随着心理的转变,便慨叹这是天意了。他们第二次的见面是发生那件事后的第二天,地点还是运河边。那天林天鸿本来不想去河边的,也没打算出去玩,泰山派张若虚的超凡气象让他产生了膜拜心理,他决心苦练武功,做像张若虚那样让人敬佩的侠客,但却被妹妹林霁遥软磨硬泡支派到河边去了。
    ······
    疲惫的身体酒后更加慵懒,睡觉会更加香甜,梦境也会格外的美妙。身为慈母严父的林方夫妇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早饭时间他们没有像以往那样叫儿子起床。饭后,李氏下地,林方上码头,勤快懂事的林霁遥喂鸡喂猪打扫院子。林氏兄弟天鸿、天远得以酣睡到日上三竿,在美妙的梦境中迂回往复流连忘返。可以说兄弟二人是同床同梦,稍有不同之处,但出入不大,全都与武功有关。林天鸿梦到自己成为一代大侠,身穿一尘不染白的耀眼的锦衣,手执锋利无比寒光闪闪的宝剑,行侠仗义惩恶除奸······;林天远梦到习得绝世武功,练就金刚不坏之躯,汶泉老窖喝起来千杯不醉······
    兄弟二人一人睡床头一人睡床尾,都面带着陶醉的微笑,唇角挂着幸福的口水,享受着各自梦里的得意人生。忽然嘭的一声大响,门被撞开了,林霁遥闯了进来,嚷道:“到什么时候了还睡?太阳都晒屁股了。快起来帮我捉蝴蝶,好大的一只哎!”
    “哎呦!我还以为怎么着了呢,捉个蝴蝶值得大惊小怪吗?冒冒失失毛毛躁躁,真是的!”兄弟二人惊坐起来,嘟囔着,揉眼睛,摸衣服。
    林天远掀了掀盖在身上的毯子,赶紧又盖严了,喊道:“姐姐出去,你在这儿我怎么穿衣服?”
    “吆嗨!你这个小不点儿!”林霁遥嚷道:“还知道害臊了?小时候让我给你擦屁股那会儿怎么不害臊?往我洗衣盆里撒尿那会儿怎么不害臊?还有······”
    “行了霁遥!”林天鸿板着脸喝道:“你还有完没完?出去!”
    “出去就出去,吓唬谁啊?谁怕你啊!”林霁遥红着脸气鼓鼓地走了。
    林霁遥在这个家里,爹娘宠哥哥疼,哄的弟弟团团转,的确谁也不怕,也没谁板着脸吓唬过她。林天鸿对妹妹声色俱厉是第一次,原因是作为兄长的他认为妹妹已经不是很小的女孩了,甭管对谁,说话都不能无所避讳了。妹妹出去后他觉得自己说话口气重了,又有些后悔,迅速穿好衣服,催促弟弟:“快点,磨叽什么?”
    兄弟二人来到院子里,四下张望。但见:暖日醺醺,微风徐徐,枝叶摇摆的大枣树上麻雀叽叽喳喳,花开似火的石榴树上蜜蜂嗡嗡嘤嘤,半空中燕子、蜻蜓飞来飞去,可哪有蝴蝶的影子?
    林霁遥从大门外跑进来,跺着脚说道:“哼!没追上。刚才在石榴花上停落了好大会儿,都怪你们不快点出来。”
    “我们已经出来的很快了,连鞋都还没提上呢!”林天远一边说着,一边倒替着绻着腿提拽千层底布鞋,还抱怨鞋小了,挤脚。
    林天鸿则堆起笑脸哄慰妹妹:“怪我们,怪我行了吧?可是蝴蝶已经飞走了,你生气它也飞不回来了。好妹妹,快去盛饭,吃完了我要练功。”
    林霁遥说:“好,吃饭可以,可是吃完饭你要帮我去捉只花蝴蝶。”
    林天鸿苦笑着说:“我连蝴蝶的影子都没看到,上哪儿给你去捉花蝴蝶?”
    “我不管!”林霁遥小嘴一撅,耍起了赖皮:“不捉蝴蝶,不许吃饭。我做的饭我说了算。”
    “吆嗬!威胁我是吧?”林天鸿笑着说:“不吃就不吃,早饭不吃也没什么。”
    林霁遥灼灼逼人:“中午饭还是我做,也不许吃。反正娘下地了,我不做你的饭。”
    “你这个小赖皮,故意刁难我是吧?”林天鸿用手指在林霁遥的鼻尖上刮了一下,说道:“午饭不用你做了,我来做,也包括你的饭。我再让一步,择菜、洗菜也不用你,让天远帮我,这你满意了?”
    “我不满意嘛!”林霁遥甩着胳膊扭着腰,笑嘻嘻地撒起娇来:“哥哥,好哥哥!你就去帮我捉只蝴蝶吧!前两天我就答应婉君要送她蝴蝶作花样绣手绢儿的,你就去吧。要不让她绣两条,给你一条。午饭还是我来做,给你加俩鸡蛋好不好?”罚招不通用敬招,敬招不通用花招,花招不通有赖招,林霁遥灵活多变有的是招。
    “那好吧,你这样还差不多!” 妹妹以这样的姿态说了这样的话,林天鸿还能怎么样呢?怎么再忍心拒绝呢?不过,他还是发了一句牢骚:“干嘛非要绣蝴蝶啊!绣喜鹊也不错,喜鹊登枝,喜上眉梢,多吉利!”
    “好,好,好!我一定把你的话带给婉君,让你们喜上眉梢。”林霁遥俏皮地笑着,摘下了墙上挂着的小笼子递给哥哥,说:“最好捉一对儿。”
    “得寸进尺,贪得无厌!”林天鸿接过笼子就走,说:“早饭不吃了,留着肚子吃鸡蛋。”
    “姐,我也帮忙捉蝴蝶,我也要鸡蛋。”林天远说着条件,向哥哥追去。
    林霁遥喊道:“回来,你得吃饭,吃完了帮我择菜。什么时候少过你的鸡蛋?”
    林天鸿在院前屋后转了一圈,看到了不少蜻蜓和白蛾,却没有发现一只蝴蝶,想起昨天在河滩草地上见到过不少,便在菜园子里摘了一根顶花带刺的小黄瓜,一边啃着一边向河边走去。
    河滩土地肥沃,杂草长势狂野,各种颜色的野花团团簇簇星罗棋布,这里是蝴蝶、蜜蜂、蜻蜓的世界,当然更是蚂蚱的世界。蚂蚱是害虫,油炸蚂蚱、烧烤蚂蚱是人间美味,消灭它们是益于植物生长和益于人们食欲增长的具有双重意义的高尚行为。看到蚂蚱而不去捉,是对害虫的一种放纵和对肠胃的一种亏待。特别是那种拖着圆鼓鼓肚子、籽粒饱满的母蚂蚱,捉回去放油锅一炸,吃起来焦香酥脆,味道令人荡气回肠。如果放任它们自由,它们将把一腔伟大的母爱化作邪恶的力量,卯足了劲儿地把屁股插进泥土播种,来年会出土无数个小蚂蚱。所以,于公于私,于狭隘于广义,林天鸿都应该捉蚂蚱。油炸蚂蚱,白煮鸡蛋,凉拌一盘清脆的嫩黄瓜,沾点黄豆酱,吃块臭豆腐······味道好极了。提着一笼子蚂蚱回去真是高尚又实惠的事。但林天鸿此时显然没有消灭害虫高尚情怀,然而他忽然有了抵抗美味诱惑的毅力,他无视蚂蚱们的惊飞乍起,目光四下扫描着翩翩起舞的蝴蝶。很遗憾,此处蝴蝶虽多,却无优良品种。芸芸众蝶,色彩缤纷,五花八门,却没有一只附和妹妹描述的色彩斑斓的具有蝶中“女王”风范的彩蝶。
    “残兵营里点大将,丑女群中选美人。只能捉几只稍微端正点的回去交差了。”林天鸿这样想着,弯下腰,像做贼一样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向一只并翅停落在花朵上的粉蝶靠近,靠近到攻击范围之内,疾伸手指,准确地捏住了粉蝶的翅膀,而且力道也恰如其分,没有对蝴蝶造成创伤。
    河滩荒地一向少有人来,即使偶有人来也是捉野兔、野鸡,根本没人会打昆虫的注意,这里的蝴蝶对人类完全没有防范意识。蚂蚱也没什么敌情观念,只是傻傻地彼飞它飞我也飞,闷头闷脑地乱撞,甚至有几只愚蠢的家伙自寻死路,钻到林天鸿脚下,被踩成了泥巴。林天鸿盯准目标蝴蝶,不出手则已,出手必有收获,撒一泡尿的功夫,便轻而易举地捉了七只。他打算再捉一只就回去交差,忽然听到一声温柔婉转的问候:“喂!你好!你在干嘛?”
    单单听到这样悦耳的声音就令满头是汗的林天鸿如沐春风,感到神清气爽。转身一看,眼前一亮,心中一惊,顿感魂魄飞升。那不远处的碧草繁花中并排站着两个小姑娘,一个绿裙红衫珠环翠绕,一个黄衫粉裙金镶玉嵌,艳而不俗,华更显贵,好齐整的一对姐妹花!
    虽然林天鸿对她们乍一看感觉是惊若天人,但细细看模样儿似曾相识,“哦!原来是你们!”他认出她们是昨日落水的那两个女孩,感到很意外。把昨日和今日的她们一相对比,更感意外,心中慨叹:“昨日如芙蓉出清水,今日似牡丹近半开,虽不可同日而语,但却是平分秋色,神似韵不同。若把婉君、霁遥打扮打扮和她们放一块,简直就是当今四小美人儿,绝对不属于典故里的四大美人······呵呵······”他情不自禁地被自己想象中的情景逗笑了。
    女孩们看着憨态可掬的林天鸿,感到莫名其妙,一个女孩问道:“你笑什么?是在笑我们吗?”
    “没什么,不是笑你们。” 林天鸿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失态了,轻轻咳嗽了一声,说:“你们好了吗?昨天没着凉吧?”
    女孩摇摇头,说:“我们没事。谢谢你昨天救了我们。我叫沈如月,她叫灵儿,可以把你的名字告诉我们吗?”
    “可以啊!我叫林天鸿,就住在前面不远的林家村。”
    沈如月点头念叨着:“林家村,林天鸿,林公子······嗯,灵儿记住了,是林家村的林公子救了我们的性命。”
    以前别人称呼林天鸿不是直呼名字就是“小伙子”、“臭小子”、“熊孩子”,被称作“公子”还是第一次。他以前和别的伙伴们玩时虽然大言不惭地自称过“本公子”、“本少爷”,甚至闹别扭时也狂傲地自称过“小爷”、“老子”等等,但此时被两个女孩一本正经地称为“公子”却感到别别扭扭有些害臊。他挠了挠头皮,擦了擦脸上沾着草籽儿的汗水,说:“你们别叫我公子,我不是什么公子,你们叫我天鸿好了。其实昨天也不是我救了你们,我倒是想救了,但没救成,自己还差的被淹死,你们两个还真有劲儿,我都没招架住。我们都是泰山派的张若虚道长救的。”
    沈如月和灵儿好像回忆起自己落水时狼狈疯狂的样子,不由得羞红了脸颊,指捏兰花,抿了抿鬓角的头发,说道:“昨天的事儿我都听爹爹说了,连累了公子被淹,真是惭愧!我们可真的不是故意的。虽然是我们是张道长救的,但若不是公子你帮我们,只怕我们也没了性命,所以公子和张道长一样也是我们的恩人。直呼恩人的名字终归有失尊敬,你要是不介意,我们就称呼你哥哥吧?”
    “嗯,好!”林天鸿点头笑道:“叫哥哥好,叫哥哥感觉亲近,听着也顺耳。”
    灵儿试试探探地问沈如月:“我也叫哥哥吗?”
    林天鸿和沈如月异口同声地说:“那当然!”
    “嗯,嗯!大哥哥你好!”灵儿用力点了点头,兴奋的红光满面,激动难抑,忽然眼圈儿一红,声音哽噎起来:“我原本孤苦伶仃无亲无故,有幸被老爷买来服侍小姐,能有口饭吃已心满意足,倒是小姐脾气好拿我像亲妹妹一样看待,今日竟然从天上掉下了个大哥哥,真是太好了!谢天谢地,我真是太幸运了!”
    林天鸿笑道:“大哥哥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是从水里捞上来的。我们不谢天、不谢地,我们谢张道长,谢大运河。”他慷而慨之地大笑着,忽然想起刚才想象的“四小美人”的比喻,脱口说道:“两位妹妹再加上霁遥和婉君,我就有四个美若天仙的妹妹了,真乃天大的造化也!”
    沈如月和灵儿听到林天鸿用“美若天仙”形容自己,已是芳心喜悦粉面羞红,用素手遮着朱唇很矜持地笑了起来。沈如月美目一转,说道:“看样子我和灵儿是借了你那两个妹妹的光了,我们可受不起‘美若天仙’四个字。听你这么一说,我倒很想跟你那两个妹妹见一面,看看是如何的标致人儿?”
    “这还不容易!你们随时可以见面。你们肯定一见如故,聊得开心投机。”林天鸿说:“婉君是邻居郑伯伯的女儿,温和文静和如月妹妹你站一块可以说是难分伯仲,但我的亲妹子霁遥活泼好动是个风风火火的急性子,跟你们不太一样,这不,今天跟我死缠烂打,非要让我帮她捉蝴蝶。”他提起小笼子在眼前晃了晃,又说:“也幸好来帮她捉蝴蝶,让我们又见面了,否则今天就错失了两个好妹妹。”
    灵儿说道:“这就是天意。老天爷想让我们结成兄妹,想不见面都不成。”
    “对,是天意。”林天鸿笑道:“看来还真得谢老天爷的天意。”
    沈如月本来就不时地用奇怪的眼神瞅林天鸿手中的蝴蝶笼子,这时看到林天鸿把蝴蝶在笼子里筛来筛去,有些焦急地说:“大哥哥你能把这些蝴蝶送给我吗?”看到林天鸿有些犹豫,便拿过灵儿手里的一根乌黑发亮的笛子,说:“你若是不舍得,我用这笛子跟你换怎么样?”
    “不是不舍得。”林天鸿把蝴蝶笼子递出,说:“你若喜欢,尽管拿去,哪还用换啊!给,要不我再去给你们捉几只?”
    “不要再去捉了。”沈如月把笛子交给灵儿,接过林天鸿递来的小笼子,捧到眼前看:“好漂亮的蝴蝶!这么关着太可怜了!”说着,打开笼子把蝴蝶放飞了。
    这让林天鸿大惑不解:“哎!你怎么把它们放了?”
    沈如月把笼子挂到一棵艾蒿叉子上,拍拍双手,自语说道:“好了,它们自由了。”然后又对林天鸿作解释:“如果不放出来,它们很快会死掉的。我娘说爹爹常出门在外做生意,有时候是有凶险的,因此每日早晚佛前上香祈祷平安,看到蜂啊、蝶啊、虫啊、蚁啊什么的总是绕过也不会惊扰它们,这叫行善积德,佛祖会保佑的。就像昨天那么危险,我们都没伤了性命,便可见是有神灵保佑,我也的确没有伤害过这些小生灵,它们也不怕我。我们家花园里的蝴蝶、小鸟都和我亲近,经常落到我手上玩儿,它们都是有灵性的。”
    林天鸿听到这样的解释,心中虽然解开了上一个“惑”,但又陷入了另一个“惑”。对待虫子用得着这么慈悲吗?她娘可真是婆婆妈妈够谨小慎微的,不知她们遇到糟蹋庄稼的蚂蚱、老鼠会怎么样对待?是捏死、打死还是躲开、放过?真怀疑小鸟和蝴蝶落在人手心里能和平共处的可能性,除非有魔法,否则小鸟肯定会把蝴蝶干掉。说这话的人若不是这么一个天真可爱的姑娘、若不是这个视自己为兄长的漂亮小妹、若不是这个天真可爱又漂亮的小妹姑娘说这话的神情那么诚恳、声音又那么婉转悦耳,要是搁林天鸿以往的性子,肯定会不以为然地怼两句。但既然背景条件如此丰满了,林天鸿即便有所怀疑又能怎么样呢?更何况,他根本没所怀疑。他不能怀疑了,眼前奇特美妙的情景完全可以证明沈如月的话不容置疑:沈如月巧笑妍妍,衣襟飘飘,秀发飞扬,蝴蝶在她轻挥慢招的兰花玉指下翩翩绕舞,有的落上她的发髻,有的停在她的肩头······她说的是真的!幸好是真的,这样宛若仙子的女孩如果说了谎话是会令人痛心的。怀疑这样宛若仙子的女孩说谎是罪恶的!林天鸿被眼前的景象感动的眼眶有些湿润了,无比诚恳地说了一句:“你心肠真好,舞跳得也好,佛祖会保佑你的!”
    沈如月被林天鸿木讷讷的样子逗乐了,笑道:“佛祖也会保佑你的!我来吹曲儿、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林天鸿的小脑瓜子一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淑女歌舞,君子何求?”他两眼放光,心花怒放,简直要手舞足蹈了。但他注重此时身为兄长的身份,非常沉稳,非常彬彬有礼地说道:“好啊!求之不得。”
    林天鸿刻意表现出来的姿态简直像一块圆润剔透的玉石砸进了沈如月一汪秋水的心里,激起一朵热烈的浪花,荡出无数绮丽的波纹。她嫣然一笑,优雅而又利索地从灵儿手中抽出那杆长笛,对灵儿说:“去船上把我那本曲谱拿来送给大哥哥。”
    灵儿说:“请大哥哥到船上做客不就得了。”
    沈如月摇头,说:“你以为我不想啊?可是爹爹和娘都在船上,去了只怕连我们说话的份儿都没有,还是不要去了。”
    灵儿点了点头,说:“这倒也是!午后就要开船,我们也没多长时间陪大哥哥说话了。我这就去拿那本曲谱。”
    灵儿走后,沈如月举起笛子对林天鸿晃了晃,调皮一笑,然后横笛轻磕丹唇,气息微送,手指弹跳间,婉转欢快的笛声响了起来。她拉起了一段穿云裂帛的小过门后,忽然打住,说:“大哥哥品鉴一下我自谱的曲子,格律是《蝶恋花》。”
    林天鸿以前只听过丧葬仪式上的哀乐和民间说唱小调《莲花落》,所听过的最高端的演奏也就是每年一次的河堤庙会上的大戏台,那都是些或粗犷雄浑或矫揉造作的曲调,他毫无兴致,根本无心欣赏。与刚才这婉转如黄鹂鸟啼鸣,有缥缈穿云天之象的过门曲调相比,那些丧葬仪式上假惺惺的乱弹和说唱的快板简直是粗俗低劣,无法睹听;庙会大戏台上的表演也只能算是一锅串烧的大杂烩,现场场面精彩纷坛,过后很难令人回味。沈如月这段《蝶恋花》的小过门刚一响起就令他愕然一震,倒抽一口气,这笛子竟能发出这般好听的声音!她竟然能吹奏出这般好听的曲子!他感觉像一滴甘泉玉露沁入焦灼的热血;犹如一根金针直戳心灵;好比坚韧的丝线拴住了魂魄,如不完全彻底拜听,将终生遗憾,无法解脱。他知道《蝶恋花》是凄婉浪漫的律调,只是不知她将演唱那位大诗人的唱词?美酒慢慢品,好曲儿静静听,心急吃不上好豆腐。如月妹妹的小过门只是小试牛刀,好比‘小荷才露尖尖角’,精彩的还在后头。林天鸿谦虚地说:“我不懂音律,但只听了刚才一小段就感到魂儿都丢了。《蝶恋花》我读过一些,只是不知如月妹妹要唱哪一首?”
    “你也读过《蝶恋花》?太好了!”沈如月有一种觅得知音的惊喜,有一种相见恨晚的相惜,说:“唱哪一首先不告诉你,你自己听,考考你。”
    于是,笛声再次响起,沈如月像是故意绕弯子似的把那段小过门以高昂的韵调拉长、拔高,林天鸿感到自己的心也被揪的长了、提的高了。高到不能再高的时候,忽然直转而下,令林天鸿仿佛从高空突然跌倒谷底深潭,感到心跳都有片刻的停止,如果调子再往下落,他甚至觉得自己可能沉溺水底酣睡千年,再也不能醒来,也不愿再醒过来。然而曲调在恰当的时候回升了,在适当的层面上波动起伏,声音虽依然婉转悠扬,但幽怨的气韵已经明显蔓延,可以感到后续将陈长浓重绵绵不绝。
    林天鸿的心境被笛声的幽怨气韵强烈感染,有一种小时候天黑回家找不到爹娘的失落、恐惧、委屈······想要哭的感觉。他没有哭,但沈如月却眼睛湿润了。笛声且住,她轻轻吟唱:
    “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
    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欧阳修的这首《蝶恋花》被这样的少女以这样的神态语调所吟唱,简直是数百年前的欧阳修有先知的神能为她量身而作,是天作之合,是穿越时间的绝配。诗词唱罢,曲音又起,无穷无尽的复杂意境纷沓汹涌而来,惆怅、苦闷、孤寂、哀怨、失落······让人沉溺不可自拔。林天鸿仿佛一个孤立夕阳下盼夫归家的小媳妇一样黯然神伤,怔怔地呆住了,完全忽略了又回来的灵儿。笛音渐渐单薄成一缕绸纱、缕析成一根丝线,但依旧在曲折中缠绵回旋,在回旋缠绵中荡漾忧伤,袅袅不散,似乎伤情离别依依不舍。
    曲音在缠绵忧伤中终止,片刻之后,演绎者和欣赏者同时感怀叹息。林天鸿心中感叹:“如月妹妹吹奏的笛曲意境如此深远,人间少有!”但他没有用什么华丽的辞藻来赞美沈如月,只是木讷讷地说:“这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乐曲、最好听的歌声,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大成若缺,大巧若拙!林天鸿发自内心的简短感慨无疑胜过任何花言巧语的抒情赞美,心细如发、多愁善感的女孩怎么会体会不到呢?沈如月几乎被感动的热泪盈眶,脸上闪过蕴含着一丝凄凉的甜美微笑,说道:“这是第一次,以前我也没这种感觉的,好奇怪!我也会永远记住今日。”
    “好了,小姐,今日到此为止吧。”灵儿走上来把曲谱交到沈如月手中,说:“老爷让管家在酒楼按排了家宴,催我们回去呢。”
    沈如月凄惶地一笑,说:“你回去告诉爹爹,说我不舒服,不想去,让他们去吧。”
    “老爷早就料到你会推辞。”灵儿说:“老爷特别嘱咐,就算不参加,也要回船上等候。老爷的脾气你是最知道的,快回去吧。老爷还在为昨天的事担心。”
    沈如月幽幽叹了一息,把曲谱和笛子一并塞到林天鸿手中,说:“我闺中无事,整理了些曲子,都是任意而为,随着性子作的,哥哥你未必喜欢,就权当留个念想吧。”
    林天鸿见这笛子通体黝黑发亮,分量沉重绝非竹木材质,也不像是凡铁铸就,一端系着鲜红夺目的缨络。心知这笛子必定十分贵重,便收了曲谱,要把笛子还给沈如月,说:“曲谱是你整理的,我就收下了。但这笛子看上去就不是普通的东西,我拿着未免糟蹋了,还是你留着吧。”
    灵儿说道:“大哥哥你倒识货!这笛子的确不寻常,是玄铁乌金合铸而成,是我们老爷收藏的古物,说比黄金贵重十倍不止,是可以避邪镇灾的。老爷心疼小姐,所以给了小姐玩耍。我们小姐却嫌丑陋,亲手织了个红坠子系上了。”
    林天鸿心里虽然不认为一柄笛子会如此不寻常,但还是惊讶地说:“哎呦!那我就更不能收这笛子了,妹妹赶快收回去。”
    沈如月说:“你别听灵儿乱说,这哪是什么好东西?太过沉重,我拿着也不方便,大哥哥你就不要推辞了。看到这笛子偶尔想起月儿一回,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你这小笼子倒也精致的很,送给我吧?我也会好生珍藏的。”
    林天鸿还想再推却这柄来历不寻常的笛子,但沈如月说了一句“大哥哥多保重!”拿起小草笼匆匆忙忙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