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里的一切与一年前变化不大,整齐的货架,丰富多样的商品。
收银台的桌面上放着一台破旧的手机,屏幕已出现裂缝,正播放着视频。
配合画面的男主播声音:“经过上个赛季的锤炼,大魔王周琦已逐渐适应nba的比赛强度与节奏,相信经过这个夏天的刻苦训练,周琦有望出现在这个赛季火箭队的轮换阵容中,我们祝福周琦好运,成功永远垂青那些有梦想并为之不懈努力的人。。。”
收银台旁,服务生正两只手各拎着一大桶矿泉水做着深蹲起,鬓角眉梢已渗出汗珠。
这时,门一开,我走进来看见服务生,心想这小伙还在呢。
与此同时服务生也看见了我连忙起身,不料右手拎着的桶装矿泉水提手松动滑落,一整桶水正砸在脚面上,疼得服务生直蹦,但嘴里还不忘说出那四个字“欢迎光临”。
我望着眼前的一幕,回想起一年前那个晚上的遭遇,想不到自己还能回到这里。
我走上前,服务生紧盯着我的脸。
我望着服务生的脚问:“没事吧?”
服务生说:“哦,没事。”
服务生把两桶水放到一边,拿起手机关掉视频,过程中一直皱着眉头想着什么,忽然眼前一亮,直勾勾地望着我。
我问:“怎么了,看我干嘛?”
服务生说:“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是吗,我经常来这家店买东西。”
“经常?”
我意识到说走嘴了,说:“哦,是一年前的事了。”
一年前的那个晚上,服务生望着我(中年关键)胸前的铭牌,手机屏幕上出现年轻关键的脸,以及我将瓶盖扔进罐子中的画面在脑海里一一呈现。
服务生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望着服务生的眼睛回答:“我叫甄熙,怎么了?”
“哦,没怎么,我想起了去年发生的一件怪事,一位大叔在店里买东西中了奖,他年轻时是位篮球健将,跟你长得特别像。”
“是吗,那真是挺奇怪的,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服务生回道:“那当然,我还要感谢那位大叔呢,那个瓶盖中了二等奖,就是这双鞋,(抬起脚晃了晃,一双崭新的篮球鞋)我一直穿着呢。”
我欣慰地笑笑。
“可惜那晚之后他就再也没来过,所以刚才你一进来吓我一跳。”
我问:“你也喜欢打篮球?”
服务生说:“当然喜欢,我。。。”
这时,从门外传来一男一女两个人的说话声,随即,门一开关晓羽和栗娜走进来。
关晓羽说:“这么晚了还要吃东西,也没谁了。”
栗娜回着:“人家还在长身体不行啊。”
服务生抬起头:“欢迎光临。”
再回头不见了我的踪影,满脸惊奇。
关晓羽和栗娜在货架前挑选着零食,货架后的我屏住呼吸听着两个人的谈话。
关晓羽说:“好多女生到了这个点儿就算饿死也只能眼巴巴地忍着。”
栗娜回了句:“关键我怎么吃也不胖,让她们羡慕去吧。”
关晓羽听后怔了怔,把一袋薯片放进购物篮。
栗娜自知说错了话:“对不起晓羽,我不是有意的。”
关晓羽说:“我爸的名字起的多好,经常被人挂在嘴边。”
货架背面的我听到这,手紧紧抓着边沿。
栗娜说:“过几天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关叔叔吧。”
关晓羽眼圈已经湿润了,说:“好,一年了,他还在睡着。”
父子连心,此刻我的眼眶也红了。
栗娜拉起关晓羽的手:“相信我,关叔叔一定会醒过来的。”
关晓羽点点头:“嗯。”
“对了,上次给郭阿姨买的面膜用完了吗?”
“哦对,她昨天还打电话给我,说效果超好。”
栗娜得意地说:“是吧,那可是我专门为阿姨挑选的,祛细纹的效果特明显。”
关晓羽轻叹道:“这一年,我妈好像老了很多,晚上睡觉总是失眠。”
货架后的我有些站不住了,心想如果躺在病床上的换做郭彩灵,这一年对我来说将是怎样的煎熬。
栗娜这孩子似乎成熟了许多,语气中透着俏皮说:“哪有,郭阿姨那么年轻,她可是我的偶像,这回咱们战队成立了,我也要像她当年那样做拉拉队长,给你们加油。”
战队?什么战队,还成立了,我下意识地将耳朵贴在货架上。
关晓羽继续说着:“也不知道师父能不能搞定我妈,同意我参赛。”
“放心吧,成叔叔别的不好说,讨郭阿姨开心绝对无人能敌。。。”
忽然,从货架后面传来货品掉落的声音,这孩子成熟了说话咋变得更气人了,我一着急就。。。
服务生闻声连忙跑过来见易拉罐、饮料瓶散落一地,还得说我身手矫健,手里怀里都是饮料瓶,跟马戏团演砸了的小丑一般,仍在尽力“抢救”着。
关晓羽问站在货架一头的服务生问:“没事吧,需要帮忙吗?”
我朝服务生连挤眉带弄眼五官全都用上了,服务生心领神会答道:“没事,东西掉了,我去捡。”
我长出了一口气,咣,一罐可乐砸在我头上,明显是我把它同类远距离抛射的报复。
收银台前,服务生把两大盒面膜放进装满零食的袋子里,递给关晓羽。
“给您,欢迎下次光临。”
关晓羽提着袋子和栗娜出门。
我闪身出来说:“刚才谢谢你。”
服务生望着我有些红肿的额头:“你没事吧?”
“没事。”
服务生问:“你认识他们?”
我摇摇头说:“不想影响人家买东西。”
我一眼瞥见桌面上放着一碗撕开包装的泡面,问:“还没吃饭呢?”
“嗨,习惯了,一般都是等不忙了再吃。”服务生回道。
我实在有点没出息,咽了下口水,说:“能给我也来一碗吗?”
服务生睁大眼睛:“没问题。”
这绝对是我人生之中吃的最过瘾的一顿饭,太香了,方便面是谁发明的,能给他颁发个诺贝尔和平奖吗,人吃饱了谁还打仗啊,服务生望着面前三只连汤都没剩下的空碗和我正在往第四只桶面里挤调料的行为,呆呆地问:“你几天没吃东西了?”
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我告诉他一年了,估计得把孩子吓个好歹,因此我收敛着即将对第四碗发起的攻势,转而吃了一粒花生米,将两瓶啤酒摆在面前。
“从小我就是个大胃王,每次吃泡面都是三碗起步,这顿我请。”
说完拿起一瓶酒用牙起开瓶盖放在服务生面前,又抄起另一瓶刚伸进嘴里,瞧见服务生盯着我的手。
服务生摇摇头嘟囔着:“连动作都一模一样。”
“什么?”我问。
“哦,没什么。”
我举起酒瓶,跟服务生碰了一下:“条件有限,很高兴认识你,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服务生说:“我叫陈翔,21了,你多大?”
“我可比你大。。。也没大多少。”
虽然跟陈翔才见过两面,但能从他身上感受到那种令人舒服的亲近感。
陈翔笑着:“那你就是我哥,我在这工作一年了,第一次有人陪我吃晚饭,谢谢你,哥。”
我望着眼前淳朴的陈翔笑了笑,两个人仰首喝了一口。
我问:“你是外地人吧,大学还没毕业吧?”
“我没上过大学,去年带着母亲从老家来鹏城看病,这儿离医院不远,就做了份夜班的兼职。”
“兼职?”
陈翔回答:“对啊,我白天在医院做护工,还能顺便照看我妈。”
听到这我心头一紧,每个努力打拼的平凡人背后都有着不为人知的辛酸。
“阿姨。。。得的什么病?”我问。
陈翔的回答简捷干脆:“尿毒症,每隔几天就要去医院做透析。”
“那。。。这些全靠你一人?”
陈翔回道:“对啊,很小的时候我爸就去世了,我妈从那时起就落下病根,卧床不起,后来查出了肾衰竭,我就带着她全国各地去看病,治这种病要打持久战,去年我们把老家的房子卖了,在医院附近租了个单间,我晚上来这里打工,挺好的。”
陈翔说这番时没有流露出任何伤感与苦痛的神情,脸上始终带着乐观的笑容。
陈翔把第四碗面推到我面前:“可以吃了,哥,给。”
陈翔也拿起叉子大口吃起来,望着他的样子我仿佛看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小时候父亲去世的早,母亲一个人把我拉扯大,我喜欢打篮球,她就送我去体校,为了让我长个补充体力,母亲自己省吃俭用,却每周都会给我送去我最爱吃的酱牛肉和饺子,后来出事后我没脸面对她老人家,很少回家,都是郭彩灵时常过去照看,老妈后半辈子没享过一天福,我却躺在医院“颐享天年”。不知道她现在还好吗,想到这不禁眼圈红润,陈翔抬头望着我,说:“怎么了哥,咋不吃啊?”
我连忙拿起叉子:“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经历。”
陈翔说:“嗨,这个世界上谁都不可能总是一帆风顺,好比赛场上不会总是打顺风球对吧,就拿我跟你说的那个大叔关键,年轻时绝对是球队领袖未来之星,但突然遭遇打击,一下子什么都没了,挺可怜的,真希望他能够重新站起来。”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陈翔的一番话是这样的有人情味,我发自内心地说了声:“谢谢你。”
陈翔质疑道:“谢我干嘛?”
“哦,乐观的生活态度都该被感谢,哎你刚才说也喜欢打篮球?”
我连忙岔开话题。
陈翔露出羞涩的表情说:“我那都是野路子,有时间就去球场蹦两下子。”
“蹦两下子?”
我上下打量着陈翔。
陈翔说:“我特别喜欢扣篮的感觉,特爽。”
“你能扣篮,让我看看?”
陈翔站起来,匀称的身材,腿很长,但不到一米八的身高能扣篮?我都费劲,以为你是小土豆(nba退役球星内特罗宾逊)啊,吹牛已成为现在年轻人的标配了。
我尽量掩饰着质疑问:“你这么高就能扣篮?”
陈翔憨笑着说:“吓扣着玩的。”
他刚要坐下,瞧我的眼神盯着对面货架顶端,货架足有三米来高,我把一粒饱满的花生米放在陈翔面前,心想当年加内特能把硬币放在篮板上沿,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吹牛?
想不到陈翔已读懂我的内心独白,二话没说夹起花生米,几步助跑在货架前腾身跃起,轻舒猿臂将花生米放在顶端,然后脚尖轻轻落地,我嘴里叼着叉子傻傻地望着,还没等我说什么,只见陈翔原地俯身再次高高跳起,从货架顶端拿下花生米,落地的同时将花生米去皮放进嘴里嚼起来。
我去,这孩子跟谁俩显呗呢,我让你展示一下弹跳,你给我来个买一送一,不过陈翔的弹跳力和爆发力真的太惊人了,我不由自主地过去撩起他的裤腿,小腿很细跟腱凸出,被肌肉紧紧包裹着,再掐掐大腿,好家伙跟金华火腿似的,陈翔估计是被我的举动惊着了,站在原地没敢动,说了句“哥”。
我感觉到了失态,但每次遇到这样天赋异禀的好苗子总能令我很兴奋,而每次我都假装毫无兴趣,特别是在家人面前。
我装作很专业的样子,叼着叉子松开手,放下裤腿:“嗯,底子不错,但发力的方法不对,这样跳很容易伤到跟腱。”
陈翔憨笑着坐下捧起面碗吃起来:“是啊,哥,你也会打篮球吧。”
我点点头。
“你一进门我就看出来了,有时间我们打一场啊。”
“好啊。”
陈翔抬起头问:“对了,你家住哪,这么晚了为啥不回家吃饭?”
这句话似乎戳中了我内心最薄弱的地方,回了句“哦,我是鹏城大学的学生,一会儿就回宿舍了。”
陈翔:“噢,真羡慕你们大学生,等我妈病情稳定了,我也读个成人大学什么的,向你看齐。”
我被他的话感动,说:“你妈妈一定会好起来的,我在鹏城大学篮球场等你。”
陈翔有些激动:“嗯,(拿起酒瓶)哥,虽然咱们是第一次见面,但感觉像家人一样,从小到大我从未感受到家庭的温暖,但在我心里没什么比家人更重要,今后我就是你的亲弟弟了,行吗?”
我再次被触动和他碰了一下酒瓶说:“我们就是亲兄弟。”
两个人仰首喝下。
陈翔问:“对了哥,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我记在手机里。”
我坚定有力地回答:“甄熙,甄子丹的甄,康熙的熙。”
自己的“身世”还没搞明白来龙去脉,又胡了八涂地收了个弟弟,尽管这个弟弟跟我儿子差不多大,但今晚我过得很开心,这种感觉是过往二十年从未有过的,年轻真好,从内到外都任由我自由支配,为此我用仅有的一百元巨款请弟弟喝了好几瓶啤酒,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