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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定数(4)
    非故意伤人罪 作者:振家小青年

    第59章 定数(4)

    卫朝枫急寻程意城。

    人要寻到,不难;人寻到了,要与她谈,难。

    她已见他如见劫难。

    不知何时他又会变了面貌,同她发难,七罪三难都往她身上扣,承受一次还得了,承受多了,她已经垮了。

    她拜托人挡他在星实门外,星实员工随颜嘉实,一律护短,面对卫朝枫也无惧色:“暴雪与星实已无往来,唐总,你请回。”

    也许连老天都愿意再帮一次卫朝枫,晴天突然变了色,下起急雨。心上人没有带伞,站在檐下踌躇,卫朝枫打开手中黑伞,用旧了的追人桥段,老戏新演。

    一把好伞,伞底是银色暴雪家纹,被他骨节分明的手握着,出现在她身旁。这样的好伞,这样的男人,她遇上了,为什么还是过不好。

    程意城消极转身,全无欲念:“我对你,无话可说。”

    身旁驶过一辆车,车主疾行,与她险险擦过,两厢都受惊,差点酿祸。她被人一把拉回,受惊中揪住了他的衬衫,多年贴合的默契,他将她一把按向胸膛。

    当真是连老天都在帮他。

    “程意城。”

    她瘦了好多。

    抱上去,一把骨。

    这是他的女人,陪他从十里长街走到高堂庙宇的女人,陪他吃尽苦楚赔上了锦绣前程的女人,这样的女人被他当日一把推开,他到哪里再去找第二个重情重义的程意城。

    “我去了唐家,”他抱着她,一身的罪大恶极:“我不知道,你从此不做研究员,是为了……”

    原来如此,他知道了。

    他欠她一点,便来找她,把情分还了;日后想起她还欠着他,轻则欠一个约定,重则欠一条命,不知又要把她怎样。人生那么长,这里欠一点,那里还一点,红尘孽债,三生三世都算不清,感情靠债来还,耗不起。

    “卫朝枫,”她在他怀里,看透世情:“年轻的时候,还会去信的时候,喜欢一个人,为他做点事,不辛苦。”

    他怔住。

    听她这样讲,用这样的口吻,好似在听一出前尘戏。

    “那年街巷,你被人围住,我因你被困,肩上落下一道伤,此后经年我无数次问过自己,再来一次,我会不会选择不与你相认?想过了,也想通了,答案还是一样的,我还是会选择与你认识一场。”

    年少气盛,勇气与情义一样长,热血柔情,这样的邂逅,叫她这一介凡夫俗子,怎么禁得起不动心。

    “此后两年,我很快乐。你聪明,与众不同。豁达时千金散尽,计上心来令人无力招架。懂得讨人欢心,亦懂得眼底留心事。你很特别,特别得令人无法不喜欢。那时我常常想,儒家讲仁义,释家讲虚无,道家讲清净,而今秀才何尝讲仁义,和尚何尝说虚无,道士何尝爱清净,世界假成这个样子,我到哪里再去找一个卫朝枫,活在红尘能活成那么生动的‘人’样子。”

    有一夜大雨,两人索性住小店上层的阁楼,和衣而睡,又遇停电,他用毛毯裹紧她抱紧她整晚,磅礴夜雨中他戏谑道:‘童话中的老戏,虽然蜡烛被发明出来了,女巫也被吊死了,但女孩子,总是还有一点怕黑的。’

    她清浅一笑:‘那是公主呢。’

    他随即一声接招,天衣无缝:‘我这陋室,不要公主,只藏匿一朵程家名娟。’

    谈情不知愁,花枪耍一地。

    想起从前,她仰天一叹,眼底有清泪:“那时的卫朝枫,我多喜欢啊……”

    然而自古有天道,吉凶祸福一一会来。有过了福气,凶祸双生,终有一至。

    乔医生医者仁心,对她早有提醒:‘将来如果,你发现,卫朝枫这个人,可能不会再像现在这个样子,程小姐,请你包容,这世上是有身不由己这回事的。’

    她一时不察,想岔了去:‘他是不是……有前科?’比如打群架、进少管所之类的……

    乔医生大笑,对她道:‘这个,他没有。’

    她松一口气,幸好幸好。

    只听他笑容渐收对她直言一句:‘他有的,比这个严重得多。’

    天道不可强,人道不可挽。

    他终以唐硕人之姿降临她人生。

    “唐家来了,卫家来了,柳总管来了,卫董事长也来了。那段时间我好累,但还没有太绝望,还有力气和你分手,还有力气去想对错,离开那一晚我望了望你所在的地方,暴雪之大,君子小人并生,你的人生刚开始,我一走,你可脱险,我不后悔走。此后两年,虽然寂寞,但仍没有绝望,甚至还有兴致去想,生灭兴衰,天地之理,总有一天我牺牲的前程人生,被你知晓,这么大的人情债,你要如何还我?”

    程意城一笑,笑容中有自鄙:“自作多情了是吧?讲心里话,从前还不懂得,还会沾沾自喜,还会自恃甚高;终于连你都看不下去,亲口教会我,日后我总会有要嫁人的一天,我才终于懂得,这四个字,原来是怎么写……”

    一话伤得头全白。

    程意城再也回不去完好无缺。

    “不是。”

    他用力摇头,不要她信。

    “程意城,不要去信那句话,不要在那种境况下,只信了我那句话。那几日发生的事,我遭遇的变故,你是明白的。连我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连我自己都原谅不了自己,对你,还有旁的别的所有人,我根本无力去顾。”

    恶人不能做,做了一回,再想向善,也没有机会了。

    “是,我是自私了一回。由己及人迁怒于你,心里难过,想你来陪,用尽手段只想拖你一同下水,不想你心里顾了他人,不想我在你面前全无底线。程意城,我也是‘人’,我也有我的不能自已,我做不到在那种情况下,还能思虑周全心无旁骛……”

    “卫朝枫,”她终于累了,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你真的认为,我们之间的问题,只有这一件吗?”

    桩桩件件,注定离散,其实早已发生了。

    “后来你来找我,说只想见我一面,我敌不过和你的感情,前来赴约。心甘情愿,一夜*,渐渐就明白了,人是会变的。不是变好或者变坏,没有好坏之分,它就是变了,和以前不同了。你不再天真,学会了排除异己,玩一手好本事,懂得如何将人同质化。在你面前,我开始学会小心谨慎,也学会了猜度保留;你也一样,情绪多变,时好时坏。两个人都累了,连戏都无力演,你也明白的,往往什么都不再说只将我往床*上带,这是最后的方法了是不是?还能拥抱,还能同眠,撑一天是一天。这是最后的方法,也是最坏的方法。”

    “卫朝枫,这样子自甘堕落、把自己一天天毁掉的日子,我不想过了……”

    说着说着,就觉得脸上冷,抬手一摸,才知全是泪。

    她太明白了,喜欢过的人,喜欢过的生活,已经留在了历史,永远都不会再有了。

    那年街巷,有小男孩在他地盘放肆撒野,吃饭不付钱撒腿就跑,被他一把抓住。卫朝枫想教训一个人,有的是办法,她下班回来,被她撞见,沉下脸叫他放人,随手掏出一把钱塞入那男孩口袋,叫他走吧。

    卫朝枫地上一坐,不高兴,怪她偏心。她也随他去,果不其然他没脾气了。肚子饿了自然会来找吃的,心里饿了自然会往她身上蹭,卫朝枫就这么点出息,她就喜欢他只有这么点出息。

    她领他去看,转过三条街,五条巷,河对面一户人家,老的和小的两人住,老的非常老,小的未成年,古往今来的一出戏,寒门难裹腹,庶子不成贵。她对他说了什么,连她自己都忘了,想来他也不会记得。

    会记得这件事,只因为他将那小的领了回去,既往不咎,给了那男孩一顿安生。从此店里多了个人,叫肖原。

    如今想起一次,就流泪一次。

    那么善良的卫朝枫,那个还会听她话的卫朝枫,不见了。

    “那天你说,日后我总要嫁人,后来想一想,也是对的,你何尝不是呢,日后总会娶妻……”

    一念没有放下,天地也没有开阔。

    程意城有遗憾,却无力再去等他弥补:“卫朝枫,我和你之间……就这样罢了吧。”

    她领他好意,拿了他的伞,转身离开。

    磅礴大雨,一人一伞,连风雨都挡不住,何况人生。

    卫朝枫追上前去。

    不再试图辩,拿出那支老人机只做给她知道:“这支电话我不会扔,二十四小时只为你一个人开。程意城,你说得对,我们之间确实有很多问题,但我更清楚的不是这个,我明白的是,如果将来我要娶的那个人不是你,那么一切都没有意义了。快乐是一种意义,痛苦也是一种意义,人生连意义都没有,这样的人生我要它又有何用。所以程意城,我给你时间,我不再打扰你,让你想一想,你想明白了,打我这支电话,你什么都不用说,只要你拨一下号码,我就来找你,我们结婚。”

    她曾视‘结婚’二字神圣如祗,如今听来,只有大梦一场。

    “卫朝枫,”她只问一个问题:“和我结婚的话,往后每年卫董事长忌日,你面对我,可以没有遗恨吗?你看见你的妻子,可以没有怪罪吗?你同我共度一生,可以化解心结、而非避谈此事一生吗?”

    他像是被问住了。

    他心里明白,他已是用了最大的力气去避谈这件事。或许有一天,他会放下,会记得不那么清晰,但今时今日,他做不到。小舅舅教会他如何从跪倒处站起来,可是连小舅舅都没有办法教会他尚在守孝期就能做到大彻大悟。

    问完这一句,得不到回应,程意城懂了,透彻了,死心了,离开了。

    为什么她不肯糊涂一回,非要问个明白?

    于是故事的最后,他的沉默以对,令她抱憾终身。

    日升西落,化成流年。

    暴雪的唐硕人回来了。

    柳惊蛰无保留退出,唐硕人全面接手。稳定军心,大刀阔斧,收权放局,成人之姿。

    卫朝枫终于成为那一种男人,卫家期待的男人,唐家期待的男人。

    在牺牲了一个女人的代价之上。

    某一个傍晚,他开车路过那条街,那口巷,久已没有感觉的心忽然一阵震颤。鬼使神差,他分了神,停车在店门口,没有下车,坐着看很久。

    肖原仍在忙碌,进进出出,年轻的店老板,承接了他的旧历史。初次遇见是何时,他已经忘了,逮了这个坏小孩,被她放了,领他去看,才知小孩本不坏,世有疾苦。

    耳旁忽然响起一个柔软的女生声音:‘以雪为白,以墨为黑,常人之见;雪可化黑,墨可化白,圣人之见。常人之见小,圣人之见,才是大。意外和转折往往就是这么来的,阴暗的背后有光明,善良的反面是作恶,人生逃不过这些戏弄,感情也是。’

    她说:‘卫朝枫,希望我和你之间,不会有太多的意外,太大的转折。’

    旧景仍在,残阳如血。

    卫朝枫眼中暗红,如凝血后留下的伤疤。

    有人敲车窗:“卫哥?”

    是肖原。

    如今还会这么唤他的,也只有他了。当年这小孩懵懵懂懂,学人喊他一声唐总,引得他心头火气,一脚踢上去就是一顿揍。到底一场情分,懂得他喜好,明白他失望,当即改了口,从此一声‘卫哥’再也没有改过口。

    小孩很惊喜:“卫哥,来玩?”

    他笑笑,言简意赅:“路过。”

    “啊……”

    明显是失落。

    随即想起什么,机会难得,站在车窗外鼓起十二万分的勇气,向他死谏:“卫哥,外面那些个女人,没有程小姐好的。”

    他失笑,玩味地看住这小孩。

    世上竟还有忠仆这回事。

    肖原正色,一场男人和男人的谈话:“卫哥,报纸上乱写的,你不解释,不封杀,连我们都难过,更何况是程小姐……这店,还是程小姐刷的;那年,那天,小龙哥说若你们结婚可否不给红包,程小姐说可以啊。卫哥,她当年就已经准备好跟你结婚了……”

    程意城当晚有加班,回家稍晚。

    一路踏月而归,走入电梯时,望见楼外一轮皓月当空,仿佛在勾她不要回家。她看得贪了,竟真有些失了魂,跨出去今夜不想归,随即清醒,怔楞了好久,心想这是在干什么呐,又折返回去,重新进了电梯。

    乌云遮月,月亮在悲叹,连星辰都默了哀,不忍再看。

    程意城开门进屋。

    未等她开灯,屋内忽然灯火通明,有人开了灯,发出声响,是一个男人。

    她未及细想,脱口而出:“不是说过不要再见面的吗……”

    话未说完,就被人打断。

    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响起:“程意城小姐,你把我当成谁了?……卫朝枫,还是,唐硕人?”

    程意城震惊,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冻住。

    她认得这个声音。

    这是一个故人,一个因卫朝枫而获罪两年断送了全部人生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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