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甲板上的座椅冲下,跑到船舷扶边一看,纵使暮色昏黄,已经可以看到顺流而下的江面上有了油迹,全然淌过了自己的船队。
他心下一惨,高声大呼,“下锚,全下锚,备快船,小船,快快!”
随从将领也发现了水面油迹,然而已经来不及,北岸上面已经沿着江岸奔上了数骑,背负明州军旗号,纵声高呼,“未得军令,擅自渡河,明州来防,明州来防!”
“我们不是得了剿匪军令才渡河的么?”
有将领随行问来,贾治中面色燥红,怒喝道,“明州军一直不动,哪有那么容易说来就来,一定是有人假扮明州军,一定是对面匪寇假扮了明州军!来人,全速推进过河,全力除匪!”
而这时先前渡过河的第二批五千人已经发觉第一批人马不见,又见数骑背负明州骑奔袭而来,一人扯马高呼道,“贾治中无视京中旨意,擅自渡河,已是兵将大忌,如此罪责,你等要同他一起担上死罪么?”
有将领迟疑,喝道,“你们这些匪患,竟敢冒充明州军,来人,拿下!”
骑马青年冷哼,反手长弓挑出,横臂道,“看好了,明州明镜弓!”说着一箭射出,却是将数百步之外的一人盔翎给射了下来。
那人吓得面色煞白,倒是没输了阵仗,擦擦汗看过去。见那些青年一并扯开了襟口,露出了胸前纹绣的明州明镜图腾。分明都是旧年所纹,并非新烫,而且明州军的纹绣不同常法,一看便可察觉其区别。
这下子,抬手一施技,解襟一露图,彻底让人认可了这十来人是明州军。
“明州城白鹿骑张钊,前来传话,贾治中在明知青叶退防之下,不退而增兵河南道,其心可诛。今日还强渡泗水河,其行可诛。你等若是还要跟随贾治中,那便是对国不忠,对民不信。为将者,即便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今日之局,何曾用到君命不受之地?若是不想丢了命,没了官,那便去河边劝阻贾治中渡河,只消不渡过河,那边算不得违抗军令!”
张钊扫视一圈,冷言道,“若是贾治中不听劝阻,那便是你们立功的时候了!若你们不想立功也可以,你们身后符石崇的一万兵马可是抢着要立功的。”
诸人一听,往后张目一看,果见已有河东的府兵旗驰来。
立时一阵踽踽乱言,忽地冲出几个小将领,扯着嗓子喊道,“贾治中诳我等除匪,孰料,却是他私人背国之举,我等不服,愿身先士卒以消罪!”
“对,对!”
随行之人附和而道。
“既是如此,本将便不阻拦诸位大人立功了。”张钊抱拳行礼,纵马飞驰而去。
张钊纵马一走,这些人便领着人马涌到了河边,见贾治中正在全速而来,立时吓了个脸色惊白,挥着令旗阻挡。但贾治中如何还能听了劝阻,全然毫无退却之意。
那将领气急,眼看身后迫近的河东府兵,顿时下了狠心,“贾治中误我们,那便怨不得我们,折不折罪,全在此一举,来人,上箭,射!”
火势起来的时候,蔓延了整个江面,晏子鱼对垣市道,“我要去盯着贾治中的人头,你若不愿见此惨景,便不要去了。”
垣市捏紧了晏子鱼的手,扯着她一起上了马,自远观场外的小山上纵马下了去。
☆、京中势
从朝上下来的垣祯一进辰阙殿,就推了铜雀高灯,灯油扑在地塌上,晕开了浸透的痕迹,有宫人上去收拾,却为一声冷清的淡言阻止了。
“都下去吧。”
张萂从殿内走来,垣祯抬了抬眼,见张萂一袭流蓝,眼前便是和晏子鱼有某些重合之处了。他压了心底的怒气,往进走。
帮着垣祯取了监国金冠,张萂亲自端了茶,垣祯接过,沉道,“你有孕,歇着的好。”
张萂依言坐在他旁边,淡道,“什么事?”
垣祯摇摇头,面色冷而挣扎,“晏子鱼那边的安排一切具好,但是阿市,恐怕心性未定,若我真动了手,未必会回来。”
“她不回来,未必坏事。”张萂音底依旧冷清清的,手落在小腹上,“你若还是平王,我和孩子都保不住。但如果你居于更高,至少,孩子保得住。殿下与晏子鱼的情分在此,此后无嗣,自然是难的。垣祯,你要做选择了。”
“晏子鱼说,如果我要争,阿市她会放。”
垣祯沉道,“阿市之言,我信她。但父皇那边,我无法去看他的眼睛。朝中诸臣在李林道死后,多有投靠与我,我那时便想着,如果阿市在我面前,我定要指着这些人,告诉她,‘你看,这就是你护着的人,他们,没有心,没有骨头!’”
垣祯低沉苦笑,“阿市心软,于个人,是好事,但作为君王就太软弱了一些。她一路所来,晏子鱼一路给了消息,派出去的人狙杀她们,即便是那般生死境地,她都是不愿出手的。我想,是不是要等晏子鱼死了,她才敢,她才会。只可惜,少年不知事时,晏子鱼便劝过阿市不要为她动了私怒。我、我还真不知要怎么说她们两个了!”
“她们两个,太知道彼此心底的想法,而且从不遮掩,晏子鱼有什么打算,殿下很清楚。”
张萂抿唇轻笑,清雅的颜柔和起来,“所以不管你怎么选择,殿下,不会怪你。你也不要怕,晏子鱼,不会走。”
“为何?”垣祯狐疑看来。
张萂低眉,亲顾轻愁地看着小腹,“她,总归要保着这个孩子。她这样的人,不会拘于宫,而她和殿下……”她失笑地摇摇头,轻轻感叹,“父皇是一早就认可了晏子鱼的,放她出去,全做一棋尔。我们这些小辈,终究是父皇手中的棋子。垣祯,执棋者,总好过棋子。”
“执棋容易,掌棋难。我若执棋,郑有盈入后宫,你,活不了。”垣祯握住她的手,“你不在,我怎么办?”
“垣祯,这么几年,你还未看明白一个道理么?”
张萂眸底冷了冷,续道,“人以用,切不可用全心,除非你是想为他人所用,这颗心,才算得上有机会奉上全心。我与你,本就非全心,你总归,要依靠自己。”
垣祯愣然,继而收回手,低低笑了一声,“我以为,你总会骗我一骗,不想,还是如此。罢了,罢了!我垣祯放你们,放你们!”
他起身,步履沉沉而走,再没回了头。
张萂心绪轻辄,看了片刻,才唤来了人,收拾了殿中,歇着去了。
“平王殿下,您怎么来了?”章公公守在元帝榻边,见垣祯轻步而来,小心要请了垣祯出去说话。
垣祯摇头,“公公歇一会儿,本王来陪着父皇。”
章公公见垣祯脸色并不好,却也是这么多年第一次退了人,想来是和元帝有私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