妁慈只懊恼自己不知前情,安排了林修仪与家人相见。她不知怎么安慰林修仪,只能说:“对不起,我并不知道……”
一时林修仪情绪平复下来,有些不好意思的退开,绞着宫绦,脸上泛红道:“臣妾不该忘形冒犯,娘娘恕罪。”
妁慈微笑道:“还好尚仪姑姑们不在,不然又要被教导了。其实在家里时我妹妹哭起来,不单要把泪蹭到我衣服上,还要拳打脚踢的闹腾。你比她讨喜多了,我不介意。”
林修仪差异道:“娘娘家也有这般泼辣的小姐?”
妁慈自知失言,忙掩饰道:“龙生九子各有所好,姐妹们多了,自然性情各不相同。”
林修仪不再追问,转而道:“刚才娘娘说‘不知道’……是什么事?”
办坏了的事妁慈从不隐瞒,因此坦白道:“……当初我看你心事重重,想要开解你,又怕有些心事你不方便对我说。因此我跟皇上商量,让你家人进宫来看看。却不知道你家是这种状况,今天是我对不起你。”
林修仪没想到她这么坦率,更没想到她对自己竟然有如此苦心,一时竟有些茫然无措。她今日对妁慈交底,虽也是为了宣泄心中苦闷,却更多是为了解除妁慈对她的戒备,借此拉近两人的交情。她知道妁慈是容易心软的人,断然不会借此拿捏她,反而会因为她的交心和软弱姿态心生怜惜——毕竟她连萍儿明目张胆的夺宠都容下了。”
林修仪震了一震,眼泪噼噼啪啪的落了下来。
她知道妁慈说的是一个月之前的事。
认真追究起来,这件事不该拖这么久还无法释怀。但是它击碎了她最后一点平和自保的愿望,把她内心那些从小深埋的戾气悉数勾引出来,终于酿成了心魔。除非血债血偿,否则无可排遣。
她原本不明白自己为何执念如此之深,可是这一刻却忽然明白——只是因为不能原谅自己——当年她的无能,害死了母亲;如今她的不争,害死了孩子。
妁慈起身浸了毛巾给她,默默的坐在一边,半晌终于又说:“我会把真相查明,还你一个公道。所以……你都放下吧。”
林修仪泪眼模糊,却倔强的睁大眼睛,望着妁慈,摇头道:“查不明白的,娘娘不必宽慰我。”妁慈确实希望林修仪能放下心结。这不止是为了林修仪,也为了她自己。
她当时没有向太医追问真相,其实并不是不能,而是不敢。因为她知道真要追究,势必会牵扯到太医院最初的“误诊”。她清楚其中盘根错节的厉害关系,怕牵扯出不该牵扯到的人,因此不敢追究,只能委屈了林修仪。
虽然妁慈并不认为自己做错,却不可避免觉得愧对林修仪。因此看到她挣扎困顿,便于心不安。
她说不出其他开解安慰的话,只能默默给林修仪擦拭眼泪。
林修仪强忍着泪水,望着妁慈,道:“此事娘娘不必放在心上,臣妾原本就不该有怨言……为人子女,只需忠顺恭敬。何况家母对臣妾虽有生养之恩,却不过只是林家奴婢,是生是死,原就由主母随心处置……”
她说到后面,已经哽咽得不能出声。
妁慈规劝的是上个月的事,她接口说的却是上一代的恩怨。一个未成活的胎儿,和生养了自己的母亲,自然是不能同日而语的。妁慈认为小产一事多少是她钻了牛角尖,因此规劝。但妁慈自己尚未参悟到能笑泯恩仇的境界,自然没想要林修仪放弃母仇。
因此一面给她顺着气,一面说道:“我说的不是这一件。”
林修仪强笑道:“无论哪一件,娘娘的善心,臣妾都感念不尽。宫里人多口杂,难免有些蜚短流长。臣妾月前大病了一场,宫中传成什么样子,奴婢也略有耳闻。但两名御医的诊断在,医案确凿,臣妾没什么公道要讨还,还请娘娘不要挂在心上。”
林修仪原以为要费尽心思才能从妁慈口中套出话来,让她亲口推翻太医的诊断。谁知妁慈自己先跳进去了,她却忽然不忍心将她拖下泥潭。
也许妁慈真的是个烂好人,但是林修仪活了二十年,少有如此真心待她的。她一贯恩怨分明,不想辜负了任何一段情谊。
妁慈听她这么说,已经明白她是在提醒自己个中利害。心里越发觉得愧对了她,只能垂下头来,“……善恶到头终有报,你也不要总挂着心上。你还年轻,好好的过日子,总能等到那一天。”
林修仪并没有待到很晚。外面响起了秋雷,想来又有一场秋雨。她听到雷声,便起身告辞了。
妁慈跟她说了一晚上话,已经没了安心看书的心情。
妁慈合上了书,听着窗外沥沥淅淅响起的秋雨,默默回想。
书里关于皇上只记了一句:某年月日,册立某人为太子,其母某妃某氏。皇上确实是个一穷二白的储君。而先帝给他留的遗产不多,只包了三个锦囊而已。
第一个先帝已为他拆开了,只是他接到手时有些晚了立太傅的孙女儿为后——因为太傅确实是别无二心的赤胆忠臣,所以尽管他接的有些晚,也未酿成什么祸事。
第二个皇上正在拆。阿廉已经回京,但能否成为他的心腹肱骨,助他安内攘外,还有待检验。
她本以为只有这些才是需要费神关注的。但现在看来这些却是她连过问都不能的。而她读书时彻底忽视了的后宫,才是她唯一能用上力的地方。
妁慈摩挲着书本,还没开始先就有些倦怠。
半夜的时候,妁慈隐约觉得额上有些毛糙的暖湿,睁开眼睛时,看到皇上正坐在他的身旁。
床头红烛刚被点燃,烛光黯淡如豆。皇上的脸庞有些暧昧不清。
妁慈披衣欲起,却被皇上扶着肩推回去。
皇上把头埋进妁慈肩膀里,抱怨道:“妁慈送的汤朕没有喝到……朕跟内阁议事,元禄等在外面,把朕的汤全部偷喝掉了。还向朕炫耀,说妁慈手艺大有长进。”
他声音有些破,不比往日清润动听,像是受凉哑了嗓子。
妁慈先还迷迷糊糊,听了他的话只觉得忍俊不禁:“陛下说笑了,府里虽不比石崇之富,却也用不到孙小姐亲自洗手做羹。今日是我第一次下厨。”
皇上嘟囔道:“不可原谅……”
妁慈捏着他衣服上有些湿凉的水汽,才意识到他是冒雨前来的,便掀起被窝,拉他进来,道:“你议事至这么晚,不歇在乾清宫,来这边干什么?”
皇上含糊道:“乾清宫冷,朕睡不着……外面风也凉。”他挤进去,见妁慈触到他的衣服,有些瑟缩,便又退出去,道,“朕身上大概沾了些湿气。还是不抢妁慈的被子了。”
妁慈道:“你昨日才着了凉,还管我怎么样?好好的躺进来。”
皇上脸上红了红,道:“噢。”
他有些扭捏的脱掉外衣,钻进被窝里。妁慈压着被子起身吹灯,皇上又拉着她的袖子,嘟囔道:“元禄那小子喝了朕的汤。”
妁慈好笑道:“明日我给你熬两罐,你可以当着他的面喝光,一滴不给他留。”
皇上又“噢”了一声,翻了个身。
妁慈吹熄了灯,继续睡觉,迷迷糊糊要睡着时,觉得一旁有个火炉子靠过来。她伸手揽住,只觉皇上身上热得有些过了。
便问:“皇上晚上吃药了吗?”
皇上哑着嗓子道:“吃过了,可是没有喝到妁慈熬的汤。”
妁慈一点关切被他的小气给带过去,忍不住掐了他一把:“你要抱怨几遍啊?”
皇上在她身上蹭了蹭:“明天朕还宣元禄来,妁慈别忘了……”
妁慈应着,用额头试了一下他的体温,心下略有些担忧。便把他抱紧了,小声问:“冷吗?”
皇上有些迷糊的点点头,又摇摇头:“朕不知道……妁慈